沈听竹抬眸看向相继空了的两个席位,无甚表情的将手里的酒盅扣在桌上。

    要是他没记错,早年间,谢淮的父亲曾调任至江宁担都转运使。

    夜里风凉,林轻染瑟拢了拢肩上的披风,跨过垂花门就是园子。

    府上丫鬟下人都在前头宴席上忙着,园子里静悄悄一片,林轻染沿着石灯笼照出的光慢慢走着,心里还在想着那个名叫谢淮的男子,两次见面他都注意着自己,显然她心里这股熟悉感不是凭空而来……

    沈听竹跟在林轻染身后走了一段,然后小姑娘却丝毫没有觉察,他轻抿的薄唇压了压。

    他竟是不知道,有什么不得了的,可以让她这样出神。

    压了一圈兔毛的帽檐忽然被勾落,林轻染起初还以为是被小径两边探出的枝桠勾着了。

    抬手往后一摸,摸到的是一只冰凉瘦削的手,耳边又是一阵凉风掠过,林轻染吓得心跳都漏了半拍,急急转过身,就见沈听竹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看清了是谁,她才重重喘气,捂着心口颤声埋怨,“你怎么走路都不出声。”

    沈听竹收回手,语气寡淡,“是我没出声,还是染染太过专注,所以没听见。”

    清泠的视线笼着林轻染,让她莫名不安,她觉得沈听竹有点奇怪。

    林轻染轻蹙起眉,小声说:“我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沈听竹点头,她扭头就要走,经过上一回,她是真的怕了与他独处。

    沈听竹折起眉心,抬手再次勾住她的帽檐,林轻染走地又快又急,被这么一勾,整个人向后跌去。

    后背正撞在沈听竹胸膛上,茶香混着浅浅的酒气瞬间将她笼罩起来,林轻染慌忙想要跳开,腰却从后面被环住,她惊得浑身僵硬。

    沈听竹被猛然的一下撞得呼吸发紧,等他反应过来,身前的小姑娘已经被他困在了怀里,他长指微蜷起,而掌下的那尾细腰颤的更为厉害。

    灼热的酒意在脑中熏腾,沈听竹滚着喉结低斥,“怎么如此不小心。”

    呵出的热气恰好扫过林轻染的鬓发,拂过她的眼睫。

    她止不住的颤栗,嗓子已经染上了哭腔,凄凄道:“你,是你拉我。”

    是么?沈听竹无暇和她辩驳,他需要花费极大的精力来控制自己的思绪。

    “……你放开我。”林轻染已经六神无主,破碎的声音满是无措,要是现在有人经过,那就说不清了!

    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两个丫鬟的说话声远远传来,“我们快些将东西给老夫人送去,迟了小心被怪罪。”

    声音越来越近,林轻染头皮都快要炸开了,她颤颤巍巍的求道:“快放开我,表哥……求你了。”

    沈听竹半垂的眸里蕴出难以言喻的暗色,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染染认得谢淮?”

    林轻染满脑子混沌,快速摇头,“不认得。”

    沈听竹知道她不是说谎,笑了笑又问:“为何不穿我送你的衣裳?”

    林轻染从后被他抱着,根本看不见他的神色,越是如此,就越是不安,她语无伦次的解释,“沈曦,沈曦他们知道你买下了那些衣料。”

    她说到后面声音已经颤的不成调。

    沈听竹安抚地揉了揉她的腰侧,这一举动差点儿让林轻染跌下地去,奈何沈听竹的手臂始终稳稳环着她。

    “染染不用担心,那些料子一到我就买了,她们没见过,也认不得。”

    林轻染知道他是不肯罢休了,两个丫鬟越走越近,只要转过弯就能看见他们。

    她拖着委屈至极的哭腔道:“我穿还不成么……”

    沈听竹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拐角,轻声道:“成。”

    他抱着林轻染轻盈一闪,将身形掩在了假山之后。

    听着丫鬟近在咫尺的脚步声从面前经过,林轻染几乎是瘫软在了沈听竹怀里。

    园子里很快又恢复了静谧,只有两人的呼吸颤在一起。

    沈听竹的手臂还在她腰上,害怕他会再做什么,林轻染闭了闭眼,咬紧了牙,不管不顾的去挠他手背。

    沈听竹轻笑,“跟雪团学的?”

    林轻染被他揶揄带笑的声音弄得面红耳赤,用力去掰他的手,没想到真的掰开了,顾不得许多,林轻染跌跌撞撞地跑开。

    沈听竹没力气再去抓住她,有些脱力的背靠在假山壁上,直到视线里的身影消失,他才将双眸轻闭起,眼睫覆下处透着浅浅的红。

    凉风吹散酒意,他慢慢握起发烫的掌心,眼下的红意更浓,随着轻抬的下颌,一路落下至被压皱的衣襟深处。

    林轻染几乎是一路跑回了青玉阁,回到屋内,重重关上门,背脊紧紧贴在门上气喘呼呼,她双腿发软的几乎站立不住,而腰侧被揉捏过的地方一阵阵发烫。

    林轻染紧紧抿着唇,眼睫抖动如蝴蝶颤翅,她想不出沈听竹究竟想做什么。

    林轻染整整一日都没有走出青玉阁,还是又过了一日,林氏来看她,她才知道了沈听竹病了。

    “怎么病了?”林轻染诧异地抬眸。

    林氏道:“是老夫人寿宴那夜,喝了些酒又着了凉。”

    林轻染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她第一反应便是沈听竹定然是装的。

    林氏又道:“你一会儿也过去看望一下。”

    林轻染立即摇头,“既然世子身子不适,我看还是不要打搅的好。”

    “真是一点也不懂事。”林氏摇头道:“你过去,那就是做足了规矩,世子身子不适也不会见你,你将东西放下就是。”

    她将手边的盒子推给林轻染:“东西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林轻染简直哭都掉不出泪来,她也知道这事关三房与大房之间的关系,确实应该要去。

    林轻染一直从晌午拖到了快傍晚,才不得已磨磨蹭蹭拿着东西往远松居走去。

    一路上林轻染都想着调头作罢,她这样不就等于送上门去,若是他又像上次那回……

    林轻染脚步一顿,毫不犹豫的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听闻二表哥病了,想去看望,又怕贸然过去会扰了他休息。”林轻染站在沈祁面前,细声说着事先想好的说辞。

    她有些局促的捏着手里的木盒,若是大表哥愿意代她去那就最好不过了,再不济,他肯陪她走一趟,也比自己一个人去来的强。

    沈祁才回到府上,身上的官服还未来的及换下,他想了想道:“正好,我也要去看二弟,便一起罢。”

    林轻染神色一喜,“谢谢大表哥。”唇边挽出嫣然感激的笑意。

    沈祁朝林轻染微微莞尔,“那走罢。”

    这次他没有多去看她的笑。

    与沈祁走在一道,林轻染比之前安心许多。

    贺玄守在青云阁外,瞧见两人恭敬道:“属下见过大少爷,表姑娘。”

    沈祁颔首带着林轻染往园内走,原来只是若有若无的药味浓了许多,就连走在竹林间都能闻到。

    走过竹林就是中庭,林轻染看到沈听竹又在那座桥脚亭里,确切说是蹲在那里,他肩上披着大氅,白的不见血色的手朝前伸着,口中轻声道:“雪团,过来我这里。”

    而雪团则趴在几步开外的镣炉旁,慵懒的摇着尾巴,不为所动。

    林轻染看到沈听竹垂了垂眸,将手收回搁在膝上,半垂的眼,加上抿紧的唇线,竟显得有那么几分不被喜欢的可怜劲儿。

    林轻染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不然怎么会瞧出他可怜。

    沈祁皱眉严肃道:“二弟身子不好,怎么也不进屋,下人都是怎么伺候的?”

    沈听竹没有动,“大哥怎么来了。”

    雪团瞧见两人,先是喵了一声,伸着爪子舒展身体,然后跃过沈听竹朝两人跑来。

    沈听竹敛去眼底的黯然,扶着身旁的桌子正要起身,一抬眸,就看见站在沈祁身后的林轻染,他眉头拧紧,将手收回,自己站了起来。

    “表妹怎么也来了。”轻眯起桃花眼看了看围在两人脚边的雪团,又看向林轻染,眼里一点不见了刚才的可怜劲儿,清清冷冷。

    林轻染一边抱起在她脚边绕圈轻蹭的雪团,一边垂着眸说:“我听闻二表哥身子不适,特意来看望。”

    不待沈听竹回话,沈祁已经走上前,忧神道:“先进屋再说。”

    林轻染本想放下东西就走,眼下也只能跟着进去。

    沈祁吩咐玉楹去拿手炉,自己则取来毯子给沈听竹盖上。

    沈听竹按住他的手,笑道:“大哥,我自己来就行了。”

    林轻染默不作声抱着雪团在一旁看着。

    也不知道他这么装模作样,究竟是为了什么,把所有人骗的团团转,再去做那些恶事就没有会怀疑到他头上了。

    沈听竹忽然朝她看来,林轻染想移开视线已经迟了,只能僵硬得扯着嘴角笑道:“二表哥即然病了,一定要好好休息。”

    话里可是听不出有哪怕一点发自真心的意味。

    沈听竹却反而笑了起来,他望向林轻染手里攥着的木盒,“表妹给我拿了什么来。”

    林轻染还抱着雪团脱不开手,本想先将它放下,那个雪团几个爪子牢牢勾在她衣裳上,林轻染只能一直手它将往怀里拢了拢,一只手拿东西。

    沈祁见她忙不过来,抬手想要帮忙。

    沈听竹先一步道:“还要劳烦大哥,去帮我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沈祁注意到沈听竹落在他手上的清淡目光,顿了一瞬,眼里的神色逐渐变得了然,笑道:“那我去看看。”

    林轻染一见他要走,急得伸手想要去抓他的衣袖。

    沈听竹不轻不重的扫去一眼,林轻染立马将手缩了回去,抱紧雪团,小声说:“你不能总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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