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叫林轻软, 是因为林轻染还年幼念不清自己名字,才总把染念做软。
她定定看着眼前的人,仔细看过他的眉眼, 终于在脑海深处翻出一张眉清目秀的少年脸庞。
林轻染难以置信到连眨眼都忘了, 红润的唇微微张开。
她记得那时, 自己不过五六岁, 起初似乎爹爹带着她去拜访新调任来的官员,她一个人在园子里玩,瞧见了一个好看的哥哥在念书,就去缠着他玩, 后来因为两家离的近, 她便常常去找那哥哥玩。
林轻染迟疑道:“你是……阿七。”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姓, 只听下人唤他七少爷,她就阿七哥哥的叫。
只是现在她不敢再呼乱叫哥哥。
谢淮始终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展了笑,“看来还记得。”
林轻染当然记得, 之后不到两年,那家人就搬走了,她还大哭了一场,没想到时隔那么久,他们竟然还会再见,现在想起来, 应该是谢淮的父亲又被调回了京中。
沈曦在旁听得一脸诧异, 小声问林轻染道:“你们认得?”
三两句也解释不清,林轻染只嗯了声。
谢淮朝沈曦颔首:“沈三姑娘。”
沈曦忍着满肚子的好奇, 回道:“见过谢大人。”
长街上人来人往, 并不适合叙旧, 谢淮看向一旁的茶楼, 道:“不如去坐下喝杯茶。”
林轻染如今再见到谢淮其实是陌生的,不过也算是童年的玩伴,小坐叙旧倒也不妨事。
三人上了茶楼二层,谢淮命店小二安排了一个半敞开的雅间,外头的人轻易不会看到,但也不会让人觉得太过私密而不妥。
谢淮客气有礼的请二人落座,林轻染还是能从他的清隽的眉眼间看出一些他少年时的模样,只不过现在更多了一份为官者的内敛深沉。
心头涌上故人相见的感慨,林轻染道:“你该不会在秋宴上便认出了我吧?”
回想那两回他奇怪的凝视,终于找到了答案。
谢淮大多是不苟言笑的模样,今日却多次展笑,尤其是看到林轻染略显惊喜的眼眸,便不由自主的弯唇,“算是吧。”
那日看到林轻染的第一眼他就便觉得熟悉,几乎是在瞬间认出,这不就是那个生得粉雕玉琢,又一点不怕生,总爱跟在自己身后跑的林家幺女。
林轻染兀自点头,“我还奇怪,你怎么老是瞧着我。”
谢淮看着她发上颤动的辑珠花簪,思绪微恍,那时他十岁,林轻染瘦瘦小小的,才到他的腰再往上一点。
当初那个还抓着丫髻,抱着他的腿,天真烂漫地说长大要嫁他的小丫头,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
他自然是不会将孩童的稚言当真,其实谢淮只在刚离开江宁时,偶尔会想起林清染,想起有那么个甜糯糯的小妹妹。
可如今再起那番话,谢淮竟觉得心口丝丝发软,开口道:“那时离开匆忙,没有跟你道别。”
林轻染见他是在跟着自己解释,抿了个笑,不在意道:“不打紧的。”眼眸弯成月牙,如幼时一般澄澈明亮。
谢淮视线扫过一旁的沈曦,有些话不便在此刻说,寒喧一番后,他借口还有事在身,对林轻染道:“改日我们再叙。”
林轻染笑着应下,几人先后出了茶楼。
天色已经不早,林轻染与沈曦就没有再逛,坐上马车回府。
一路上沈曦都在追问谢淮的事,林轻染歪头想了想,“那时哥哥常常要跟着爹打理生意,不能陪我,所以我无趣时就会去寻谢淮玩。”
孩童时不就是喜欢玩玩闹闹,加上两家离的近,她便常去。她记得谢淮那时总在院子里念书,见她过去,就会放她书陪她一会儿,再看会儿书。
沈曦点点头,忽然凑近轻声:“那你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林轻染本想点头,瞥见沈曦坏笑得眼睛,嗔道:“别胡说。”
沈曦笑嘻嘻的坐直身体,还是不住得拿眼往林轻染身上转。
两人说说笑笑回了府,才跨进垂花门,就碰上了往前院去的沈听竹。
他坐在轮椅上,朝两人微笑:“三妹和表妹回来了。”
话落得时候正好对上林轻染的眼睛,那“回来了”三个字咬得又轻又浅,就好像只是对她一个人说的。
林轻染莫名有一种,他在埋怨自己回来迟了的意思。
她默默道了声表哥,沈曦则欢喜的与他说话,“二哥这是要上哪去?”
沈听竹回道:“闲来无事,四处走走。”他看向仆从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猜测多半是小姑娘买得,笑道:“看来今日收获颇多。”
沈曦点头:“都是有趣的物件,表姐还给每个人都买了东西。”林轻染想拦她已经迟了,沈曦如倒豆似地说给了沈听竹听,“有送大哥的石砚,给三姐买了胭脂,四哥五哥也是文房四宝。”
沈听竹笑容如常,“那可有我的?”
沈曦思索了一遍,才发现自己数漏了二哥。
每个人都有,就他没有么,沈听竹觉得自己心都沉了。
他面上依旧带笑:“看来表妹是忘了我了。”
林轻染被沈听竹晦深难测得目光,瞧得浑身不自在,她不是忘了就是故意不给他买得。
分明感觉到他的目光越来越危险,林轻染连忙道:“谁说忘了。”
她忍痛从仆手里择了个自己喜欢的镇纸,上前递给沈听竹,“这是给二表哥的。”
虽然知道小姑娘是敷衍自己,沈听竹微躁的心还是被她安抚,抬手接过锦缎的盒子。
随着林轻染的靠近,沈听竹嗅到了空气浅浅的熏香气,“哪里来的崖柏香?”
这是只有男子会用的香,因为气味太冷寡,用得人极少。大多是沉水香或玉檀香。
林轻染动了动鼻翼,是谢淮身上的熏香味,不知为何,她下意识觉得不能让沈听竹知道,她也装作想了想,含糊道:“街上人多,应当是不留神蹭来的。”
沈听竹并未深想,只点点头,便当这事过去了。
林轻染去了趟林氏那里,与她说了谢淮的事,埋怨的娇嗔,“小姑姑怎么也不早告诉我。”
好在她今日想起认出了他,不然岂不尴尬。
林氏倒是对两人重逢的这出觉得巧妙,“别说你了,我都快忘了你幼时还与谢家七郎一同玩闹过。”
“他能认出你来,倒也是缘分。”林氏记得老爷前些天还向她夸赞过谢淮,称得上年少有为,也得皇帝赏识,如今大理寺少卿一职空缺,多半就是他了。
就是谢家与京中旁的世家贵族不同,家风最是清正谨素,只怕在挑选家妇时会苛责。林轻染最是受不了管束的性子,思及此,林氏又消了心中的念头。
转眼就到了年二八,皇帝在宫中设宴,文武百官及诰命夫人皆入宫赴宴。
宴上,宫女端着菜肴美酒鱼贯而入,沈听竹提起面前的酒壶自斟了一杯,薄唇才贴在杯盏上,他的眸色便沉了下来,是水。
不用说也知道一定是阿姐的意思,沈听竹抬了抬下颌,漫不经心的反扣杯盏,起身走到殿外。
坐在皇帝身侧的沈蓁见他离开,不由的颦起眉心,脸上凝起一抹忧色。
沈听竹站在白玉雕栏前,凉风吹在身上,他静静望向浓沉的夜色,慢捻指间。
“世子怎么不进殿?”
听到声音,沈听竹回头过,笑道:“谢大人不也在此。”
谢淮是不喜应付那些阿谀奉承,出来透透气,他与沈听竹并肩而立,沈听竹身型虽清瘦,可竟隐隐比谢淮还高了点。
谢淮问:“世子近来身子可好。”
沈听竹暗自算着这是今日第几人问他这个问题,轻扯嘴角:“尚可。”
话落,他闻到了淡淡的崖柏香。
沈听竹侧目,浓黑的眸中暗含审视,那日林轻染身上的便是这个味道。
祖母寿宴时的蹊跷,谢淮也曾去过江宁,巧合一旦多了,那就不是巧合。
谢淮敏锐的回视,却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沈听竹笑容浅浅,“还未恭喜谢大人升做大理寺少卿。”
谢淮也笑着回道:“世子客气,改日我去府上拜访。”
谢淮最厌恶结党营派的那一套,像沈听竹这样没有被官场污浊的君子,他反而愿意去结交。
“恭候。”沈听竹再次眺望向远处的角楼。
过年的时候热闹,几乎每日都有客来侯府拜访送礼,沈听竹少不了要接待,林轻染一直也没机会带雪团去远松居。
到了初三,莫辞才来请她过去。
“表哥可算有空了。”林轻染自己都没注意到,她说话时语气里带着的埋怨。
放做从前她一定是不敢的。
沈听竹看着她在一旁逗雪团,不紧不慢地解释,“今日是谢大人来小坐,才耽误了。”
林轻染听见他说谢大人,微微抬了抬眸,不知道他口中的谢大人是不是谢淮。
今日谢淮派人给自己递了信,邀她去游湖。
沈听竹身子懒怠靠向一侧,屈指支着头,“就是谢淮谢大人。”
“今日聊起,才知道谢淮从前也去过江宁,染染认识么?”
林轻染摇头,她不擅长说谎,沈听竹每次都能看得出,上次祖母寿宴时,他也问过她认不认得谢淮,那时她说的是真话。
小姑娘平日里自作聪明戏耍他的时候不在少数,他大多觉得有趣,也愿意配合,可此刻他的眸色却一再冷了下来。
林轻染专心逗着雪团,终于把它引到沈听竹脚边,她将手里的细枝递给他,“表哥试试。”
沈听竹没动,“我有些倦了。”
好不容易有了成效,他却说倦了,林轻染自然不肯了,扯住他的袖子又说,“试试呀,你瞧它都没躲了。”
小姑娘声音软绵绵的,像在撒娇,可沈听竹知道她是想早早还了人情,好要回东西。
心里的郁气更重,他将袖子抽出,“不。”
说完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林轻染见他分明就是故意的,不由得气恼道:“你是不是就是不想把东西给我。”
“你说对了。”沈听竹倏然睁开眼睛,“我不想把东西给你,也没过想让你走。”
林轻染被他幽深邃如沉潭的眸子紧紧揪住,心口用力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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