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 良辰吉时。
一连下了好几日的春雪也在这日停了,曦霞拨开云层照进闺房,屋里屋外, 丫鬟嬷嬷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气,好几个人一同伺候着沈纾更衣梳妆。
林轻染和沈曦更是天还未亮就过来了, 林轻染接过月影手里的汤圆, 吹凉了喂到沈曦口中,“一会儿罩上盖头,可就一日不能吃东西了,快趁这会儿填填肚子。”
沈纾顺从的吃了几个便摆手说够了, 她这会儿心慌缭乱的, 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沈曦在一旁说:“等摘了盖头不就能吃了,怎的成个亲还得饿肚子?”
天真的话语让喜婆笑弯了腰,“这摘了盖头,哪还有吃东西的功夫。”
沈曦不明所以, 林轻染和沈纾皆闹了个脸红, 林轻染虽然也才及笄不久, 但家中有兄嫂, 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
沈曦见她们如此,更是追着问个不停,林轻染舀起一颗汤圆塞进她口中, “吃还堵不上你的嘴了。”
沈曦含着汤圆瞪着两人, 口齿不清道:“你们就瞒着我好了。”
林轻染故意逗她,“就瞒着你个小丫头了。”
“表姐!”
女儿家的嬉笑声从屋内传出,沈祁和沈听竹相视一笑, 跨进门槛。
“见过世子, 大公子。”听见下人的声音, 正嬉闹的两人忙停了下来。
沈曦跑上前告状,“大哥二哥,三姐与表姐合起伙来欺负我。”
“怎么欺负你了?”沈听竹嘴上问着沈曦,视线则饶有趣味的投在林轻染身上。
林轻染回瞪了他一眼,心里却发虚。
沈曦脱口便说:“是喜婆说……”
林轻染见她真就要说,急忙跑上前捂住她的嘴,快速觎了面前不明就里的两人一眼,咬牙凑到沈曦面前与她低声解释。
沈听竹打趣道:“还咬起耳朵来了。”
林轻染说着兀自红了脸,沈曦年岁小,不知道这些也正常,这会儿听林轻染一说也懂了,顿时脸颊通红,不知所措的左右看看,磕磕绊绊道:“我去看看迎亲队来了没有。”
看着慌不择路跑远的沈曦,沈祁与沈听竹心里便已了然,多半是女儿家的闺房话。
沈祁清了清嗓子,只当不知,上前与沈纾说话,他做为兄长,今日要背沈纾上花轿。
仅剩一道目光还落在林轻染身上,沈听竹凝着她染着羞色的眉眼,她身后是一室的红,衬的她娇艳无比。
沈听竹从前很少想以后,如今他不可遏制的想着自己娶她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场景。
林轻染清晰感觉到,那道紧紧锁着自己的目光越来越烫,让她招架不住,连回视都做不到。
她有些懊恼,这人怎么总喜欢弄的她慌神儿无措,她别着头瓮声瓮气道:“我也去看看。”
沈听竹一直看着她,直到那抹身影消失不见,才恋恋的收回目光。
前院已经到了不少来贺的宾客,林轻染找了一圈也没找见沈曦的身影,只好作罢。
正往回走,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喊住——
“林轻染。”
她回过身,果不其然是谢淮。
前院人来人往,谢淮规矩守礼的没有走近,而是站在几步开外,他为那日先走一事道歉,“本想带你好好逛逛的,都怪我。”
“这怎么能怪你,你也是有公务在身。”林轻染不由的又想起灯会的一幕幕,仅是一瞬的愣神,也被谢淮看在眼里。
在大理寺为官,观人辨色对他来说是信手拈来,谢淮言笑自若的问:“我离开后,可有什么有趣的?可惜,我都没见着。”
哪有什么有趣的,把她弄的心神不宁倒是真的,林轻染摇头笑道:“无非就是那些。”
谢淮见她不愿说,也并不追问,而是道:“我方才遇见了三夫人,听她说,你马上就要离京了?”
林轻染这才想起自己一直忘了要与他道别,她颔首道:“过几日,哥哥就来接我了。”
谢淮敛眉沉吟,这一别恐怕再见无期,“不如,明日我带你去踏青。”
“踏青?”林轻染诧异看着他,“这才二月。”
谢淮笑道:“是早了些,可好像也没时间了,就当是上元节没带你去看灯的补偿。”
祖父有心让他外调去地方历练,可以是江宁也可以是别的地方,他之前一直未下决定,如今好像有了答案。
只是在这之前,他需要确认一件事情。
翌日。
林轻染如约赶到与谢淮相约的地方。
谢淮搭手扶着林轻染下马车,“怎么不让我去接你。”
自然是怕又让沈听竹发现了,林轻染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心虚,她见谁压根轮不到他管,可就是下意识选择瞒着。
她装作自若的解释,“不过一小段路罢了。”
谢淮见她轻闪着眼眸,只以为她是怕林氏知晓,笑问道:“能骑马吗?”
“可以。”林轻染看到他身后的两匹马,道:“但是骑的不好。”
谢淮没有掩饰眼里的遗憾,“还以为你不会,那我可以教你。”
林轻染发愣的功夫,他已经是转身去牵马。
恰到好处的笑语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却又浅浅的表露心意。
忽地,谢淮脚步一顿,快速回身朝一处看去。
一路跟随在后的月影立刻闪避到暗处。
她屏息凝眸,这个谢淮竟如此敏锐。
她原是想给林轻染送手炉来的,哪知追上才发现小姐压根儿不是去找五姑娘,而是偷偷出了府,她便一路跟了过来,结果就发现小姐是来见谢淮的。
若让世子知道了可不得了,她只能跟着,二人千万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才好。
一闪而过的身影,谢淮已经认出了是在候府见过的丫鬟,敢跟踪主子是受了谁得命令。
脑中有一个答案浮现。
谢淮不动声色的扶着林轻染上马,“我们去墨岩山,日出是看不到了,不过去山顶看晚霞还是来得及的。”
他朝月影藏身的地方掠去一眼,既然愿意跟,那就用两只脚跟着。
两人慢悠悠的骑着马往山上走,赶春的野花开了一路,鸟雀声缭绕在山林间,耳畔隐约还能听见瀑布落下的空灵声,入眼所见皆是美景。
“轻染。”谢淮忽然唤她,比以往亲近一些。
林轻染回眸一笑,“怎么了?”
被风吹下的花瓣摇曳落在她的发上,无心的点缀却那么恰到好处,谢淮笑道:“你可还记得幼时允诺过我什么?”
如此说法委实有些不君子,可他想知道她的想法。
林轻染眉头略微一皱,实在想不起她对谢淮允诺过什么,眸露困惑的朝他望去。
谢淮骑马走近,“再想想。”他微笑着去拿她发上的花瓣。
就在这时,凌空打来一块细小碎石,力道极狠的打在他手背上,令他的手偏了偏,谢淮沉眸看着手背上的红痕,侧目朝着月影的藏身处冷声道:“出来。”
林轻染不明就里,让谁出来?
月影咬了咬牙,出去就出去,她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撬世子的墙角。
她刚迈出一步,一支箭矢的破空而出,箭头反着凌厉的寒光,朝着谢淮的方向射去。
谢淮眸色一凛,侧身避过,林轻染只听得耳畔一声钝响,骇然看去,身侧的树干上已经插了一支冷箭,箭尾的羽翎还在颤动。
她脸上血色褪净,月影第一时间跃身而出,挡在了林轻染面前,谢淮脸色阴沉的像能滴出墨,折下一根树枝当作兵器。
下一瞬,从高耸茂密的树梢间窜出五个蒙面的黑衣刺客。
谢淮锐利的目光巡视过众人,“谁派你们来得。”
为首的黑衣人二话不说朝三人袭去,其余几人也拔剑跃身而上。
“小姐先走!”这些刺客显然是冲着谢淮来的,月影无意掺合,想带着林轻染先走,却被一个黑衣人拦住了去路,她只能让林轻染先走。
从袖中取出鸣镝方向空中,暗卫看到必会赶来。
看见月影放出讯号,刺客下手更狠,谢淮手里的树枝显然挡不住那些刀剑,他沉声道:“快走。”
林轻染脸色苍白,拉紧缰绳,一驾马腹,“驾——”
她跑的很快,拼命的驾马,风刮过脸颊像刀割一样疼。
“嗖——”
箭矢破空的声音从身后飞速而来。
莫辞将药香掐灭,卫先生收回正替沈听竹把脉的手,“世子的身子日渐好转,按时服药,便不会再有大问题。”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这腿伤并非是因为毒,难免会发作。”
腿上这点痛对沈听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他淡道:“多谢卫先生。”
“谢就免了。”卫先生摆手起身,“能看到世子不再萎靡不振,老夫已是欣慰。”
沈听竹垂眸笑笑,砰的一声响,门被推开。
莫辞看到冒失闯进来的月影,斥道:“出什么事了?”
“请世子恕罪。”
月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是伺候林轻染的,沈听竹的容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说。”
月影深吸一口气,一字不敢落,将林轻染与谢淮相约踏青以及遇刺一事说了出来。
“小姐骑的马被刺伤,人……人掉下了山崖,索性不是在高处,暗卫已经在寻找,属下赶来禀报。”
“你说什么!”莫辞大惊,表姑娘掉落山崖这么的大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胆战心惊的朝沈听竹看去。
沈听竹神色冰冷的让人生寒,紧握的手却彰显着他此刻的心慌,“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月影摇头,“属下不敢声张。”
真是越发不知道乖,等他把人找回来,等找回来……沈闭了闭眼,起身往外走。
莫辞一个跨步上前拦下来,“世子此刻正是服药的关键时候,万万不可犯险,属下定会将姑娘寻回来。”
沈听竹面无表情,“滚开。”
莫辞不肯让,沈听竹也不与他多言,朝月影吩咐:“拿下。”
莫辞震惊道:“世子不可。”
月影犹豫了一瞬,领命像莫辞出招袭去。
卫先生想要上前,沈听竹漠然道:“卫先生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不再萎靡消沉,这就是原因。”
沈听竹下令道:“无论谁来问,都不能泄露半句。”
天色已经半黑,沈听竹站在林轻染掉落的那处山崖处,衣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暗卫下去寻过一遍,毫无踪迹,连一片衣衫都没留下。
莫辞来回禀的时候都不敢看沈听竹的脸色,不过找不到也算是好消息。
沈听竹望着面前飞落的瀑布,“把山翻了也给我找出来。”
莫辞不敢迟疑,带领护卫再次寻找。
林轻染,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握紧袖下的双手,震怒过后就是不可遏制的心惊,沈听竹不敢再想,亲自下到崖底。
他执着火把四处查看,若是落到瀑布下的潭中,必然会随着水流冲出,可为什么找不到人。
走到潭边,看到池水下隐约有暗流涌动,沈听竹眸色一敛,下面或许有暗道。
他放下火把,一掀衣摆跨入潭中,春寒料峭,刺骨的溪水漫到腿上的一瞬间,就如无数把刀割进肉里,沈听竹唇色煞白,握紧的双手颤抖不止,可他此刻却是想得却是林轻染那样的身子怎么吃的消,没有犹豫,沉下潭底。
林轻染在漆黑的窄道里缩成一团,落下山崖的那刻她以为自己死定了,身体砸进水中,疼的她瞬间晕厥过去,等醒来就发现自己被暗流卷进了瀑布下的一处极深的石凹里。
她想游出去,可是体力不够,用力的呼喊求救,声音又根本穿不透深潭,林轻染抱紧冰冷的身体,双眸酸涩通红,该不会她就要死在这里了。
谢淮和月影会不会已经落入那些刺客之手,没人知道她在这里,就没人会来救她。
沈听竹,林轻染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想起沈听竹,他每次都会找到自己,也许他会来找自己。
林轻染抱紧双膝,自言自语道:“你不是最厉害了,你一定会来救我吧……”
不知过了多久,她越来越冷,用力摇着头让自己清醒。
“哗啦——”
眼前的水帘被破开,一个浑身湿透的人冲了进来,他佝偻着背,喘气声粗重至极。
林轻染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慢慢撑着地站起身,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面貌,可她有一种预感,他就是沈听竹。
林轻染哑着声道:“沈听竹,是你吗?”
那人一言不发在黑暗中站了许久,似乎极力撑着,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他跌跌撞撞,扶着墙朝林轻染走走。
林轻染惊慌的退到石壁上,那人已经到了眼前,冰冷的双手掐住她的下颚,湿透的唇重重压上她的唇,用力到她的牙齿都划破了唇柔。
粗鲁的一触,很快便松开,她听见沈听竹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再敢背着我出来见他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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