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深的眸光胶在她身上, 再多对视一刻,林轻染都不保证自己是不是会被他狠狠看穿心思,一些她自己都还懵懵懂懂, 未曾深想过的心思。
她挺了挺腰枝,“我要进去。”
精巧的下颌轻扬起,睨看着他,像只骄傲的孔雀。
沈听竹不管她究竟是想做什么,只知道不能让她待在这里,他一言不发, 冷漠的将门合上。
林轻染眼明手快的扶着门框, 沈听竹虽然虚弱,但手上的力气总也比她大一些,可这会儿她用两只手抵着门, 牙着咬牙在使劲,他竟半点也推不动。
林轻染凶巴巴地瞪着他, 想要去掰他的手,掌心贴到他的手背上, 两人具是一僵。
林轻染颤曲起指尖,明明已经入夏, 他的手却仍旧凉的像一块冰,她下意识的握了握。
沈听竹扶着门框的手收紧, 从齿缝挤出话来,“林轻染,松手。”
林轻染回神看着他微微泛红的双眸,感觉自己这会儿的样子, 真有点在欺负他的意味在, 难怪沈听竹过去就爱戏弄自己, 谁说不有趣呢。
她翘翘嘴角,甜腻腻地笑:“偏不。”
然后低头继续掰他的手指。
沈听竹呼吸发沉,他的手指一根根被林轻染攥在手心里,温热软腻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布散,在灼烧他的理智。
沈听竹一把抽回手,扶着轮椅退开,背对向她。
林轻染连忙跨进屋子,环视了一圈,极简单的布置,桌上的红梅早就凋的只剩根枯枝了,和他的人一样没有生气。
她暗暗发恼,住在这样的屋子里,成天也不说话就一个人发呆,怎么能好的起来。
林轻染上前端过沈听竹腿上的托盘,放到桌上摆好,才朝他道:“过来吃饭。”
沈听竹对她软绵绵的命令仿若未闻,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林轻染点点头,直接走过去扶着轮椅将人推到了桌边。
“你!”沈听竹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他竟连个小东西都奈何不了。
“你什么?”林轻染软声软调的哼了哼,“我现在可不怕你,少吓唬我。”
沈听竹不作声,得了意的小东西岂止是不怕他,根本是要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沈听竹冷声道:“你不肯走,是等我命人把你丢出去?”
林轻染坐到他对面,腰微微沉下,身子懒懒斜着,掌心托着腮慢慢悠悠道:“我都说了,你已经落在我手里了,你的护卫是不会来的。”
“我一样也可以把你丢出去。”小姑娘腰上的骨头软,一按她就动弹不得。
林轻染认真看着他,“你舍得吗?”
沈听竹猛的一滞,逼视着她的眸光带着些近乎狼狈的狠意。
若非知道自己舍不得,若非知道只要靠近她,自己随时会不管不顾强留她在身边,他何必连见她一面都不敢。
他的眼神让林轻染心底发烫,她故作镇定的把碗筷摆在他面前,“快吃。”
沈听竹不想再跟她纠缠,咽下碗里的白饭,将碗一搁,“可以出去了么?”
林轻染颦起眉,“菜还没吃。”她拿筷子将夹了许多菜放到他碗里,催促道:“快吃。”
“我吃饱了。”
林轻染才不管他饱不饱,“我当初说吃饱了,你不就是这样要我吃的?”她心里难免有些得逞的痛快,“你不吃,我就一直在这看着你。”
沈听竹闭了闭眼,吐气。
无可奈何的端起碗接着吃。
林轻染看他吃得差不多了,才道:“好了你歇会儿,一会儿还得服药。”
沈听竹侧过脸不吭声。
万草居里没有丫鬟下人,林轻染只能自己收拾了东西出去。
可等她再端了药过去了时候,门竟又被关上了,这回无论她怎么敲门哄骗,沈听竹一概不为所动。
沈听竹躺在床上,静静望着顶上的薄帐,林轻染一声声的软话,威胁绕在他耳畔,无一不是在挑战他的理智。
小姑娘的借口太拙劣,日夜兼程的赶来就是为了欺负他?
究竟为了什么,他不想深想,也不敢想。
闭上眼,隔绝一切。
林轻染敲门敲得都得累了,盯着门板又委屈又恼,有本事他永远不开门。
悄摸在一旁看情况的三七走上前说:“屋子已经收拾好了,姑娘连日奔波,还是先去歇息一会儿。”他瞧世子这态度,摆明了是不会开门了。
林轻染只能点点头,回到屋子她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沈听竹,他这人一向能忍,又耐心十足,指不定真能长长久久的耗下去。
林轻染有些烦躁的摇摇头,闭上眼小憩了一会儿。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三七来请林轻染去用晚膳,她走到院中,沈听竹住的那见屋子还是紧闭着门,连灯也未点,黑漆漆的一片。
沉默寂静的让她心里发慌,心不在焉的吃了饭便过去敲门,仍是不开。
她急了起来,就算不服药也总该吃饭,不然不得饿坏了。
三七却道:“世子有时一日也不吃饭,吃也只是草草几口。”他摸摸脑袋,“方才吃了那么些,应当是不饿的。”
“那是一回事嘛。”他分明就是在糟践自己的身体。
林轻染气恼又没有办法,甩了袖子回屋,暗自琢磨着,干脆明日把门给卸了。
独自生了会儿闷气,林轻染打算先沐浴休息,望了一圈屋子,才发现连个浴桶都没有。
她去找了三七。
万草居里从来也没女子留宿过,三七指指一间茅屋,道:“姑娘可以去里面冲凉,我去打水来。”
望着那简陋的茅屋,林轻染脸上的抗拒不言而喻,“就没个浴桶吗?”
三七苦恼道:“还真没有,只有世子房中有。”他知道林轻染这样的富家小姐必然矜贵,没受过苦,想了想道:“要不姑娘先凑合使使,明日我去镇上买个浴桶回来。”
林轻染却若有所思,半晌摆手道:“不用了。”
三七以为她是说不用买了,没想到她却直径朝着世子的屋去了。
林轻染凑过去敲门,“沈听竹,你睡么?”
沈听竹在黑暗中睁开眼,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看向门口,真是不磨得他开门不肯罢休了,他从前怎么没发现,她还是个缠人精呢。
“我要沐浴,可是房中没有浴桶。”委屈巴巴的声音传了进来,“三七说只能在那茅屋里洗,又漏风又漏光的……我能去你屋里洗么?”
林轻染说着脸颊又些发烫,可转念一想,他们都那样赤身相对的泡过汤了,只是借地儿洗个澡,能有什么。
三七在后面目瞪口呆,男女有别,林姑娘未免也太大胆了些。
沈听竹眸色暗了暗,她要来他屋里沐浴?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林轻染贴耳听了听动静,又道:“我这一路都没有好好洗过澡,身上又出汗,难受的紧。”
娇滴滴的嗓音拐了千道弯,“你若不开门,我就只能去茅屋洗了,也不知有没有虫蚁,那门瞧着不结实,也不知能不能关紧。”她就不信沈听竹还能无动于衷。
三七早已是面红耳赤,这不是明晃晃的撩拨么,世子那样清心寡欲,连生死都看淡的人,指定不会吃这套的。
屋里依然没有反应,林轻染一狠心道:“那算了,三七劳烦你替我守着些门。”
话音方落,林清染就听到了屋内轮椅滚过地面的声音,双眸一亮,雀跃的对三七道:“去打水来。”又压低声音道:“把药也端来。”
三七呆愣愣的“哦哦”了两声,他没想到世子竟然真的就开门了。
沈听竹拉开门,身影陷在黑暗中,“将浴桶搬去你屋里。”
将浴桶搬走,然后他又打算一直不开门?林轻染才不能被他这个机会,朝着三七抬抬下巴,“你瞧三七的身板,一个人能抬的动么。”
三七看着林轻染使来的眼色,连忙道:“确实抬不动,我,我去打水。”
沈听竹无法,只能让她进屋。
“也不点灯,你都不嫌黑么?”
林轻染甫一跨进屋子,好似就将他这一室的沉闷给带走了,耳边皆是她轻轻柔柔又鲜活的声音。
林轻染抹黑找到火折子,逐一将灯点上,满意的颔首,朝沈听竹道:“这样不是好了很多。”
烛光耀在他脸上,沈听竹不适的侧了侧脸,并不去看林轻染,而是自顾拿了本书来看。
俊美却苍白的面容半隐半现在融融的光下,仍感觉不到一点热意,整个人都沉在孤寂里,连呼吸都轻缓的好像听不见。
若是找不到那药,他真的会死,林轻染心口狠狠一揪,闷的有些喘不过气。
三七将水备好又端来药,便转身离开。
沈听竹合拢书册,看了眼那碗药,淡道:“我出去。”
林轻染急忙跑到他面前拦下来,谁知道他这一走是要去哪里,“你,你不得帮我看着门?”
沈听竹看着她,神色古怪,“你是要我留下?”
林轻染面上极快的划过一丝窘迫,硬着头皮点头。
沈听竹端量了她一瞬,转头看向浴桶那侧,林轻染跟着看过去,脸刷的就烫红了。
因为屋子不大,没有特意隔出净室,她让他留下,就等于是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洗。
林轻染呆愣地眨眼,唇瓣无措地翕动,欲言又止。
沈听竹极浅的轻笑一声,同时收回目光,继续推着轮椅往外去。
林轻染又忙将手往他肩上一抵,“你别走。”
这要的场景,这样的话,凭空让人想到某种邀请。
对上沈听竹一再暗下来的眸色,林轻染明知道他现在不可能对自己做什么,却还是羞耻到连指尖都烫了,把手一缩,指着桌上那碗药道:“你要走,就先将药喝了。”
沈听竹眸色疏忽就冷了下来,他干脆又推着轮椅到了屋中央,气定神闲的样子分明是不打算走了。
“你若不洗,就回去罢。”
沈听竹笃定她不会真让他留下,等着她自己开口让他出去。
林轻染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攥紧手心,沈听竹都这样了,难不成自己还要被他拿捏不成,心里升起燃着小小火焰的斗志。
林轻染安慰着自己,比这还荒唐的局面都有过,有什么好发怵的,何况现在他腿脚还不能动。
林轻染定下心神,四处看了看,将一旁的木椸推到浴桶前,又将上头挂着的沈听竹的衣袍铺开,当作遮挡。
沈听竹看着她做完一切,喉间的呼吸已然发紧。
林轻染走到木椸后,深吸了一口气,扯动衣襟上的系带。
先是对襟外衫,接着是百叠裙……一件件被挂到木椸上,沈听竹一言不发地看着,直到那一抹黛色的小衣被甩在上头,才别开了视线。
他现在终于相信,林轻染真的是来欺负折磨他的。
耳边清晰传来她沉入水中所溅起的水花声,稀稀落落,清清泠泠,弄的他没法安稳。
林轻染没有瞎说,她是真的好些天没好好洗过澡了,沉在水中只觉得浑身舒适,方才的局促不安也没了,反正沈听竹什么也瞧不见。
她取了一旁的胰子,慢慢搓出泡来擦身。
沈听竹虽然看不见,却听得清楚,她此刻在干什么,一一勾画在脑中。
他再次拿了书来看,然而许久过去,一页都没有翻动过。
林轻染是你退一步,她能进十步的性子,说句得寸进尺也不为过。
她觉得自己这回胜了,眼底眉梢都挂着沾沾的笑意。
洗好起身,林轻染才发现忘了将换洗的衣裳来,沈听竹挂着的衣裳是干净的,她想了想道:“二表哥,我没带衣裳,可以穿你的么?”
沈听竹合上书捏了捏眉心,“随你。”
披上宽大的衣袍,系上结,林轻染取了帕子要绞发,眸子一转,却放下了手,就这么湿着发从椸架后走出。
沈听竹看了她一眼,皱眉道:“怎么也不将头发擦干。”
林轻染娇气道:“没人帮我绞,就这么着吧,天也不凉,应当也不会得伤寒。”
沈听竹哪里看不出她打的什么主意,她清楚知道他的心思,然后巧妙的拿捏,偏偏自己就是做不到不落入她的套里。
他端起桌上药碗一饮而尽,颇有几分无奈道:“好了,已经不早了,别闹了?”
那三个字里隐含的纵容,让林轻染心口发颤,她将帕子放到沈听竹手里,“那你帮我擦。”
沈听竹垂眸看着手里的帕子,“你倒是会蹬鼻子上脸。”听不出是喜是怒的一句。
林轻染理所当然道:“说了是来欺负你的。”
她从角落里找来一个小马扎,放到他身前坐下。
沈听竹望着她娇小小的背影,乖怜的令他的心都化成了一团,他都已经放手了,为什么还偏偏要来招惹他。
他清楚自己此刻该呵斥她离开,却只是无法抗拒的拿起她一缕发,慢慢擦着。
林轻染这些日子都没有休息好,轻柔的动作以及包裹着她的那浅浅药香,都让她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的,慢慢就靠到了他膝上。
记起他腿上的伤,林轻染又马上想起来,可大表哥告诉过她,沈听竹最介意旁人对他的另眼相待。
她轻轻蹭动脑袋,避开膝盖在他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感觉到沈听竹的僵硬,她往后仰头看她,“总不至于靠一下都不成吧。”
她这一仰头,几乎压在他的腿、根上,沈听竹替她擦发的手一顿,淡漠道:“我赶得走你么?”
“转过去,别乱动。”他轻斥。
林轻染乖乖转了回去,闭上眼睛坦然的由他伺候自己。
睡意渐浓,鼻吸也变得平稳轻缓。
沈听竹仍屈拢着指,替她理着半干的长发,好像如何也不会倦,不会腻烦。
视线近乎贪婪的凝着她,只有她睡着时,沈听竹才敢放肆的让压抑的情思流露。
他是将死之人,怎么还敢对她有奢求。
长指慢慢抚过她的脸颊,轻柔的只怕会惊扰她,挣扎过后,他终于俯下身,极浅的落吻在她侧脸上,没有丝毫邪念,只有浓到化不开的眷恋。
林轻染的确睡着了,却睡得不深,在沈听竹靠近的一霎便醒了。
紧接着她脸颊被轻轻触了触,好似羽毛扫过一般,带着些凉和颤意。
林轻染摒着呼吸,心跳一时间乱得一塌糊涂,她将搁在腿上的手悄悄的,紧紧的攥起,连头发丝都在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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