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岩国际董事长的女儿名叫蓝茵,跟韩熙同年,17岁,目光最是无暇的时候。

    她一袭赤红衣裙,浓艳俏丽。

    这颜色,被韩熙视为禁忌,除了嫁衣,深深浅浅的红都是大逆不道的。

    他的画室,从不备红色颜料。

    来到此间,韩熙没打算理会任何人,只想找个玩具来哄弟弟。

    高高窗台上有个翻书抹眼泪的小女孩。豆蔻年华,瘦瘦小小,身上穿着不入时的白裙,几乎要被身后同色系的窗帘卷走了。

    她在市井庸常中咀嚼苦难,独自高贵。

    有细碎的嘲讽随风吹进耳朵,女孩听到了,噙满水晶的大眼睛抬了抬,她娇柔的身影映入韩熙的眼。

    愈儿!

    一见她,韩熙胸前又泛起疼痛,前世的17岁生辰,他为墨凛和愈儿挡下双箭,殒命在他们的眼瞳之下。

    这女子,初见就以性命相托,又在他死后立下生死鸳盟,相约来世。

    她曾唤他颜家哥哥。

    在今生这样一个华丽的场合,她成了受人排挤的异类。

    韩熙疼惜不已,径直跃上窗台,凑到那女孩身旁。

    “男女七岁不同席!”她不领情,合上《简爱》,倔强的偏过头去,像一只被人驱逐的小红狐。

    “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席是古代的床,我又没跟你在同一张床上,不算违背圣言吧。”他拿古语噎她,觉得这一世的愈儿像首空白的诗,那么干净,那么娟秀。

    女孩揉疼了眼睛,稚嫩的面庞未曾抬起。

    见她哭成这样,定是把自己代入了小说,他拉上白色的丝制窗帘,后背贴上太阳晒暖的玻璃窗。

    他为她偷来一个密闭的小世界,遮掉高妙奇美的城堡,也遮掉宝座上来自蓝茵的异样目光。

    简爱小时候,也是藏在窗帘之后看书的。

    “七岁不同席出自《礼记》。”她对他放下戒备,全身紧绷的神经也随着松散起来。

    “你也看四书五经?”他心底泛出悦意,眼眸也是。

    “我学古文只是为了讨我爸欢心。”

    “人一定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能讨好别人活着,否则这辈子都找不到该走哪条路。”

    “我爸说人要走正路、养正气、做正人君子!”

    “有这样的父亲,你该知足。”

    “他要我多学古诗多学经典,可从没问过我想做什么,我喜欢文字,喜欢写东西。”她睫毛一弯,眼睛里就生出一个空寂却干净的宇宙。

    “文字的形态可以虚无缥缈也可以掷地有声,可以朦胧婉约也可以豪气干云,无论是洋洋洒洒的大作还是小抒情怀的美文,能够联通作者的心境与读者的共鸣才算得上字字珠玑。”他很久没有出口成章了,今日,终是遇上他的灵感。

    “你这话说得跟散文似的,可怎么才能做到呀?”

    “不封闭自己,不苛求他人,用出世的态度过入世的生活。不管家境怎样,地位如何,也不管别人穿什么牌子衣服坐什么等级的车,告诉自己,谁都没有你贵重,因为你心里装着个小简爱,他们都没有。”

    她摇动双腿,没有抬眸,微微笑了:“哥哥,你姓氏的声母是什么?”

    他随即懂了,她想知道他的姓名,却羞于问起。他将手指移到她的裙边,描出y的笔画,对她说:“给你三百次机会,猜对了,我就抱只黑眼兔子给你玩儿。”

    她肩膀伏动,笑出了声,审慎问道:“袁,岳,叶,杨,于?”

    看她认真的样子,情愫控制不住,他险些说出那个早已死去的名字。

    前世的一见钟情再度燃烧,胸口的痛点似乎被谁涂了良药,正在急速愈合,就算下一刻又会迎来避无可避的灾祸,他也要牵住她的手,再不放开。

    透出嘈杂的舞曲,他辨认出了韩旭的哭声,这孩子离不得他片刻,见不到哥哥就嚎到地老天荒。

    “接着猜,我去给你抱兔子,就在这儿等着,一定等我。”他嘱咐着,继而跳下窗台。

    掀开窗帘时,阳光恰好投在蓝茵身上,她正朝这边看来,可目光穿过的他纯黑的发丝,落在那个不知名的小女孩方向。

    韩熙回到主会场,跑得有些踉跄,从颜婉手中接过弟弟,这小鬼破涕为笑了。

    可爱得像只黑眼兔子。

    “哥带你去见嫂子。”他贴着韩旭脸颊,轻轻吻了一下。

    可阴魂不散的韩致明拦住了他。

    “呦,这不是咱家长子嫡孙吗?三年前刚回来时候又矮又瘦,现在变俊了,比我还高,一身韩家继承人的派头啊。”

    颜婉款步上前:“致明,你又耍什么酒疯!喝多了就回去休息。”

    韩致明冷嘲热讽道:“说实话就叫耍酒疯?那我今儿就耍个够!嫂子呀,这大厅里的太太们当中属您样貌最对不起观众但人缘是最好的,亲戚朋友家的孩子您都当自己的一样疼,可怎么就唯独苛待韩熙,是不是因为他跟我哥之前的未婚妻长得忒像?”

    那段往事,是韩家的禁忌。

    韩熙心下一颤,将孩子放入婴儿车,笑道:“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爷爷他从这十个字当中选了您和我爸的名字。现在您这世俗又偏激的样子恐怕让爷爷在天之灵不得安心。”

    韩致明就像撒了癔症,发狠将韩熙推倒在香槟塔上,吼道:“大侄子你这眉眼线条,简直跟艺术品似的,可见你亲妈一定是个大美人!但亲爹是不是我哥可就不好说了,毕竟没做亲子鉴定。”

    韩熙只觉天旋地转,手掌被碎掉的酒杯划出了血,他拿纸巾擦了擦,垂目不语。

    韩致明见状,呲牙道:“哥哥你一辈子输给苏乾宇,错过了地产泰斗的称号。为啥?德不配位!到现在我都查不出你未婚妻生前住哪儿,死后埋哪儿。吴岳律师出国之后联系不上,你大修家祠又给了长辈们好处,轻而易举把那女人的存在生生抹了,这么处心积虑到底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脏事儿?”

    局面沸腾,议论无休。

    蓝岩国际的董事长蓝永琛叹道:“静泊兄,你的家事,外人不便多言,不过致明的疑虑已经说出来了,如果就此打住不再提及,韩熙的身份难免受质疑。”

    老友彭巍也劝道:“今儿就把话都说开吧,别再落人口实了。”

    韩熙受伤的手指更痛了,看着纸巾上几星血迹,陡然明白韩致明另有用意。

    趁焦点不在自己身上,韩熙取出另一张纸巾包住碎玻璃,靠近婴儿车,抱起孩子的同时刺破他的腿。

    韩旭再度嚎啕。

    旁人只当是小孩子哭闹,被哥哥抱了起来。

    韩致明顺着哭声而来,夺了韩熙手里染血的纸巾,喊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咱就来个滴血验亲!”

    韩熙被人推上车子,心里念着那女孩,几次去撞车门,都被身侧的韩致明死死拦住,他发了狂,扼住司机喉咙,逼停了车子,翻身而下那一刻,被疾驰的摩托撞倒。

    腾空,坠地,麻木深处传来钝痛,意识消散,没了光线……

    血痕样本送检到宣读亲子报告的全过程,由家族长者和资深律师作为公证人,999的生父或然率终结了多年来的流言。

    送走了最后一批亲友,家里总算安静下来。

    转醒后韩熙的立于窗前,戾气袭来,他没躲,挨了颜婉一巴掌:“说!小旭腿上的伤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故意扎的?”

    韩静泊摆好器具,准备烹茶,许久才淡漠对韩熙道:“幸好你也猜出了致明的心思,取了小旭的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的颜婉才察觉到真相,她不可置信地张着口,像遭遇了霹雷。

    韩静泊摊开报纸,悠悠解释:“他是清如捡来的野孩子,事关遗产,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

    “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利用这个机会证明自己就是长子嫡孙,现在没人怀疑他的身世,将来可怎么办?产业都给了外人?”颜婉嘶吼。

    韩静泊只是轻哂。

    这个从容不迫的男人,心思如海,狠戾善谋,为了在绝杀的终局胜算更大,韩熙明白,他必须构建自己的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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