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窃窃聊天,部下正襟危坐。
冯霈在本上写字给苏滢看:司马光不是砸缸那个吗?怎么弃武从文了。
苏滢也在本上写道:我现在只想砸狗!
冯霈写道:吕是万狗之王。
苏滢回道:咱们一起砸狗吧。
她和冯霈不约而同把对话涂黑,一道一道遮掉文字然后画出几朵黑色的花,像在进行一场结盟仪式。
一篇文章,一个晨会,苏滢就完成了自己的生存计划,向小分队示好的同时打压吕艳喜。
她知道自己不会失误,毕竟有雷总的背景。
突然觉得,借力他人并没那么卑劣,踏上垫脚石,只是为了更快地展露光芒而已。
苏滢为了120期特刊殚精竭虑。
只有沉溺于工作,韩熙的影子才不会偷入脑海。
评论员文章有了,正刊稿件有了,至关重要的还是副刊部分,她策划了十年来承建的大型工程展示,建筑照片配以古体诗歌。梳理了约稿和存稿,算了算篇幅,还差一篇员工专访,她锁定了尹学辰。
采访提纲很快列好了,她大致了解一下尹学辰,中专学历,破格录用,同批新人里学历最低,长得最美。从测量放线做起,自考续到本科,6年时间里考下了一级建造师、中级经济师等7个资质和职称,bi程师考到5d的,全公司仅他一人。他还是年会上的明星,表演过街舞和跆拳道。
冯霈给了她科研城项目部的定位,又打给项目经理程山让他安排好采访。
苏滢初次下工地,公交坐到总站还要步行一公里。
京郊的薰衣草花田,阳光把初夏的风酿成了紫色,花田一侧靠水,水边有条蜿蜒的石子路。
苏滢跟着导航走,看到不远处有三人正在交谈。
站在她正前方的竟是尹学辰。
除他之外还有一男一女,学辰唤那矮小的男人梁科长,而旁边女孩子微微笑着,梨涡时隐时现,正如她若有似无的恬淡。
他们停在刺目的阳光下,杨树上的蝉突然叫起来,每一声都像被人割断了喉管。
“俺俩这周六办事儿。”梁科长揽过那女孩,他用一种特有的萎靡而轻蔑的腔调嘟囔着,“就在温泉酒店,你过来凑个热闹呗,可不用随份子,一月就挣那仨瓜俩枣的。对了,萧萧,你认识他吗?”
“见过。”萧萧温柔答着,“来我们图书馆借过书,您是叫毕然吧。”
梁科长嗤笑一声:“这是尹工,程山手下的土建工长。咱们镇最大的工程科研楼,就是他们盖的。”
学辰僵在原地,梁科长擦过他身边又停住:“周六程头儿也来,你有空就跟着,别不给哥面子啊!”
他们走了。
学辰四肢灌了铅,唇上一层白雾,可眼角还是弯出了月牙。
他颠颠手里的粉钻戒指,走向水边,抬手就要丢掉。
苏滢从他后面夺了过来:“戒指是无辜的,我先替你收着。”
学辰由她拿去,只觉周遭的花草化成了烧过的纸钱灰。
与萧萧相识那天,科研楼刚刚盖到3层,土建工长的职位分摊了生产经理和主任工程师的工作,还要筹备一级建造师的考试,忙到天昏地暗的学辰得知镇上有家图书馆便腾出时间借书来看。
负责借阅登记的萧萧是个伶俐的当地姑娘,习惯于优先照顾别人的心所以他没有拒绝她的表白,他道出了自己是孤儿的事实,七岁那年的车祸夺走了他的父母。
就在这片薰衣草花田,她从正面抱住他,誓言调皮而认真,只要你对我足够好,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说服爸妈让我嫁给你。
刚刚的场景与回忆重合在一起,怎么想都觉得好笑,于是他真的笑出了声,脸上刻着无懈可击的云淡风轻。
反抗注定的结局是愚不可及的,尽管人类常常这么做。笑着接受或许更加明智,也更有尊严。
学辰回到项目部的施工组办公室,苏滢就在后面跟着。
单人床大小的图纸架上已经叠了几十层的图,边角破开,皱得不成样子。
苏滢附身观看,未经染色的长卷发落在发黄的图纸上,形成了一副做旧的素描画。
热浪掀起的强风吹进来,灰尘复活,呛得她喷嚏连连。
学辰这才看向她,仿佛不记得是自己把她领进来的。
“要不改天吧,我去找程经理做个高周转的专题。”苏滢与他商量。
“还是按编辑计划来吧,耽误了你首次负责的特刊,我怕被雷总训斥,更怕得罪苏乾宇。”学辰用一种自相矛盾的笑意回应她,嘴角分明挂着不屑,冷傲的目光里却又渗出友好。
那是一副极其难测的表情,不复杂,不可怕,可那笑容就直接钻进心里,捣毁你的尊严。
苏滢明白,那日与唐觅的通话,被他破解了,能让韩静泊讨好的苏姓之人,唯有父亲一个。
她放松下来,笑问:“梁科长跟萧萧婚宴都订了,你到现在才发现,是不是蠢?被绿了一句不言声,大气不敢喘,是不是怂?”
她刚欲离开,又听学辰道:“专访没做就走了,你是仗着家里有钱不把徐部长的命令当回事儿还是对我这个采访对象有意见?”
苏滢被激怒了,走近了他:“你脑浆勾兑的吧!明明是你先惹我!”
学辰的不明一笑里含着嘲讽,可这嘲讽之中,真挚更多些:“我刚刚的话一点问题也没有,倒是你这个反应,证明真是苏乾宇的女儿。”
苏滢全然愣住了,中了这厮的圈套。
她没让眼里的惊弓之鸟飞出来,又端端坐下:“先从你写的《燕巢》开始,是你小时候的经历吗?”
学辰也坐下来:“你这背包都磨白了,我有个新买的,可以送你。”
苏滢托腮,笑问:“封我的口,你的包是爱马仕还是香奈儿?”
“那些牌子都不配你气质。”学辰道。
苏滢哂道:“在一个心理阴暗又没有口德的人眼里,我有什么样的气质?”
“就很通透的感觉,非找个词的话,纯粹吧。”
纯粹,苏滢因这两个字恍惚了。
学辰先是态度漠然,挑起她的愤怒,继而言语刺激,验证她的身份,最后推心置腹,攻击她的心防。若她真是苏乾宇之女,他的前途、程山的未来、项目部的存亡,全都系在他与她的私交上。
学辰的心思,苏滢也能揣测一二,她坦陈道:“我来极光是因为刚好赶上招聘会,刚好投了简历,刚好脱颖而出,我也后来才知道是韩家托了雷总。宇辉有意兼并极光,但我来公司并不是给我父亲打探什么,我就只是为了找份工作而已。”
学辰听到她的细微呼吸,对上她的纯澈目光,忽然感到之前由浅入深的算计都是多余的。
有些人,只一眼,便可窥见灵魂。
学辰配合苏滢完成了采访,又应她要求去施工现场采风。
进入现场必须佩戴安全帽,苏滢从刊物里得知高空坠物很危险却不知怎么系上帽子的下颌带。
学辰帮她扣好,不小心掠过她微扬的下巴,赧然地对她笑。
已经到了精装修阶段,施工现场工人不多,烈日灼灼,不多时,衣襟就湿透了。
学辰将兜里的一对冰袖给她,怕她晒伤。
工地比想象中干净规整,他们刚出来的地方是办公区,生产、技术、经营、安全、资料等各个组的办公室集中在一起。不远处农民工住宿的地方叫作生活区。
项目部管理人员的宿舍是西侧的三层板房,后面有个小棚子,养了学辰捡来的流浪狗,一只叫睿睿,一只叫暄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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