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北行,墅群绿茵如画。
父亲正在花房之外逡巡,苏滢朝他招手,两个礼拜不见而已,他一下子瘦了太多,在清秋中步履蹒跚的老人和她记忆中宛若神明的父亲为何判若两人?
花房内响起肖邦的降d大调夜曲。
苏乾宇疑惑万分,苏滢的眼中也是雷电交加,花房变琴房,看似完成了女主人的新旧交替。
她本想把方依薅出来,给她剃成秃瓢儿,可旋即又笑了起来。
方依此举,反而证明了她的不确定,不确定父亲对她是否有情。
苏乾宇独自进入花房,玫瑰丛里的水蓝纱裙清绝出尘,与墙面的颜色呼应出神魂颠倒,他一直觉得那是只有妻子才能匹配和驾驭的颜色,没想到穿在方依身上,素雅也可以有摄魂的韵致。
“家里那么大地方不够你折腾么,把琴搬这儿来做什么?”
“乾宇,我跟自己打了个赌。”方依笑起来甜若花蕊,双手保持着祈祷的姿势,谦卑而虔诚。
“哦?赌什么?”
“你说过这是苏家的禁地,我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做了不该做的事,看你会不会对我发脾气。”
苏乾宇朗笑而立:“对你发火的话,你要怎样?”
“离开!”方依弹了两遍音阶,“我知道花房是你为她建的,也听人说我长得像她,我是她的影子,你若是心里没她,自然不会在意我。”
“那么,你这是在试探我的底线?”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前一秒还在微笑的方依突然哽咽,“叔叔送我走的时候告诉我,把他忘了,把阿爸也忘了,去过自己的生活。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回去过,我已经没有家了,可能我这辈子都不配有个自己的家。”
“外人伤你,你可以还手,可骨肉至亲再怎么疏远,又如何恨得起来?”苏乾宇正色道,“方依,以前的事别深究了,就算不能原谅你父亲,毕竟也该去看看你的叔叔。”
这番回答让方依无从探查,她的话已经够直白了,可苏乾宇避重就轻,只字不提对她的感情归于何类。
再谈下去也是无果,方依平复心绪,问道:“小滢他们该回来了吧?”
“已经到了,就在你弹琴的时候。”
“小滢听到,怕是误会了什么。”她抚了下头发,“不会又给我一剪子吧?”
“有韩熙在,她闹不出圈儿。”苏乾宇想起在初见韩熙的那一幕,高高瘦瘦的身形凝敛一股严正之气,既消沉又蓬勃。他略通相面之术,一眼就看出韩熙文学英华、出尘之器的木行微带水之相,也看出了他早年命理中的坎坷和深埋内心的仁慈。
方依问他:“从他们正式交往之后,你就眼看着一天天瘦下来,到底是有什么顾虑?”
“我看得出他对小滢心意不假,可毕竟有了蓝茵的前车之鉴。方老师,检查一下学生的作业吧。”苏乾宇版《致爱丽丝》断断续续,虽然生疏却没有弹错一个音。
对于任何细节他都敏感而认真,他的至情至性从不显露。
和女儿一样患有精神洁癖。
从小跟着父亲在赌场里长大,所以方依最明白怎么设局,怎么下注,怎么赢得漂亮以及怎么在输得一塌糊涂的谷底成功翻盘。
可面对苏乾宇,她越来越不确定是否真的骗过了他的眼睛。
苏滢和韩熙来到客厅,并坐一处,她吵着要听故事。
韩熙低声道来:“从前有个叫尹学辰的工长,他在工地遇到了苏滢。”
“苏滢是谁?”她成心打岔。
“是一只瘦成麻杆儿的母猴子。”他解释道。
“讨厌!你坏死了。”她禁不住大笑起来。
“尹学辰去了天上,身边仙女环绕,每一个都瑰姿艳逸,柔情绰态,他就乐不思蜀,把苏滢这只猴子忘干净了。”
苏滢刹住笑意:“学辰不适合天庭,他的根基埋在地底下,他跟娱乐圈合不来。”
韩熙娓娓说道:“外向的人或许不是真的喜欢周围的一切,内向的人也不一定排斥自己的孤独,性格都是可塑的,没人天生跟这个世界合得来。”
苏滢顿住片刻,原来韩熙也会制造真理。
待到苏乾宇和方依一同进来,苏滢刻意笑得更大声些,她看得出,千年狐狸谋划未遂。
与此同时,她换了座位,与韩熙拉开些距离。
方依轻声问道:“你们的旅行怎么样?饮食习惯吗?住的可还舒适?”
她倒是懂得抢占先机,这么一问,所有矛头都指向了苏滢与韩熙,毕竟在外游玩时是否越了防线,谁都无从知晓。
苏滢扬头应对:“我睡得还行,韩熙把相对安静的那间让给我住,吃的也挺好,三餐都是韩熙搭配的。我们还去见了尹学辰和容可谦。”
闻得此言,苏乾宇似是微微点了点头,稍后就把女儿叫去了书室谈话。
只剩两个人的时候,方依移向韩熙:“我没试出苏乾宇对我的态度,却知道了他最顾虑什么,现在你要解决的是如何解释蓝茵的死。”
韩熙明显一震,身子轻微晃动。
“你和蓝茵的事,苏乾宇还是耿耿于怀,关于你的过去,我再想想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来解释,你放心好了。”
“对你,我从来都放心。”韩熙走向窗口,深秋的风已是如此寒凛。
“可我对你越来越不放心了。”凄婉从眼波里溢出,方依背过身,“见不得光的日子我过够了。背叛别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你背叛的是我方依,那么代价要付双倍。”
“方依,我一直把你当做另一个自己。如果我无法自救,至少,我可以还你自由。”
苏家父女回来了,方依去了厨房,亲手制作鸭煲馄饨。
是夜,格外清寒。
在苏家吃过晚饭,韩熙回到寓所,换上道服,捶向沙袋,每一下都打在同样的位置。
他与蓝茵清清白白,可那篇报道,他到死也不会澄清。
苏滢是不知情的,却义无反顾接纳了他,略过他的过去,坚定牵住他的手。
这让韩熙愧疚更甚。
她要的不是责任,更不是护她一世安好,她只求拿彼此的纯粹本真相守,就像那霞帔上缠绕的草木花枝。
她既要浪漫不歇,也要人间烟火。
可韩熙不敢给。
两生两世匆匆一瞥的女子不复存在,深深爱慕过的蓝茵也香消玉殒。
姻缘劫咒,或许还未破除,他爱的人都已不在人间了。
得了他的心,便是饮下鸩酒。
翌日清晨,阳光降落在尘埃里。
韩熙整夜都在做梦,梦里全是苏滢,真真切切的温热的苏滢。
闹钟没有响,厨房内刀具相博,铿锵的阴冷传入卧室,他心弦崩断,猛地坐起,迎来一阵头痛。
“醒了?点餐啦。完蛋馄饨、血色湘西、名留青史还是众里寻他千百度?”是苏滢在为他做早餐。
没有听到回复,苏滢飞奔而来:“我就不信,我包的馄饨能输给方依!配菜要什么?鸡丸加鸡蛋叫完蛋,香菜加西红柿叫血色湘西,菠菜加西红柿叫名留青史,要是你想吃清淡点就什么都不放,众里寻他千百度。”
“怎么大清早突然跑来了?你不是说要在家过周末的吗?”
“昨晚父亲跟我说,以后可以不回家住,尽量把时间都留给你。”人在天冷的时候更渴望拥抱,她贴近他,羞赧起来,“还说女孩子要全情投入也要合乎法度,矜持总不会吃亏的。”
韩熙推开她,合紧睡衣,说道:“他的话,你好像只听进去了一半。”
苏滢不管,继续抱他:“我记得今天好像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来着。”
今日,是学辰与容可谦网络投票的截止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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