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到后备箱取了高尔夫球杆,活动了全身关节迎战。对方两人一组的车轮战术持续了十分钟,他们力气耗尽了,韩熙却刚刚热身。

    本是赢定了的,可余光扫到了两方孤独的冢。

    颜正庭曾对他说,当你控制不住要打人的时候,就在心里默念一个名字,最疼你的人的名字。

    最疼我的人……

    苏滢两个字倏然刺入心脏,他晃神,背后突袭的生疼扩散到大脑,视线骤明骤暗间球杆被踢飞,重心似乎只在手臂,身体颓然倾倒。

    “往死里打!”他听到杨总发号施令。

    腹腔被人窝了一脚,痛得无法移动,他躺在冰冷的石灰路上看向

    预想的折磨没有降临,哈雷摩托威风凛凛的马达声停在这场厮杀中,途径的男人停车喊道:“杨老六你也太不给我脸了。在我地盘上打人,出了事儿我可兜不住。”

    杨总对这年轻人竟有几分敬畏:“谢主任,您看看我这一身伤还有一肚子恶气,这小子今儿必须弄他,我们这不是没在您村界里面吗?”

    “到这儿投资建厂就给我本分点儿,带上你的人回去睡午觉。”那个男人话音有些怪,嘴角漏风的滑稽感丝毫不影响他的威严。

    “行,听谢主任的。”杨总虽是这么说却没停手,抓起韩熙的头发就要往石头上撞。

    谢主任一见那张扬起的脸,推倒还未支稳的摩托奔过去:“我让你滚,听不懂人话?”

    杨总鼓鼓腮帮子忍气带人走了,谢主任挠挠浓密的自来卷,呲着嘴,左边门牙缺了半颗,问道:“还记得我吗?谢斌,看这牙,想起来没?”

    韩熙摇摇头,借着谢斌手臂的力量站了起来,想不到今天有这么多意外的相逢,故人依旧,只是他不配再做颜睿暄更不配拥有青葱岁月里那些关于义气和斗狠的记忆。

    从俯视到仰视的角度,谢斌也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韩熙皱了皱眉问他:“听他们叫你谢主任,不知道在哪儿高就?”

    “我呀就是这个村的村委会主任,俗称村长,你叫啥?”谢斌不无骄傲地介绍自己又问对方怎么称呼。

    “韩熙!”他说出这个深恶痛绝的名字就像在喊一个机械人的代号。

    突然一阵雷鸣般嘶嘶啦啦的轰响从村子中心的上空炸开,韩熙心里一软,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村委会广播却故意装作吓了一跳。

    谢斌说:“不对啊,午觉的点儿谁上去说话?”

    仔细辨别会发现那阵雷鸣不过是放大数十倍的吹话筒声,接着就是慢条斯理的男人在讲话:“护林员、巡逻队,听到广播后,到村南头去维持治安,有人打架。”

    那一串声波飘飘忽忽在山间和林地里起伏跌宕形成了比原声还大的回音。广播到第三遍的时候,电工开车载着崔京南三人疾驰而来,他们后面是自发维持治安的村民,几十人的队伍拿着各式农具跟在车子后面跑,乡亲们还是像以前一样爱凑热闹。

    “散了散了,都回家吧,有我在没人敢惹事。”谢斌驱散了好心的村民们,从中选了几个年轻人帮韩熙把抛锚的车拖到了修理厂。

    吃红鳟鱼的计划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报复耽搁,谢斌念在跟韩熙有缘的份上请他们吃饭。

    “别客气啊,尝尝咱们这儿的特色两吃红鳟鱼,还有现挖荠菜做的玉米饼子。”谢斌张罗大家吃菜,自己也狼吞虎咽。

    挂名度假村的农家院正中有个一人高的米斗,满满的各色谷物散着粮食香,葡萄架褐色的藤干蜿蜒在钢丝之上,与之对比的是坠在其下的大红灯笼。

    崔京南问:“这里搞民俗旅游,春天有野菜,夏天有荷花,秋天采摘瓜果,但是现在这时节民俗户的收入就没保证了吧?”

    “可不咋的,我正琢磨招商引资办个企业,希望别赶上杨老六那种烂人,动不动就打群架惹麻烦。”谢斌说着又开始自我检讨,“原来我年少无知的时候就跟他一样恶心呐。”

    韩熙明知故问道:“你以前也常打架?”。

    “不怕你们笑话,我这半颗牙其实是被人打掉的,以前村里有个孩子,个头不高,单枪匹马,打架不要命。”健谈的谢斌不停叙述,最后竟伤感起来,“唉,也不知道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都说他为了钱背信弃义,可我不信,他肯定不是那种人。”

    为了这句话,韩熙跟昔日对手喝了个痛快。

    谢斌半醺时才问他怎么招惹上杨老六那种浑人。

    潘良华解释道:“我们是君轶公司的,本来是到他工厂做衣服,结果……”

    汪敏嘉接话:“结果姓杨的对我毛手毛脚,我们老大就把他打成了猪八戒他三孙子。”

    谢斌再度跟韩熙碰杯:“够爷们儿!你这朋友我交定了,干!”

    这酒竟不辛辣,韩熙第一次品出了应酬和自我麻痹之外的甘甜,为什么之前从来喝不出任何味道?

    谢斌在不省人事之前叫老板包了半麻袋荠菜送给他们并让一名巡逻队员骑上哈雷摩托开道,护送他们返回城里。

    韩熙酒品不错,上了车就一直睡,梦里浮现的长发在太阳的白光里纠缠呼吸,脉动被柔丝牵引,清如的剪影遗落大海,无声的波浪涌在腰际,整片海都是她的头发。

    他从沙滩一步步走向海中央,没过脚面的海水暖入血液。

    长长的没有尽头的发,缠在颈间,缓缓收紧。

    他惊醒,刺痛眼睛的并非海面升起的朝阳而是家中的黑金八头吊灯,侧过头躲避恍若来自欧洲古堡的光源,适应了几秒,透过闪烁的灯影他看到苏滢的大眼睛里闪出了温柔的色彩,与平日的感觉不同,说不出身体内哪个柔软的地方被那目光融化了。

    她正死死抓住他的手,拧眉问:“梦见什么了?抓自己脖子干嘛?都是红印子,疼不疼?”

    韩熙恍惚着,神志清醒过来可身体还在梦中,双脚的温暖并没消失。他坐起来才发现裤腿被挽起,双脚泡入不明液体。

    苏滢又在盆里续了开水。

    她说:“天天吃只羊,不如泡脚再上床。我哥让沈冲给你开的方子,有艾叶、川芎、羌活、桂枝,还加了两个茄子根,治冻疮的。”

    “滢滢。”韩熙不知该说些什么,“你口中的上床是指单纯的睡觉还是那档子事儿?”

    “你那贤惠的汪助理刚走,全都跟我交代了,你可真热衷于英雄救美。力比多在打架里没耗光,还有富余的用来撩我呢。”苏滢的脸烧了起来,有时,她挺讨厌自己的形象思维。

    “天黑了?”韩熙问道,“我怎么睡了一下午。”

    “我倒觉得你老老实实在家睡觉挺好,一出去就惹事儿,还说什么……不允许我的人被欺负!汪敏嘉她是你的人,那我是你的谁?”苏滢扑来。

    她是他的谁,韩熙无法界定。

    苏滢又问:“你亲自去工厂拉活儿,看来君轶情况不容乐观。你的三个条件,雅桐姐都做到了,可她对我哥还是不冷不热没进展。墨凛是你真要给她还是另有打算?”

    苏滢蹲下来,伸进水里竟要帮他揉脚。

    他拉起她,紧紧拥在怀里,苏滢举着湿漉漉的爪子无处安放,听话地把湿手在他衣服上抹干,找了个相对重心较稳的姿势依偎着他,轻轻拍他的背。

    “你看不出么?”他轻轻道,“雅桐设计的衣服灵感源于苏默,她不承认心里有他,是怕你大伯一家不能接受她的过去。有了墨凛,她才不至于身无长物,多少可以给她些底气。”

    “你为了他们,连自己饭碗都砸,真要当个小白脸让我养你吗?”苏滢仰头问他,而他的回答是温柔而浅尝辄止的覆唇之吻。

    她等待着这个规规矩矩的接吻之后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而他规规矩矩地放开她便自然而然地说:“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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