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乾宇灼灼盯住这眼瞳纯澈的单薄少年,他用词轻巧简单,好似那颗无拘无束的年轻心脏没受过任何羁绊,又好似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煎熬最终归于释然。
这就是刊物中提及的那位小工长,也是睿暄口中的挚友,从璞玉变作人人称奇的艺术品,他纤薄到有些寂寞的身体还是保留了洁净如雪的内里,令他整个人散发着精深灵动的寂寂星光。
“小滢跟你早就拜过把子,那你对我,该如何称呼?”苏乾宇的拐杖轻点地面,发出均匀缓慢的声响。
“干爹!”学辰脱口而出。
“嗯。”苏乾宇负手而立,语调悠长,“我看你惯用左手,所以,一定不是自残。”
学辰伸展五指,整个人随着手臂的松弛而呈现一种尘埃落定的坦然,从容开口:“芳时不愿惹是非,选择息事宁人。实际上,伤我的人是当天一个服务员,他右手拇指有牙齿印痕。”
听到此处,方依犹如一张镶满宝石的满弦之弓,眉眼一挑,唇色褪去大半。
学辰轻道:“我还在工地时候,韩熙约我见面,给我30万让我离开苏滢,我赌气收下,随手送给一个不相干的人。当晚我被四个男人打晕,那时我咬伤一个打手的拇指,而这回伤我的正是那人。”
苏乾宇拧了拧眉,深深道:“这世上已经没有韩熙了,他现在更名为颜睿暄。”
苏滢身形一晃,唇际骤然干燥,眼中生了淡淡的烟幕,一缕一缕模糊了前尘。
安雅桐忍不住问道:“这两次都是他害你?”
“不,与他无关。”学辰转视方依,“伤我的大约是个短发女人,我不确定,也没证据。”
方依别了别头发,笑靥不败。
苏乾宇始终噙笑,立于是非之外,看学辰明显发抖地打开了一个文件袋子。
其中真相,令空气凝滞。
“难怪你们二人这么相像。”苏乾宇忽而说道,“原来同是被院长颜正庭教化出来的。之前不相认,是忌惮韩静泊?”
学辰颔首,面向苏家人:“院长爷爷死后,我是院里唯一知道睿暄并非清如孩子的人,所以,这么多年来,只要睿暄忤逆韩静泊,我就遭受棍棒之灾,因为我和院里的孩子,睿暄他不能死,不能逃,没有选择更没有自由。跟蓝茵分手,也是因为我。”
“他说……”苏滢吃力发声,“韩静泊打了他一个朋友,那人是你?”
学辰默认,微抬右手:“骨裂的伤,就是那次留下的。”
方依惊诧不已:“这该是韩静泊死守的秘密,长子是假的,那韩老爷子的遗产怎么算?他为什么让你把资料给苏家?”
“我不知道。”学辰道,“我去过韩家四合院,没探出睿暄的下落,但那个混账王八蛋一定知情。”
苏默匆匆踱步,焦虑聚集眉梢,遣散不去,手机震了好久,他点开沈冲发来的链接,竟是韩静泊发出声明。
镜头中的韩静泊面对记者倏然下跪,双目秋水苍苍,沉吟道:“现在,到了常问自己知交余几的岁数,对从前的事才真正放下。年轻那会儿,跟苏乾宇、彭巍联手创立金韩,有个项目出了问题,我经不起事儿害怕一败涂地,做了逃兵,撤资离开,还做出个父命难违的假象。事后总想弥补,可老朋友不再给我机会。今日,我在此向他们磕头认错。”
他深深一拜,老泪纵横,而后哽咽道:“从那以后,我就告诫自己决不能再做有负于人的事。可天不遂我愿,未婚妻有了身孕,正在筹备人生大事之时,她抑郁症发作离家出走,我花了一年时间也找不到人,后来,娶了现任夫人。婚后多年没有子嗣,家父几番逼迫,我也没有离弃另娶。”
“家父无可奈何,想起我之前已有身孕的未婚妻,于是立下遗嘱,若能找到那孩子,遗产给我,否则悉数捐出。”韩静泊长叹良久,继续道,“家父弥留之际,寻找有了结果,时间仓促,没有确认血缘就把14岁的孩子带到家父跟前,他们聊得投机,把事先取好的“熙”字给了他。家父往生的同时,韩家有了长孙。他17岁时,我得了次子,满月宴上,韩熙被人质疑血缘,当众去做亲子鉴定,结果众所周知。”
“那天晚上,发现我小儿子腿上有划伤,韩熙只说自己没照料好。通过一场滴血验亲证实长子身份之后,他就变了个人,大学时候纸醉金迷,国外读研又酿成不可挽回的悲剧,再后来,不满足我每年给他铭服饰分红的10,白白毁了家父打拼出来的品牌君轶。我这才开始怀疑他的血统,着手去查,他的真实身份,我不忍详述,请各位看看这些资料。”
台下哗然一片。
韩静泊敛住神情,又道:“质问之下,韩熙说了实话,他小时候就知道自己是我未婚妻捡来的,为了钱才投奔韩家,当年是他割破我小儿子的腿,调换血痕样本,从此肆无忌惮。”
“所以,我忍痛舍弃了君子怀德中的一个,跟韩熙划清界限,将他从族谱上除名!如今局面,我受人诓骗,养了个狼子野心的假儿子十几年。但总归,我有了韩旭,既是长子也是独子,可慰家父在天之灵。”
看完这段表演,苏乾宇浅笑不语,只问女儿:“你信?”
苏滢摇头,她心里乱得不成样子,骤然想起曾对那人戏言,天生喜欢野种,他却异常开怀,还说了不轻易出口的那三个字。
“他是……”苏滢噎住,喉间有刺,“是在白俄那几天,知道自己身世的?”
学辰反应了很久才知她在问自己,轻应一声:“是。曾经带他回韩家的吴岳律师,发来电子邮件,内容已经被我删掉,吴律师自己也很小心,没有留下追查睿暄身世的痕迹。”
苏默越发燥郁:“他就是从白俄回来之后疯的。”
安雅桐紧紧握住他,迫他冷静下来:“虽然韩静泊当众把自己洗得白白净净,把韩……睿暄贬得一无是处,但毕竟脱离了韩家。他跟宇辉的叛徒没有血缘关系,这反而是好事儿啊!之前说好要他入赘的……”
学辰缓缓道:“不管你们苏家的决定是什么,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把他找回来。”
苏滢转盼看他,突兀发问:“你们大院,曾经有个聋哑姑娘?”
安雅桐惊道:“就是我在君轶楼下遇到的那个?”
“温茗。”提及此人,学辰脸上类似眷恋的笑意那么深刻那么远,“她和易坤同岁,两人名字都是睿暄取的,算是他的儿女。”
苏滢瘫坐在藤椅上,久久缓不过神,最终被父亲带去了花房。
苏默夫妇也往后堂去了。
学辰向方依告辞,她不放他走,递来糖水,轻声发笑,那笑声里有透骨的虔诚。
方依又靠近些,不可名状的虔诚漫进了她明亮的眼睛里,轻轻启唇:“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钢琴教师都有这个习惯,走到哪里都喜欢观察人们的手指,你的手很好看,修长,纤细,指节不明显,尾戒没有镶嵌但花纹非常别致,是不规则的几何图案。”
学辰低下头,转动尾戒:“你什么意思?”
“你说的线索我有印象,铭服饰安保部的部长姓马,他右手拇指上是有齿痕的。”方依言尽于此,让出通道,看他离去。
她扶额而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冒这么大风险无知无觉地出卖了韩静泊?
在老家陪了方知文几日,睿暄的信读了几十遍,她找到了另一种活法,为他人考量一分,心中竟会生出暖阳,那份热度,焐在胸口,经久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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