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嘈杂的环境骤然安静下来,电视的声音明显被人调大,“allen”这个名字像一颗坠地的冰凌。

    镜头里接受采访的是allen的助理姚澈,他正在灶台前,向砂锅里投入药材。

    “这就是我做的秘制鸡汤,小火再熬一个小时就可以出锅了。allen拍写真晕倒的消息让很多朋友非常担心,在此感谢大家对他的关注,allen没吃早餐,拍到中午血糖低了,所以才会短暂头晕,现在他身体已经恢复正在家里休息。作为他的助理我已经深刻反省过了,电视机前的各位小公主,我以后一定把你们老公照顾得好好的。”

    一段戏谑的澄清,令苏滢坐立难安,垂头默念:“什么低血糖,根本就是后遗症。”

    许轻闻言,花了很长时间才扬起头来:“后遗症?你是说学辰拍《双夜》出车祸那次吗?”

    “他的头受过伤,被人打的。”苏滢实言,继而反问,“你究竟了解学辰多少?”

    许轻被这道难题困住了,学辰的过去,学辰的痛,她从未过问。

    苏滢背过身去,通讯录找到亲哥,拨打。

    “喂……”学辰的声音低沉飘忽,像是卡在礁石的鱼。

    “尹学辰!”苏滢吼道,“你现在马上到荣格去找我哥做检查,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钱不是自己的,名不是自己的,连心都不是自己的,只有身体是自己的!”

    “苏猴子,睡你几次而已,这么关心我?”他语调轻浮,尾音带着笑意带着暖。

    “我不管,还有人管你吗?这么卖命这么拼,赚再多钱有什么用?说句不好听的,你要是死了连个继承财产的人都没有,谁给你买骨灰盒还不一定呢!”

    “……”隐隐的叹息,自嘲的笑。

    苏滢暗悔失言,柔声道:“亲哥,我不是咒你,从受伤到现在一年多,你犯过多少次了还折腾自己!我正在许轻这儿看婚纱,你要跟她说话吗?”

    许轻一瞬就到了苏滢面前,曲着手指准备接电话,然而她清晰地听到嘟的响声,连同她的呼吸一同断掉。

    许轻不由心悸,打过去他不接,于是发信息:从现在开始我不吃东西,直到你出现。

    无力挽回一个人的时候,威胁就成为一种本能,这种无意识的算计可能相当奏效,也可能换来彻底的决绝。

    威胁石沉大海,学辰没有回复,电话也关机了。

    临走前,苏滢看了价目表,哂笑:“建议你把价格调低点儿,毕竟大多数人都是在地底下摸爬滚打的小蚂蚁,买不起你那么昂贵的爱情。”

    许轻一件一件抚过婚纱,反反复复从这头走到那头,回味苏滢意有所指的话。

    这些婚纱从欧洲邮寄而来,收件人是她,寄件人是一家高级订制公司。

    问过所有亲友,无人知晓此事。

    许轻猜想,应是母亲为之,将其作为她创业的礼物,这世上除了潘忆宁,不会有人浪漫至此。

    “她就是苏乾宇闺女?拍照才多少钱,嫌贵?”乔森轻笑,“听见了吗?尹学辰说睡过她,原来俩人儿真有一腿啊。”

    “木头,你先回去吧,我等学辰来。”她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双眼定在路口,目光却落在更远的地方。

    “要等也得先吃饭,哎,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包子,有玫瑰豆沙的,素三鲜的,还有独门的香菜洋葱黑椒牛肉馅儿,你不是爱吃香菜么,先来个肉的?”乔森把食物递到跟前,蹲在她脚下。

    “我跟学辰说了,他不来,我什么都不吃。”许轻没看他,也没看任何东西,心神涣散地卧着。

    阳光由盛转衰,视线越来越暗,街灯亮起,黑夜与白昼交接。

    许轻蜷成一团睡着了,紧握手机,眉心上锁。乔森开门出去透气,他受不了这种折磨。

    路旁的饰品店聚集了很多女学生,似在抢购热销商品,货架上的古铜色指南针项链已经瓜分殆尽,乔森拿起最后一条,问身边的学生:“这是allen同款?”

    “对啊,他在节日里说从十几岁就戴着没离过身,你那个让给我好不好?”女学生双手合十恳求着,“没有allen哥哥的项链,我们的日子寂寞如雪,求你了。”

    乔森本要让给她的,双手伸了又缩,来回几次,终于跑去付钱,又到附近买了炸鸡。

    天空的平方招牌下,有个茕茕身影,分明处于闹市,可那个人却像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孤独得连风都躲着他走。

    乔森认出学辰,说道:“看来你是当真了,小轻她任何时候都不会亏待自己,你以为你值得她不吃不喝吗?她刚吃完我独创的香菜洋葱黑椒牛肉包,现在又让我去买炸鸡。”

    学辰摘下口罩,给乔森一个很强烈的笑:“你对自己就这么没信心吗?何必自欺欺人。”

    乔森神色坦然:“尹学辰,是我没信心还是你太过自信了?这么着吧,咱俩打个赌,你躲外边儿看着,她要是吃东西就算你输,你输了就得有自知之明,该滚蛋滚蛋,别再缠着她。”

    “好。可如果我赢了呢?”学辰玩味地戴上口罩,遮去所有情绪。

    “那我……”乔森紧张得要死。

    “那你就替我好好照顾她。”

    这不是赌局,而是一场交接仪式。

    乔森开门进去,叫醒许轻:“尹学辰来过又走了,给你带了炸鸡,他说你吃完才能打给他,他会在电话里问你每块炸鸡的口味。”

    她识破骗局。窝在沙发一动不动。

    乔森将项链塞进她手里:“怕你不信,他特意留下的。”

    许轻记得这个指南针吊坠,初见学辰时,她还以此讽刺他廉价。

    她蓦然起身,飞速拆开饭盒,捏起炸鸡便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默记,鸡腿是椒盐的,鸡翅是孜然的,鸡排是咖喱的,鸡米花是麻辣的。

    她的侧影印在窗上,乔森的冷笑融进月色。躲在黑暗里的学辰感到地面在塌陷,耳畔涌起接天的海潮。

    铃声响起,手机屏幕出现许轻的照片,他没有接,漠然看着那张明丽的脸模糊成云团。

    近几天,他不仅不睡觉,连话也不说。起初,许轻每天打来数十个电话,他全然不理。后来她乏了,厌了,耐心用完了,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割断了联系。

    从那之后,他不再出声,始终有一种情绪堵在喉头,只要开口就想流泪。没有场合的时候,他找不到角色可以进入,一副躯体架在灵魂之外,清清楚楚看到心脏中央有条不会痛的血痕。

    这种感觉就像你满目空洞站在另一个自己面前,麻木地问对方是你究竟是谁。

    一个人的体内到底有多少个自己,每个自己装载了多少爱恨痴嗔,谁也得不到答案。

    又有十几部戏找上门来,姚澈草草翻阅:“现在这本子啊,字字都是套路,故事没有核儿,剧情没有血,这种戏你去演也是找骂。”

    学辰将眼睛弯成残月,他暗笑,平生所见最没有套路的剧本,就是他的命运。

    他累极的时候,会想念苏滢的肩膀。

    到了睿暄的寓所,他逗了逗猫,眼里的星碎成无数个。

    “这回,多久没睡了?”苏滢问。

    三天,或许更久,谁知道呢?

    她默许他在肩头休息,温热的呼吸渐渐均衡,不知他睡熟了没有,苏滢轻声说:“这些日子我把小说完结了,最后一句话我想了好几天,最后决定用它收尾:苦难无疆,世人弱小,不知该逃往何处,躲不掉刀枪剑戟,避不开厄困无常,索性只在原地候着,总有命定的人送来一轮太阳。亲哥,你一直都在原地,allen这个名字高不可攀,可我知道,尹学辰还是那个自以为命如蝼蚁的尹学辰。”

    他受不了她的文艺腔,只回道:“费那个心干嘛?没几个人能看懂,不如多写点儿躺椅。”

    “我敢写,你敢演吗?”苏滢捶他,“天黑了,陪我遛弯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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