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忆宁新书签售会在商场的一楼举行,书迷们排成长龙。
这种场合,许轻从不缺席,她的脚养了几天,已经没什么痛感。
掏钱买下《离开之后爱你》,亲了潘忆宁面颊,与她道别,独自逛街,购置了几件单品之后,到咖啡厅小憩。
书的封面是一片残缺的羽毛落在正值花期的凤尾兰,硬朗的剑形叶,倒挂的白花。
扉页上写着:相爱是一种占据,但不完全,至少要在对方心里留一座空房子,因为,亲密亦是拥挤。
母亲的文字洗练至简,许轻关于爱情的间接经验都来源于此。
某种意义上说,母亲的名言是她情感的行事准则。
正翻看间,有人拍拍桌角:“女神,天仙,白富美!这么巧啊,等谁呢?”
许轻一见那含胸弓背的模样,忍不住笑道:“等你呗,一起坐吧。”
偶遇的人正是李烨,而他身后跟随着一个女人。那人气质非凡,眉目清冷,近在咫尺却似千里之外的来客。
李烨介绍道:“这是刘帆,原来一个项目部的,现在跳槽到外企,不止工资翻十倍,这脸蛋也美了十倍呀。”
后天的华丽让刘帆变成一个矛盾体,她在许轻对面坐下,叙述道:“离开项目部之后,我做了正颌手术,割了双眼皮,恢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应聘现在的工作,在一家上市公司做财务总监。以前我总怀疑自己嫁不出去,可如今追我的人满街都是,比我小的也有,声称就喜欢姐姐。”
许轻对她的直言不讳颇为欣赏,微一耸肩,朝她友好地笑。
李烨买来咖啡和甜点,谄媚地喂给刘帆,对方踹他一脚,让他滚远点儿。
刘帆切下一块芝士蛋糕,抬头问:“这货没个正经,还没介绍你叫什么?”
“许轻,许仙的许,轻松的轻,算是……学辰半个女朋友。”她答道,又问,“他以前在工地什么样的?”
刘帆含笑,唇角和暖:“以前我们沮丧难过的时候,学辰几句话就让人豁然开朗,他特别会劝人,是因为他活的比谁都沉重,向往平凡的快乐可是根本无法被平凡的快乐打动。”
“我跟你说。”李烨起哄道,“以前要不是萧萧死乞白赖追的紧,学辰他根本就不搭理。我们哥俩儿同居六年多,从没见过他看上过谁,什么承包部第一美、承包部第一傲,承包部第一胸,承包部第一少奶奶,还有后来的苏滢,也就是承包部第一腿,那全都是浮云。盯准学辰的姑娘们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糖衣炮弹、短兵相接、狂轰乱炸什么招儿都不好使。任你卖弄风情,我自守身如玉。唯独你啊,他看你那小眼神那是独一无二的,内容太丰富了。”
刘帆拿过装帧精致的《离开之后爱你》,读出扉页上的话。
李烨看到楼下人头躜动,恍然道:“你就是在那儿买的书啊,潘忆宁谁呀?胡编乱造哄骗无知少女掏荷包买浪漫。”
许轻嗽了一声:“她是我妈。”
李烨被呛住,随即一叹:“父亲是娱乐大亨,母亲是知名作家,难怪呢。”
“难怪什么?”许轻拢拢身边的购物袋,“这是我自己赚钱买的,我牙口虽好但是不啃老。”
刘帆接话道:“他指的是学辰。”
生为克星的孤儿,完满富足的家庭,太不对等。
李烨说:“学辰他在工地那热情洋溢精力充沛的劲儿都是工作需要演出来的,其实他这人好静,爱发呆。老实说,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改改他的毛病,让他别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
“你这些包……”李烨拧眉,小眼睛更加无处可觅了,“真奢靡,够我干一年的了。”
喝完咖啡,几人道别。
许轻又坐了好一会儿才下楼去,签售现场到了“心语时刻”环节。
远远看着,潘忆宁一袭黑色旗袍,领口绣了梅花,分明是十足的书卷气,可颦笑间又有几分狷介。
许轻莫名有些冷,台上的作家与刚刚在她面前的母亲,好似并非同一个人。
有人问及封面的寓意,潘忆宁答道:“凤凰涅槃时依附的古老植物,天使折翼后遗落的羽毛,重生与陨落是痛苦的原点也是尽头,故事当中的男女都在这个循环里求而不得。”
又是一部伤痕累累的悲剧。
提问接踵而至,潘忆宁从容以对。可当她看到那个怒目而视的小姑娘举起话筒时,唇角很明显地抽动了一下。
许轻随母亲的视线望去,正遇上女孩清冷透骨的目光,她长发没怎么打理,整个人被阴晴不定的灯光瓜分得看不出原貌。
小苗,陈俊瑶。
她自备话筒,凌厉开口:“潘女士,假如您的女儿爱上allen,您会阻挠他们在一起吗?”
潘忆宁轻柔笑道:“对不起,我不回答假命题或伪命题。”
小苗又道:“那如果是allen爱上您的女儿呢?”
“这位小姑娘,我在电视节目里见过你,难怪不惜道出家丑也要帮allen澄清,原来你对他藏了小心思呀。既然你们认识,帮我把书送给他吧。”潘忆宁和善躬身,疾书文字,交予女孩。
这举动引得众人掌声。
人们争先恐后继续咨询,小苗正如一段插曲,被人遗忘。
她抱着书挤出人群,在休息区停步,随意翻了几页,晶亮的大眼睛锁定那行字的时候,她肩头打颤,咬着嘴唇将书丢在垃圾桶上。
许轻默默追来,捡起,翻开:痴心妄想的代价最难承受!
母亲的字迹,每个笔画都是利刃,淅淅沥沥淌着血。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怎知母亲纯良之外的样子?她一直把学辰的躲闪归咎于父亲从中作梗,今天她才明白,是谁下了最恶毒的禁令。
小苗身心都累垮了,寻个位子坐下,打开微信,输入又删掉,反反复复,最终把手机搁在一旁,掩面而泣。
许轻一直跟着她,从背后看到聊天界面,备注名为“学辰哥哥”,头像是风里荡漾的秋千。
不由自主拿了手机,向上翻看。
意料之内的,聊天记录里有她的名字。
他说:别再骂许轻了,我胖瘦是她能控制的?
他说:认识我之后,她经历了太多灰暗的事,我可能真的克人。
他说:我只希望她狠狠踩我两脚,然后回去自己的轨道,平平稳稳的,没有负担地生活下去。
他说:我妈妈以前每次受伤生病或是哪里痛了,她就央着我说爱她,《说你爱我》的歌词,就是这么来的。
他说:我受伤跟她没关系,但你说的没错,我喜欢她,这本身就是在自残。
许轻失神的空,小苗夺回手机,冷冷看她,幽怨而警觉,最终躲避死神似的跑掉了。
那样子,跟个怕人的小野猫似的。
想到猫,许轻眼中升起薄雾,掂掂手中的书,去找苏滢。
苏滢正窝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电脑选请柬,房间的阳光显得异常慵懒。
许轻把《离开之后爱你》送她,问道:“能把小辰还给我吗?”
苏滢先是赞她的粉钻纽扣别出心裁,然后倒水给她,反问:“你指的是人还是猫?猫你可以抱走,人可不归我管。”
许轻坐在她对面:“今天逛街,偶遇了李烨和刘帆。”
苏滢思绪杂陈,她记得与刘帆的最后一面,当时的她万劫不复,爱错了,心脉没了温度,半生只余冷冽。
“刘帆从内到外脱胎换骨。”许轻道,“她很了解学辰。”
“所有人都比你了解他。”苏滢轻哂。
一直以来,许轻只为取悦自己而活,可自我给予的快乐那么脆弱,看到苏滢守着未知坚定地等睿暄归来时,她才开始渴望持久而深厚的天荒地老,渴望有一人稳稳陪伴,明天即是永远。
离开时,许轻带走了那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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