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们全都交代了,楚林也开了口:“昨天,苏董突然晕倒,还封锁病房,韩静泊就约了我们去他住的四合院,他这才把实情说了,颜睿暄和方依原本是一对儿,俩人合起伙来糟蹋苏家。”
“那你怎么会知道药粉是朱砂?”汤孝圣似在发问,又似自语。
“是这样。”楚林道,“昨晚韩静泊家里也有这种胶囊,里面也是朱砂,他捻开一个给我们看来着!今儿早上听到苏董重金属中毒,我们自然而然就往哪儿想。刚才钟总撒谎说拆过胶囊又扔了,只是为了跟韩静泊撇清关系。”
许久没说话的聂云突然发声,惊问:“韩静泊的药也有问题,这怎么可能?他跟你们说什么了没有?”
“他什么也没说,就一直笑,笑得我心里发毛。”楚林道。
汤孝圣吼了起来:“为了掩藏昨晚跟韩静泊见面,你们居然胡扯,差点儿混淆视听!道非,你可真是愚不可及。还有什么瞒着的?楚林,你说!”
楚林支支吾吾道出一个名字:“文钊……”
坐在角落里的钟文钊手里厚厚一沓装订整齐的复印纸,眼睛发红,好像一宿没睡,死盯着纸上的字,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他才收了资料抱在怀里,动作雅正得像在祭祀。
钟道非厉目望着楚林,喊道:“他什么也不知道!”
袁策颔首:“之前的事,我确实没见文钊参与过,只是昨晚跟着我们一起去了趟韩家。”
正午,再没人发声,苏滢依旧将手里的热度一分不减地传递给睿暄,这场虚虚实实的表演太过隆重,隆重到近乎危殆。
“距离韩静泊被警方带走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如果牵涉我爸的事情,警方一定会找我询问情况,既然目前没人联系我,那不如先吃饭,你们都不饿吗?”苏滢的声音染了太阳的暖,变得更加和煦好听,慢条斯理地将一串珍珠拆开,又一股脑投入银盆,本是清清脆脆,可听到的人都感到了深沉的压抑迷茫。
玻璃门紧紧关闭,会议室变成一座坟墓。
又默了好一阵子,坟墓被人掘开了,刚从外地出差回来的南岳闯了进来:“韩静泊死了!汞中毒导致的急性肾衰竭。”
陈文胜喟叹:“苏董的病因是讹传,但韩静泊是真的死于汞中毒,给他俩换药的肯定是同一个人!颜睿暄……反正他是获利最大的,也是最有动机的。”
苏滢侧过脸看着睿暄,从她的角度,刚好望住他的肩窝和流畅鲜明的下颌线,让她为之倾倒的修长白皙的脖子。她避开他的目光,分不清是谁在包裹着谁的手,她没有抽开,力道稍稍弱了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如若他们几人所言非虚,父亲出事和韩静泊的死,都是没有实证的悬案。
而颜睿暄从小就是个优秀的编剧,更是一个随意切换灵魂的演员。
此时的他,眼波微动,表情震惊,急于解释的迫不及待被习惯性的麻木隐忍生生压制着,喉结滑动,似乎发不出声了。
苏滢终于放了手,身体却贴他更近,指头在他背脊一寸一寸敲着,从腰椎位置慢慢上攀,直到肩颈处,她转而用手掌在他后脑揉揉,有安抚的意味。
睿暄垂眸看她,心口突发的刺痛随着她的触碰一瞬就消退了。
他思绪断了很久,怎么也想不到,终是低估了韩静泊,那人竟把自己的命当作棋子。
韩静泊勾结钟道非,暗中为华妍城建设出力,拉拢了宇辉几位高管,表面看来,目的是夺回原本就该属于他的公司。
颜婉提出离婚,他没有任何异议,家庭、事业、韩旭,全然都是不在意的。
原来韩静泊要的只有四个字:同归于尽!
睿暄明白,如果他也是这个会议室里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定然不容置疑地将自己视为嫌犯。
谋害苏乾宇和韩静泊的凶手。
睿暄看了看表,已经过了12点,学辰没来电话,想必是在配合调查,为今之计,只有等待。
他多说一句,都是苍白的诡辩,只要苏滢信他,便有恃无恐。
静默几秒,苏滢拽了拽他的衣角:“我们去楼下吃排骨面吧。”
“嗯。”睿暄的气息很突然地扑在脸上,淡淡的春野草香,混了花蜜的甜,很清新,很特别,可吸吸鼻子,那味道又虚无地飘远了。
他们刚刚走到门边,钟文钊伸手拦住:“苏滢,给我五分钟单独谈谈,耽误不了你俩吃饭。”
苏滢晃了晃睿暄的手臂,他没表态,面色比往日暗了些许。
她独自跟钟文钊走了,来到茶歇厅,那里有扇很大的窗,充裕的阳光被整面玻璃吸收掉,投在空旷的木地板上,形成一个板板正正的金灿灿的相框。
苏滢莫名就想到睿暄为她画的提香金,那颜色也是满溢的浓郁阳光,开始作画那天,他们聊起了提香的生平。
他问:“不了解还敢说喜欢?”
她答:“看不透才更上瘾!”
明明晴朗一片,苏滢的眼睛却黑洞洞的。
她的位置距离窗台只有三米,苏滢走得很艰难,一步一步都像是踏空了,怎么也踩不着地。
钟文钊一跃坐在了窗台上,团着身子,勾起嘴角,一弯欠揍的笑容软绵绵的:“男女七岁不同席……”
无法落地的悬空感没有了,苏滢感觉到了从脚尖蔓延到胸口的窒息,身体从内而外地瓦解掉。
无痛又无力的难受在骨缝里挣扎,往血液里渗,哪怕发着高烧,头脑也是出奇清醒,清醒着害怕,清醒着不安,清醒着预测到永久的灭亡和失去。
这种感觉,平生遇过两次,母亲离世,父亲病倒。
此刻,是第三次了,她清醒着回到13岁,被书页反射的光芒刺痛了眼睛,泪花炸裂,怎么也看不清楚那位不知姓名的哥哥的脸。
耳朵进了水一般,她听到钟文钊的声音是重叠的,他说:“公司酒会,我弹的曲子如果换成《爱的罗曼斯》,你就能同意了吧?又或者,我比颜睿暄先得到这个,你没准儿早就嫁给我了。”
钟文钊怀里的那摞纸已经发皱了,被人翻过很多遍的样子,他翻开一页,里面的字迹横平竖直,有些地方被红笔做了标记,像是老师在作文的精妙处划出重点。钟文钊与她眈眈对视:“昨晚韩静泊给我的,你日记的复印件。”
苏滢迟钝地扬起头,继续瓦解自己,全身的骨头被铁锤砸烂了一样。
与礼记哥哥错失的日子里,没着没落的遗憾一年一年叠加着,沉淀为一种情愫,割舍便会流血的情愫。在确认睿暄就是那个人的时候,她便唯心到忘了自己是谁也不理会他究竟是谁的地步。
若他根本不是那个人……
良人抑或凶徒,与她,又有何干系?
干枯而麻木的笑容在苏滢的脸上毫无章法地流窜着,停在眉间,荡在面颊,像是从胸口透出来的,又像根本不存在,她的表情是无法解读的,仿佛钟文钊所说的很早很早以前就在她意料之内的阴暗处等待一个时机,而这个时机来了,她又充耳不闻,一个字也不信。
五分钟到了。
睿暄朝他们而来的时候,不知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心脏震荡,苏滢看到的颜睿暄,睫毛是重影的,面目被光斑啃掉了一半,整个人虚实难辨。他还是平时那个样子,步伐轻缓,身形挺拔,只是多了几分冷如霜雪的落寞和看不透的沉郁。
她并不想哭,可是眼眶很烫,干疼干疼的,她也笑不出来,表演与伪装让她觉得累。
她只想要一个单纯的拥抱,谁给的都好。
睿暄靠近,双臂把她搂个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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