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滢需要冷静,来至堂中,人满为患,竟没有位置了,食客还在不断涌进来。

    方知文朝她喊道:“帮我叫阿暄出来,有几个外国人,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苏滢不忍袖手旁观,更不愿回去找他,只好自己来当翻译,可开口才知,除了金发碧眼,有着亚洲面孔的也并非国人,正担心自己应付不来,睿暄到了,分发他设计印制的新菜单,上面有菜色图片和双语标识,又用英文提示他们,需要住宿的客人带好证件到前台咨询。

    一切井然有序。

    客人超过负荷,苏滢帮忙上菜,送走最后一桌客人已经午后三点。

    平日里,方知文一家和员工一同吃饭,今天特意邀了苏滢,睿暄就在她正对面,安静地吃东西。

    苏滢很委屈,委屈到难受想哭,他一点没变,理智,沉着,不动声色将乱局变为顺境,以他的机敏通透,不可能看不出她现在有多难堪,然而,他却若无其事在吃饭。

    方依是最后一个到的,回房换了条妮子短裙,没穿丝袜,紧挨着苏滢入座,在她耳旁道:“我去二楼住是因为怀了宝宝,他才非要分开睡的,你可别以为他对你有什么心思。”

    换做平时,苏滢不会相信的,非拉着她去做孕检不可,但是此刻,她觉得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他忘了从前,却恨透孤独无依,谁能给他一个孩子,谁便是他的命。

    方依文频频夹菜给她:“你怎么不吃?不合胃口?”

    苏滢慢慢起身,目光落在睿暄深如秋水的眼睛上,含笑而语:“孕期反应,口味全变了。”

    她看到睿暄的肩膀明显颤动,却没给她任何回应,一口一口,细嚼慢咽,仿佛食物比她重要百倍。

    方家父女微怔,疑惑丛生地盯住苏滢。

    “我出去买酸奶。”苏滢没穿外衣,负气离去。

    哪里都是一个样子,苏滢跑出去便迷了路,手机没带,天又阴了,细雨被风吹得歪歪斜斜,在眼前化成透明的丝线,头发打湿了,冷入骨缝,手脚已然冻僵。

    路人都归了家,苏滢倚上乌黑的木栏杆,很累又很无助。一直以来她不愿回想的那晚,睿暄也是一样的冷,一样的绝望吧?听到她恶毒的咒骂指责,伤口的血,心上的血,全都结冰了吧?

    想到此处,她懊悔不已,方依分明是在开玩笑,否则怎会明知有孕还光腿穿短裙呢?就算她爱美不忌讳,睿暄也决不允许,与他在一起时,他就给她定了很多规矩,只能喝热水,酸奶要放到常温,冰激凌只有在夏天才有三个份额,头发吹干才能睡,过了立秋必须穿袜子,绝对不准碰凉水……

    他还总是跟妈妈一样啰嗦,拿生不出孩子吓唬她。

    苏滢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她只想尽快回去问清楚,如果宣纸上的“滢”不是她,那个字代表着什么?

    顾盼之间,终于有辆车子路过,她不管不顾拦下来,对摇下车窗的年轻司机道:“请问,您知道如心小驿客栈吗?能载我过去吗?”

    那位司机看向后座的人,低语着什么,而后指向副驾,示意她上来。

    苏滢道谢坐了上去,高配的车子,被她一身雨水搞得邋里邋遢,她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捋着头发。

    司机倒是不在意,热络道:“真巧,我们也去如心小驿,你是北京人吧?一般您您您的称呼别人,那肯定是首都来的没错,而且你身上有股浓烈的北京大妞气质。”

    “哦。”苏滢心猿意马,别是被搭讪了吧?

    忽闻后座之人轻声一笑,苏滢从后视镜看去,那是个沉稳干练的男人,脸上有种说不出的皎洁质感,五官虽不惊世,可让人一眼难忘。

    “小李,你这自来熟会吓着人的。”那人声线至柔,“小姐,你在方家住宿吗?方依,你认得么?”

    苏滢稍稍安心,回道:“依依姐是我朋友,请问您是?”

    “我姓张。”他从后面递过一张名片,却不是自己的,“这是帮人做复健的专家,阿暄应该需要。”

    苏滢礼貌接过,装进口袋。到了客栈门口,她下了车,又返回来,朝小李问:“你们不进去吗?”

    小李似乎叹了一声,笑得生硬而勉强:“不了,张总本来就没打算露面,别忘了把名片给方依,多谢您嘞。”

    苏滢回到堂中,湿哒哒的头发贴在脸上,人散尽了,只有方依一个留在吧台,在睿暄惯坐的位置,对着手里的信纸,看得出神。

    “我要是那么容易怀孕,当初至于被人甩吗?”方依把信纸扔给她,“这就是他九月初寄到这里的信,都要被关进精神病院了,还惦记让我跟阿爸见上一面,他这人真的是……老谋深算!”

    苏滢展开素笺,用凉透的心,读了十几遍,笑了:“残命见弃,鸳盟空许。怪我不要他了,唉,小怨妇样儿!拿自由换苏家平安顺遂,脑浆炖粉条了吧?跟韩静泊做交易!舞象之年……依依姐,古代男子十五到二十岁之间叫舞象,他那年十七。”

    “哎呦……”苏滢扶额,“一片精魂系我身上?太草率了吧,起码互通姓名了解一下先,当初要是知道我是谁,至于绕了十几年吗?还给我作了首诗啊,夸张了,夸张了,赋比兴用的有点过了,我有那么好看?红妆不近,香靥远避。几个意思?决定见着女的就躲,怎么还跟你同吃同住的?”

    苏滢泪腺发烫,却一点也不想哭,她与睿暄之前,再容不下泪水了。

    方依颤声喃喃:“现在,你们之间只剩一个问题,蓝茵……”

    这个名字忽远忽近,反反复复纠缠着,苏滢无法想象睿暄对蓝茵单方面的爱情是否扎根到了来生,可是经过这番折磨,苏滢发现自己的强大,不仅表现在更加理性地运筹帷幄,而是学会了删繁就简,掌控欲望。

    因为她清楚地知悉内心有颗繁茂的大树正在死而复生,而睿暄便是树的根基,也是她欲望深处唯一想要拥有且独占的。

    思及此处,苏滢无谓摆手,关于蓝茵腹中孩子的秘密,她要替睿暄保存下去。

    他愿为蓝茵背负污名,也甘为苏家献祭自由。

    她和蓝茵都在睿暄的心房借宿,可究竟谁住得更久些,谁的命更重些,苏滢无从分辨,折好信纸物归原主:“他在哪儿?”

    方依指了指他的房间:“胃疼,把我们都赶出来了。”

    他还是这个样子,不示弱,不言痛。

    苏滢先去了后厨,拿砂锅熬上白粥,而后才推开他的门。

    他侧卧着,身子蜷曲,听那呼吸,像是睡熟了。

    苏滢趴在床边看他,他装不下去了,翻过身对她说:“把头发吹干,你现在不能受凉。”

    她追到床的另一侧,继续看他:“我没怀孕,也没男朋友,刚刚是在跟方依斗气,我怕她跟你是真的……”

    睿暄的眼睛一瞬明亮,像是枯萎的灯芯复燃了,他又变得扭捏,拿薄毯遮住脸,藏好那道长疤。

    苏滢悄声问:“你写滢字,是在遇到我之前,所以跟我无关,是吗?”

    “嗯。”他的声音被闷住,有些空寂有些冷。

    苏滢再不问了,只轻轻掀开薄毯,在他脸上的疤痕落下一吻,她感到睿暄浑身的神经都快崩断,连下巴都烧成了淡红色。

    苏滢玩心又起:“你说疼,我就再亲一下。”

    睿暄犹豫了一阵,似乎说不出口,可最终闭上眼睛道:“疼!”

    这一回,苏滢吻住他的唇,气息微凉,清凛如泉,她喜欢跟他接吻,喜欢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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