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是北方人,  那个精神病院里找孩子的疯婆子的故事也是他出生的北方小镇特产,属于跑到隔壁镇都没有什么人听说过,只有本地人知道的地方传说。

    但徐饮棠说话是比较标准的普通话,  夹杂一点被妈妈带过去的南方口音,别说老王,  所有人一听徐饮棠的口音都认为他肯定是个南方人,精准一点甚至能定位到淮申一带。

    徐饮棠不知道自己算是哪的人,他的记忆从医院开始,他想自己或许可以算是医院人。

    因而徐饮棠只是笑了笑,  说这故事是从妈妈那里听来的,绕过了出身这个他回答不了的问题。好在老王不是多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听了感叹两句估计是徐饮棠的长辈跟他是老乡,  说不定他们俩往上几辈还数得上亲戚——他们镇不大,动辄沾亲带故的仔细扒拉扒拉几百年前都是一家。

    不过那个故事里的一众角色倒还真跟他们镇没什么关系。

    说是在老王奶奶的奶奶那个年代,  有群外地人跑来买了镇子东边的荒山,  把之前打仗时候留下的破医院修修补补又建了几座楼,便挂上了“幸福疗养院”的牌子开门营业。一开始镇上的人也不知道疗养院是干什么的,后来问了送病人来住院的家属才知道是个关疯子的地方,  镇上的人对这种事情颇为忌讳,从此提起疗养院都只用“病院”“那地方”替代。

    有一天晚上,一个女人从疗养院里逃了出来。那女人说自己叫田娇,二十来岁长得楚楚可怜说得一口吴侬软语。她说出轨的丈夫要跟她抢孩子诬陷她发疯把她送进疗养院,其实她根本没病,  又哭诉自己要是被医院的人抓回去肯定会被折磨死,  哀求镇上的人收留。

    镇上的人见田娇实在可怜,  说话也有条有理不像是疯子的模样,  便同意了收留她在镇上藏身,  还帮忙瞒过下来找人的医院护工——那些护工一个个满脸横肉五大三粗一副混混打手模样,愈发让镇民相信了田娇的说辞。

    但那之后一个月里,镇上连着走丢了两个孩子,都是三五岁的小男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初大家以为是拐子混进来把孩子拐跑了,可找来找去都没发现什么可疑人员的时候,大家自然把怀疑起了这段时间唯一的外来人口田娇身上。

    田娇的表现很完美,把人畜无害四个字演到了极致,直到孩子家属急得不行找来疗养院把她带走,她都一副震惊茫然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若非镇民在她被子里搜出了失踪孩子的小衣服,他们真的要以为这女人是无辜的。

    此时他们才悚然察觉田娇脸上的笑容是多么冰冷,看向他们孩子的眼神又是多么阴森诡异,两家丢了孩子的人家又哭又跪求她把孩子的下落说出来,田娇也只是一个劲嘻嘻笑着说那明明是她的糖糖,糖糖在他该在的地方。

    这下谁都知道孩子是凶多吉少,一同赶到山下的医生痛心疾首,直说田娇就是发疯掐死了自己的儿子才被丈夫送进来,她只要见着年岁差不多的小男孩就说是自己的孩子,弄到手了一会爱若珍宝一会又打骂折磨,所以她逃出去了疗养院才那么急着找人。

    此时镇民们再怎么后悔也于事无补,疗养院带走了差点被镇民打死的田娇,承诺一定帮他们问出失踪孩子的下落,然而当天晚上疗养院就烧起一场大火,从里到外大半个山头都被烧了个精光。

    田娇死了,可镇上依旧时不时有孩子走丢,还有人说在荒山废墟里看见田娇抱着哪家失踪的孩子哼歌,或者哪家熊孩子不听话跑去荒山,被发现的时候浑身是伤,丢了魂似的不吃不喝只知道喊妈妈我错了,带回家第二天就断了气。

    于是人们都说疗养院那场大火就是田娇放的,她变成了恶鬼要害死镇上所有孩子,有孩子的人家被吓得纷纷搬走,也不敢再跟人提这个故事。奇怪的是镇上没了孩子之后当真再没出过什么事,仿佛田娇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

    等到了老王那会,疗养院里的疯婆子已经变成了家长吓唬小孩的鬼故事,连荒山废墟都推平开垦出来种果树了。

    “这样啊……”徐饮棠喃喃,听老王故事里对田娇的描述确实是跟他妈妈差不多的样子,包括唱歌的腔调也能对上——因为有这么个故事,老王一个北方人也会哼哼两句栀子花白兰花的小调,经由甜甜这个南方人鉴别,这个调调是淮申一带的特色叫卖,别说在北方,出了淮申都不太能听见。

    至此徐饮棠可以基本确定他妈妈就是故事里的田娇,而他所处医院的性质或许跟芙罗拉场景相似,跟现实有一部分接壤又游离于现实之外。他想假如从小镇不再有孩子失踪的时间点开始调查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口,应当还能找出不少受害者。

    又或许,徐饮棠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徐饮棠不记得那种事情了,但他至少确定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猜测——他的确不是妈妈的亲生孩子,几十年前死掉的妈妈不可能生出二十岁活生生的儿子。

    徐饮棠胸腔里心脏正滚烫鲜活地跳动着,证明着他还活着的事实。

    田娇的故事对徐饮棠来说意义非凡,可对他的队友们而言就是个老套又不怎么吓人的鬼故事,听得甜甜直想打呵欠,忍不住戳戳沉思着的徐饮棠叫他换个故事讲,不然等会鸭血来了不准他吃。

    好可怕的威胁。

    徐饮棠叹气,“田娇的故事跟我想说的还是有区别的,可能因为我的小名也是糖糖……”

    “算了,那么接下来我讲的这个故事,即使你们觉得在哪里听到过也不要怀疑,我发誓这绝对是我的亲身经历。”

    这句话半真半假,一部分是他的亲身经历,另一部分是其他病人的。

    ——你是个正常人,一个身体健康大脑清醒广义上的正常人,过着你可能不那么满意但绝对正常的生活。

    突然有一天,一群自称医生的人出现在你面前说你有病——精神病,而后不由分说就把你强行带进医院,给你换上病号服把你关进病房,要你接受隔离治疗。

    在医院里你失去了名字,只剩下一个四位数编号,你失去了时间,一分一秒必须遵循医院的规则,一开始你试图反抗,试图逃跑,试图做你能做的一切改变现状,但是当你被无数次关进禁闭室教导规矩,被注射被插管接受药物治疗直到浑浑噩噩无法思考,被一次又一次电击到昏厥又清醒如此反复……

    你学会了听从医嘱,学会了遵守规定,你变成了这家医院的一部分,你开始怀疑自己——

    “我好像真的病了。”

    徐饮棠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那样毫无感情波动,可他的描述太细致也太生动,透出一种痛苦到极致而不得不平静的压抑,以至于让人错觉自己就被绑在拘束床上被关在禁闭室里,绝望如野兽扑来,将理性撕咬殆尽。

    甜甜的脸色苍白,舔舔嘴唇勉强道:“那、那之后呢?你是怎么出来的?”

    徐饮棠看她,明明他在微笑,甜甜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怜悯。

    徐饮棠轻声说:“我什么时候说我出来了?”

    骤然之间,他好似变成了某种模仿人类模样的怪物,浑身散发出阴森冰冷鬼魅般的异样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甜甜裹紧毯子干涩地笑了两声,“这、这个笑话可一点都不好玩。”

    “嗯……”徐饮棠向后靠在乖崽团成的靠枕上,顺着她的话乖乖道歉,“抱歉,我以为会挺有趣的。”

    他道歉得太迅速,甜甜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说的话,她第一次恨起自己的颜狗之心不够坚定,要不然徐饮棠这么衣衫半解地对着她笑,她就能理直气壮地被迷惑到哥哥说得都对。

    甜甜扫视一圈在场能给自己圆场的队友,小青两眼放空明显在走神,老王压根没意识到她的尴尬还在给大家捞土豆吃,幸好此时隔壁房间响起一声惨叫,救她脱离这近乎凝固的空气。

    甜甜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反应能这么快速,一秒跳起来踢开隔壁的门,“花花你没事吧?!”

    当然了,她也很担心自己的好队友花花。

    花花扭头看看满脸紧张冲过来的甜甜,摇头笑道:“我没事。”

    有事的是雷波。

    一坨肉块正牢牢贴在他脸上,贴合面发出滋滋滋的腐蚀声,将肉块表面与雷波的皮肤烧熔为一体。雷波惨叫着捂住脸在地上翻滚,拼命试图把脸上的东西撕下去,可在他碰到那黏滑东西的瞬间他的手也被牢牢黏在了上面,愈发疼痛难忍。

    花花对闻声赶来的队友们解释:“刚才他想袭击我。他还有个同伙,不过被吓跑了。”

    虽然雷波把一个有职场ptsd的可怜社畜演得入木三分,但就是太真实了反而显得可疑。他对徐饮棠表现出的过分恐惧和对花花轻易地亲近信任也具有太过明确的指向性,就差在脸上写上有问题三个大字。

    要是刚刚他们为了从雷波嘴里套情报让徐饮棠出去,埋伏在外面的同伙就会伺机对落单的徐饮棠下手——姑且不论这里到底谁给谁送菜,队伍之中战斗力最强的徐饮棠都有可能和队友产生隔阂。

    而跟现在这样花花主动和雷波换个地方单独聊,雷波和同伙一起动手能干掉她的概率很大,如果扫尾够干净雷波还能假装受害者继续潜伏在他们之中,伺机各个击破。

    甚至就是他们不要情报就那么把雷波放置了,雷波至少也留在了他们队伍里,总能找到机会作妖。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完全没有落单的时候。

    雷波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在他向毫无防备的花花发难时,那闪电般糊在他脸上的不明物。

    徐小乖蠕动过去,断了个尖尖的触手碰碰雷波脸上的那坨肉块,肉块转眼就萎缩干瘪像是被吸收走了营养,而徐小乖重新长出了一个漂亮的触手尖尖。

    它又蹭到徐饮棠旁边,把触手举起来给妈妈看。

    新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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