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明。
林间升腾起一层薄雾, 湿漉漉地四处飘荡。草木间缀着晶莹的露水,映着枝叶缝隙漏下的晨光闪闪发亮,像是滚落了一地的玻璃珠。早起的鸟儿轻快地在枝头鸣叫, 时而翅膀一拍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黑豆眼机灵转动着什么都逃不过它们的眼睛。
空气仿佛被夜色洗涤一新, 清爽微湿夹杂着草木清香, 叫人身心都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昨晚的僵尸作祟野兽袭营变得像一场梦,隔着薄雾迷蒙远远的看不真切了。
枝叶间第一缕晨光落下时时月白就醒了。应该说他晚上就没怎么睡, 维持着能随时应对危机的浅眠状态。
时月白还没睁开眼,便感觉到一道斑斓绚烂的磷光从眼前闪烁而过, 捕捉到几只蝴蝶扑闪着翅膀消失在阴影中散落的细碎鳞粉。
没了夜晚那层阴间滤镜, 邪神幼崽也显得可爱了许多,扑棱棱飞走的样子像个偷看被抓包的小孩, 赶忙藏住脑袋不想又露出小尾巴, 鬼鬼祟祟的也不招人烦。
时月白失笑,坐起身对着阴影处招招手,“不用怕,我又不吃小孩。”
他这么说了,好一会才又有蝴蝶犹犹豫豫地飞过来,保持着一段距离围着他飞来飞去,还有几只停在他影子边缘, 也并不贪吃他的生命力, 只是颤动着触须嗅闻着,好似在记录他的气味。
蝴蝶半透明的斑斓翅翼染着明澈柔亮的晨曦, 映照出璀璨绚烂令人目眩神迷的绮丽辉光。
凯西猫被这光亮闪得半睁开一只眼, 随意地抬爪扒拉了扒拉停在它耳朵尖上的蝴蝶。虽然昨天被这个崽茶言茶语了一通, 凯西猫却不怎么讨厌它,感觉到蝴蝶扑腾在自己影子边缘试探也不生气,故意抖抖毛看着蝴蝶惊慌地四散飞开,还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有趣。
它昨天听着,这个蝴蝶是叫……唔、三花?
真是跟时月白势均力敌的起名水平。
凯西猫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跟小三花玩闹了一会也懒得再睡回笼觉,舔舔爪子又扒拉扒拉耳朵毛,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地时轻盈得如同一片落叶,连草尖垂着的露珠都没惊动。
它又仰着脖子去看躺在树杈上的时月白,心里头可怜了一下那根辛苦支撑这庞大分量的树枝,而后便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帐篷前,轻轻地伸爪扒拉了几下帐篷门。
这么小个帐篷挤两个人进去就不用睡了,时月白直接把帐篷让给了带着三个崽的队友。徐饮棠也没跟他客气,自己占一个帐篷就能把小乖牌床垫用起来,一整晚夜色中都回响着触手蠕动摩擦过帐篷布料的窸窣声响。。
不过凯西猫刚刚听着里头触手动来动去的频率不一样了,还有人说话和轻笑的声音响起,里面的人肯定已经睡醒了,只是跟时月白一样赖着床不肯起。
唉,年轻人怎么能赖床呢,它一只猫猫都不赖床。
凯西猫想着不自觉骄傲地翘起尾巴,露出两颗浑圆饱满的毛球球。
有徐三花的蝴蝶传递信息,外面的动静帐篷里知道得一清二楚。很快就有触手把帐篷门拉开了一条小缝,探出触手尖尖跟凯西猫打了个照面。徐小乖对这个弟弟鉴定过又凶又坏的猫猫很有警惕心,亮出口器里尖锐的牙齿做威慑状。
口器里的牙齿雪白干净,一点看不出昨天晚上啃了黑毛僵绿毛僵还有大野猪,凯西猫还闻到薄荷牙膏的清新香气,突然就知道昨天晚上徐饮棠带着崽在附近小河沟蹲了大半天是在干什么了。
再想想连给自己洗个澡都丢给宠物店的灵魂半身。
切。
凯西猫心里又刷了满屏喵喵脏话,面上还是很轻很小心地用肉垫跟徐小乖的触手尖尖碰了碰,礼貌地询问自己能不能进去。
昨天夜色昏暗又忙着跟时月白怄气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这触手尖尖滑腻娇嫩跟小布丁似的,它稍微用点力气可能就拍烂了。
帐篷里头窸窸窣窣响动了一会,像是一群小羊羔在开小会讨论要不要放大灰狼进来,最后还是徐饮棠这个羊妈妈一锤定音,徐小乖的触手才给凯西猫让开了一条门缝。
“早安,打扰了。”凯西猫愉快地轻晃着尾巴尖,一副彬彬有礼漂亮矜贵的好猫猫派头,全然不见昨天喵呜喵呜炸毛骂街的凶悍模样。
“没事,反正我也醒了。”徐饮棠从柔软舒适的小乖牌床垫坐起身,让徐小乖填充满整个帐篷的触手收起来给客人让个落脚的地。
凯西猫礼貌地道了谢,尾巴环住爪爪优雅端坐,灿金色的眼睛瞳孔扩散成圆,打量着窝在触手里的青年。
徐饮棠刚刚睡醒,还没来得及去洗漱就被客人敲了门,衣服松松垮垮敞着头发翘起几根乱毛,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揉着哼哼唧唧不想起床的徐二宝,垂眸与凯西猫对视时眼瞳深邃黝黑,泛着湿漉漉的困倦迷茫。
如果说时月白那货是山里的野物成了精,那眼前这个分明就是水里的妖物上了岸,叫凯西猫觉得自己竟像被海妖迷惑了似的一阵迷糊,好像它只是看到他,就有种说不出的很怀念很温暖、又高兴又难过的情绪在心底激荡。
想被那双手揉揉毛,想被捏一捏爪垫,想得喉咙里忍不住发出呼噜呼噜的咕哝声。
徐二宝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凯西猫在想桃子吃,顾不上跟妈妈哼唧撒娇全面开启争宠模式,五只眼睛圆睁恶狠狠瞪着凯西猫,对待敌人就像冬天的寒风一样凛冽。
凯西猫若无其事地吞下咕哝的小呼噜舔舔爪子,换了个姿势在徐饮棠面前展示自己丝滑如绸缎的美丽毛发。
徐二宝的精神冲击对皮糙肉厚的凯西猫来说像挠痒痒,只觉得这坨生气炸了毛的小家伙活泼,甚至那稀稀拉拉覆盖在肉红色皮肤上的细软绒毛都有几分可怜可爱,团在那里软趴趴一坨像是团奶豆腐,气得发抖还会晃荡晃荡……
真奇怪,它居然会有觉得邪神幼崽讨猫喜欢的一天。
凯西猫可是爪下怪物亡魂无数的凶残恶兽,就连邪神本体都被它啃掉过一块肉,见着了怪物只会觉得牙根痒痒想拿它们的骨头磨牙,就连鱼尾巴又大又鲜的人鱼都诱惑不了它。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徐饮棠把气呼呼的徐二宝放在怀里揉着它的小脑袋,看向用爪垫引诱徐小乖和它触手尖尖碰碰的凯西猫。惯于战斗的巧克力色爪垫粗糙干燥,有些硬的触感按了一下还想再按第二下,徐小乖很快被引诱得忘了弟弟们的警告,触手扭动着和凯西猫玩起来。
徐饮棠观察了一会,确认这只猫猫就是睡醒无聊来串门玩孩子的,也就不再管它们,揉揉脸套上外套出帐篷洗漱,还给树上跳下来找猫的时月白指了下路。
跟晚上休息得不错容光焕发的两人相比,车里头提心吊胆了一晚上没敢合眼的赵老板几人憔悴得不成样子,眼下青黑神情惶惶,徐饮棠去敲窗问他们要不要吃早饭时吓出惊叫声一片。
也就是贼三见识多胆气足一些,一晚上过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安慰赵老板这次行动凶险,帮手本事大那是好事,又主动提出要给徐饮棠他们分成——以这两人的本事,要是真的只给佣金别的分文不给,叫别人知道反倒得说赵老板吝啬。
如此谈好了利益划分,赵老板那悬在半空找不着底的心也跟着稍稍落了地,面对徐饮棠和时月白时神情自在了许多,啃了几块压缩饼干填饱肚子,又拉着时月白和徐饮棠吹了一通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云云,重新找回了些出发时谈笑自若的豪气。
吃完早饭,他们把车里的行李拿出来收拾起上山的行装。知道这次行程凶险,赵老板装备准备得很齐全,不仅按人头配了枪还带了不少爆/破装置,他的保镖阿威很擅长玩这些大炮仗,怀里揣了二两火/药底气都多了三分,看见徐饮棠衣领里钻出来个怪物脑袋也没之前那么害怕了。
“这是二宝。”徐饮棠把徐小乖和徐二宝在众人面前过了明路,徐三花藏在阴影里待机。
除了时月白这个妈妈说了不能碰的队友外,徐三花已经其他人的影子里都筑好了巢,留下不少蝴蝶和圆茧,只要这些人敢对妈妈有半点坏心思,它的蝴蝶立刻就能把坏蛋吸成人干。
赵老板给大家分发完现代化装备,贼三也拿出了不少老祖宗准备的好东西,什么朱砂糯米黑狗血的人手分了一些。
分的时候他细心观察着徐饮棠和时月白的反应,发现时月白养的黑猫舔着爪子毫无波动,一张猫脸上闪过人性化的嘲笑,从徐饮棠衣领里钻出来的那个秃毛怪物更是半点不怕这些东西,还凑过去舔了一口黑狗血,发出嫌弃难喝的声音。
正式上山前,赵老板拿出他的绢帛地图给大家重复了一遍接下来的上山路线,他们的目的地并不在山顶,而在半山腰一个长了歪脖子老槐树的地方,当年那伙盗墓贼在那里打了盗洞下去,直接通到墓葬外围的配室里。
从山脚下看,雾气只在半山腰的位置特别厚重,就跟整座山围了一圈护腰似的,但是顺着山道刚走了没几分钟,浓雾就跟发大水一样从上面倾泻而下,霎时周围就成了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呼吸间水汽翻涌极为憋闷。
时月白让众人聚集在一起跟在他后面。山道崎岖怪石嶙峋又有浓雾遮掩,即使贼三这样的老江湖都不敢轻易下脚,时月白走起来却轻松无比,就跟他前头带路的黑猫一般脚步轻盈如履平地,要不是还要照顾赵老板几个人的速度,只怕他早已经爬到山顶上去了。
坠在最后负责断后的徐饮棠也没什么压力,虽然徐三花的蝴蝶在雾气里探查范围受限,周围一小片的地形情况还是能清楚告诉徐饮棠的,这又不是什么海拔特别高特别陡峭的险峰,他跟在吭哧吭哧的赵老板后面就像在饭后散步。
闷不做声地爬了近半小时后,时月白突然开口:“有东西过来了。”
他的话音未落,鬼哭狼嚎之声骤然四面作响,雾气中无数影子窜动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低沉吼叫,贪婪凶恶的眼睛红光闪烁鬼火般晃动摇曳,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腐烂恶臭。
凯西猫眼中金光大亮,一马当先直冲着红光密集处冲去,时月白的身影紧随其后被雾气淹没。徐饮棠往前一步口袋里触手探出把前面赵老板几个包了个圆,触手上口器狰狞不甘示弱地发出尖锐的嘶鸣。
“别动。”徐饮棠拎住腿软得快一屁股坐地上的赵老板,把这个给钱的雇主塞到触手中心重点保护——虽然这个副本叫仙人葬骨墓,实际上只要求他们拿到佣金就算通关,换言之就是赵老板现在反悔不干了也无所谓,钱给到位雇主就是上帝。
因此出发前他跟时月白简单分了下工,他带着崽负责保护赵老板别死在路上,时月白则负责主动出击搞定一路的怪物僵尸拦路虎,方便的话再给三个崽提供些没断气的食物。
至于赵老板被徐小乖的触手一缠惨叫着两眼翻白晕过去……
总比他吓得腿软被地底下冒出来的东西吃了强。
徐饮棠往后退了一步躲开地下钻出来的巨蛇,不等徐小乖的触手抬起来一道锐响便切掉了巨蛇的脑袋。发出这道攻击的时月白身影在雾气中忽隐忽现,正一手掐着一头野兽往地上摔,他的动作轻巧像在摔打两个面团,地面却随之微微颤动,捎带走了几只刚爬出来的黑毛僵,腥臭发黑的污血四散飞溅。
那双像烧起似的灿金色兽瞳在徐饮棠视野里一闪而过,透着凶戾嗜血又冰冷可怖的光,转瞬又被茫茫雾气抹去了颜色,只听见浓雾里野兽嘶吼哀鸣此起彼伏,交叠成完全一边倒的屠戮之音。
几个呼吸间摇曳的“鬼火”便尽数熄灭消失,血污湿迹洇透了土壤扩散到他们脚下,雾气里仿佛都蒙着一层血光。
凯西猫从雾气伸出显现出身形,似乎仍有些意犹未尽地舔舐着爪子。
时月白的身影也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在队伍里,他的呼吸平稳神情冷淡,除了指尖滴落下的污血,空气中未散去的血腥味仿佛与他没有半分关联。
“接下来应该是往那边。”
赵老板昏迷不醒,徐饮棠只好从他怀里把地图掏出来,研究了一下路线确认好位置,指了个地图上画着红点的方向。
当然之前用的那块手帕也被他一起掏了出来,递给时月白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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