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吃到过半, 赵老板才悠悠醒转过来,浓烈的麻辣火锅香味叫他觉得自己还有半个魂魄飘在梦里,或是恍恍惚惚地回了老家, 直到低头瞅见自己腰上狰狞的触手才陡然惊醒,又给吓得眼前发黑险些再晕死过去。
他也找到了那股子火锅香味的来源——徐饮棠正慢吞吞吃着一盒自煮火锅,红油辣汤香味扑鼻, 赵老板一闻就知道味道不会差。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赵老板叫这股子麻辣香味一冲,脑袋里浆糊似的稀里糊涂倒清醒了不少, 虽说一颗心还是被什么攥着似的不得劲, 却不像之前那样一惊一乍动辄失魂落魄了。
“要吃点吗?”徐饮棠问他, 指着地上摊开的午餐自助示意赵老板想吃自己拿。赵老板早上吃了好几块压缩饼干现在还有点顶, 但也从里面捡了块巧克力含着, 又问起他们走到哪了。
“这。”
徐饮棠把那张绢帛地图还给他,在上面点了点他们目前的大概位置。
得亏时月白的战斗力高,他们这一路走得极其平顺, 没被野兽僵尸袭击给带歪了方向, 又有徐三花能确定周围一小片区域的地形,徐饮棠的方向感也好, 走一会就对着地图校正路线,才没在林子里迷了路。
赵老板看着徐饮棠点出来的位置, 脸上浮现出喜色:“快了快了!马上就到地儿了!”
他说的马上确实不是多么远,又在山里跋涉了半小时左右, 几人就看到一棵粗壮的树影出现在雾气里,跟周围的树木比起来这一棵长得格外高大, 偏偏枝干歪斜没有半点直溜的地方, 像个驼背歪脖的老人站在那里。
赵老板眯眼分辨那棵树的形状, 喜道:“就是这个!”
整座山也找不着第二棵歪扭成这样的大槐树,当初那群盗墓贼就是在这棵树附近挖了盗洞,才进到了深埋山中的李筌升仙墓里。
随着赵老板的声音一阵风吹过,大槐树的树叶摇晃不停,摩擦出呜呜咽咽像是鬼哭一般的声响。赵老板兴奋迈开的步子被腰上拉扯的力量拽得一缓,心知可能有些状况,赶忙扭头去看徐饮棠。
“嘘——”
徐饮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叫他仔细看那棵树周围——围绕着槐树一圈竟是片平整干净没有半点杂枝的草地,地上长满嫩绿的绒草开着红红白白的小花,比外头常有人打理的花园草坪还要齐整漂亮。
越是靠近老槐树的地方雾也就越淡,围着草地一圈只飘着轻纱似的薄薄雾气,衬得那槐树葳蕤葱茏不染凡尘,竟有些仙风道骨似的威严气象。
事有反常必为妖。赵老板往前冲的劲头一下子少了八成,不仅不急着往前了还紧着往徐饮棠后头躲了躲,神情紧张警惕着下一秒那大槐树也变成个怪物。
贼三却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不好!这是山神守墓!难怪山里头的野物这般凶!”
说是山神,其实也是山里的精怪鬼魅之流,只不过活得年岁久了或得了什么际遇,便生出些与众不同的神异之处,山里草木鱼虫皆听其指示,靠山吃饭的百姓常信其为神,多有建庙立祠祭拜之举。
山神多生于风水秀逸之处,也就引来不少本事通天的奇人异士打它的主意,以种种手段驱使山神守卫墓葬,如此不仅可将山中灵气汇聚滋养阴灵,更可使整座山化为墓葬的外围拱卫。
李筌可是学了《黄帝阴符经》本经的人物,炼化个山神守墓自然不在话下。
而这种飞僵都养了出来不知道埋了多少活人陪葬的大墓里头又多有特殊布置,强留住死者一缕怨魂不散聚阴凝煞以供墓主死后修炼,山中野兽长期被怨念血煞之气侵蚀,天长日久便逐渐畸形异变,性情也变得嗜血狂暴,几乎与僵尸无异。
贼三一语点破了那大槐树真身,霎时平地便生出一股子森寒刺骨的阴气,树叶哗啦啦作响仿佛有老人发出一声冷笑,继而大槐树下那绒绒嫩草红白小花的草地诡异地蠕动起来,仿佛下面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向上顶。
贼三挥手洒出一片朱砂糯米,警惕着有比飞僵更厉害的僵尸钻出来,不想那地下爬出的并非腐烂僵尸,而是更加可怕狰狞足有数米高的恶兽,一头头似虎似熊又生着野猪的獠牙或是倒钩的巨大鸟爪,仿佛许多野兽拼在一起的畸形怪物,只看着便让人打心底生出强烈的恐惧不安。
“后退!”时月白闪身挡在众人面前,在嘶吼扑来的狰狞怪物对比下宛如老虎与野猫。
怪物呼出的腥风熏得人头晕眼花,时月白冷笑着握紧拳头,指节发出几声脆响。下一秒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紧接着几声爆米花似的噼啪声接连不断,那几头恶兽浑身便如玉米粒炸开般爆出丛丛血花,腥臭发绿的血雨高高溅起,徐饮棠把愣着的阿威往后拽了个跟头才没叫他被淋个满头满脸。
阿威看着地上滋滋作响冒出黑烟的污血,冷汗瞬间就浸透了后背。
这几头怪物倒是比外头那些歪瓜裂枣带劲些。
时月白踩断一头怪物的脊柱借力跃起,踹开向他飞扑而来的另一头恶兽,那恶兽吃不住力被踹得口鼻流血后背破开个大洞,他又半空中并指为刀,拧身把背后偷袭的怪物一切为二。
四散飞溅的血花落得如瓢泼大雨,却除了捏碎怪物头颅时手上黏上些许,半点沾不上时月白的衣角。
那双眼睛里翻涌着明亮璀璨的金色,仿佛融化的黄金流淌的蜂蜜,又如徐饮棠猜想那般盛装着狂热而又甜蜜的残忍笑意。
就像野猫咬断鸟雀的喉咙,狐狸剖开兔子的肚肠,恣意享用着犹带余温的血肉杀戮。
直到最后那老槐树也被时月白一脚踢断,轰然倒下扬起雾蒙蒙的尘灰,脚下的土地都仿佛疼痛难忍地颤抖不停,巨大的嗡鸣在山体中回响,似是从九幽地府传出的哀鸣。
当大片扬起的尘灰落定,林间的雾气也被风吹拂着渐渐向上漂浮,雾气里隐约藏着一张张似人似兽的扭曲面孔,叫太阳光一照就看不真切了。
“可以了,过来吧。”
时月白随便在恶兽的皮毛上擦了擦手上的污血,这些恶兽身上冒出一缕缕黑烟,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只是那烟气升腾到半截又倒流而下,汩汩流淌进地上浑浊不清的影子里。
雾气渐散,徐三花的蝴蝶重新找到了磁场定位方向,正欢腾地拍打翅膀钻进这香喷喷的阴影里扎堆觅食。按贼三的说法这些恶兽大抵是老槐树用山里死掉的野兽精魄养出来的木伥,经过数百年的提纯精炼犹如上等蜂蜜,醇厚香甜叫蝴蝶们欲罢不能。
这些蝴蝶也很快发现了盗洞的位置,不过洞口被碎石泥土堵住了深深一截,最上面还积了浅浅一滩腐臭的怪物血液,想挖开得花上些时间。
徐饮棠给他们指了盗洞的位置,阿威便从背包里拿出铲子和贼三一道卖力地挖起来,赵老板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心里有些着急,也撸起袖子加入了挖土的队伍。
虽然他是雇主,当初雇这两个年轻人也是想着年轻人力气大能干杂活,但此时也不敢随意差使徐饮棠和时月白,即使看到两人在槐树边上摸鱼也只是装作没看见,更不用说贼三和阿威,一门心思埋首在污血泥泞的地里挥汗如雨。
他们可全靠着那两人才全须全尾地走到这,要是连挖坑搬土的体力活都不干,到最后可就真没脸分宝贝了。
有徐三花的蝴蝶看顾他们几个的安全,徐小乖也就不用时刻拿触手圈着赵老板了,整个缩成小小一团缠在妈妈手上,触触祟祟地在时月白边上好奇打转。
妈妈说那些闻起来特别香特别好吃的圆球球是这个叔叔给的,懂礼貌的好孩子当然要主动跟人说谢谢。细滑冰凉的触手尖尖灵巧地从时月白掌心蹭过,核心肉块上丝丝缕缕的触须摇晃,正中间口器里发出的高频嘶鸣人类的听力接收不到,时月白却清楚听见了幼崽稚嫩清脆的道谢声。
明明是吞吃血肉的怪物,却跟没断奶的猫崽似的一股子奶味。
时月白轻轻握了一下掌心软嫩的触手尖尖,这么懂礼貌通人性的邪神幼崽他还是头一次碰到,看着教导另外两个幼崽跟他说谢谢的队友更加敬佩几分。
他愿称其为大教育家。
甚至想把自家那只无法无天的灵魂半身也交给队友教育一番,别整天满嘴喵喵脏话的吵闹聒噪。
时月白专心想着把凯西猫送进猫德学院的事,突然感觉意识被绒绒软软的东西蹭了两下,藏在队友衣服里的崽甩着它的毛球球尾巴,像个羽毛掸拂过他的心口,把蒙在上面的灰尘血气细细拂去。
一时时月白只觉心下澄静,若有所感地看向徐饮棠,恍惚满目天光尽数收拢在了那一人身上,映出那人眉梢眼角柔和浅淡的笑意,如月色照水春风迎面,刹那间天地空明。
万籁俱寂。
徐二宝歪着脑袋,五只眼睛滴溜溜瞅着突然盯着妈妈愣住的时月白,抢先嗷嗷两声把自己洗脱出来。
它只是给这个送了好吃球球的叔叔蹭了蹭,给他刷了个春天一样温暖的妈妈专供版灵魂抚慰,这个技能它给好多好多人都用过,从来没人说不好,所以这个叔叔突然傻了跟它没关系!
“就你聪明。”徐饮棠轻敲了下徐二宝的脑袋,又关心队友的情况,“你还好吗?”
“……”
时月白只看到他嘴唇张合,怔愣恍惚着伸手摸向那张近在眼前的面容。那唇角扬起的柔软弧度,眼尾藏着的浅浅泪痣,那双黝黑干净的眼眸清楚映着他的身影,就像是穿过了时间和梦境,分明照出幼时那个鼻青脸肿哭哭啼啼的自己。
“你是不是……在一家医院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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