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庞大扭曲的黑影只显现了一两秒, 而后就快速收拢消散变回了余空游平常的模样。他飘在半空眼神冷冽地俯视那条巨蛇,令蛇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徐二宝伸出小爪子戳了戳巨蛇的身体,发出感叹的声音。这条蛇是它出生到现在见到过最大的生物了, 长条身子蹿起来有十几米高, 一块鳞片都有它的爪子那么大。
虽然闻起来好吃只有一点点,味道非常一般勾不起它的食欲,但这么又大又粗又长一条看着就很耐吃,哥哥绝对会喜欢这个夜宵。
巨蛇似乎是察觉到了徐二宝对自己称斤轮两的视线含义,又哆嗦了一下, 张嘴吐出一口口音浓重的人话。
“憋、憋吃俺!俺都烂得只剩骨头咧!不好吃!”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它身上冒出滋滋的黑烟, 眨眼间就皮消肉散只剩下一具白森森的骨头, 叫徐二宝想尝尝味道的一口咬了个空, 茫然地伸着爪子扒拉了两下空气。
吃的呢?
它那么粗那么长香喷喷一大条的夜宵呢?
怎么就只剩下骨头了???
蛇骨森森莹白如玉, 额上生了一个不仔细看都看不出的小小凸起,隐隐彰显出这巨蛇的年岁和道行。
余空游抱起对着骨头嗷嗷狂怒的徐二宝, 悠悠然在巨蛇的脑袋上落脚, 语气温柔笑意盈盈的仿佛刚才恐吓它的不是自己。
“你别害怕, 我们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要是回答得好,我们非但不吃你,还给你供香火,如何?”
巨蛇原本还因为余空游落在身上瑟瑟发抖, 一听见香火两个字马上就什么都忘了, 只顾高兴道:“还有这等好事?”
“当然, 我从来不骗人的。”余空游拍拍徐二宝让它去通知徐饮棠他们过来, 又语气一转威胁道, “但你刚才看到的一个字都不准说出去,不然我就拆了你,明白吗?”
厉鬼解除封印后的威慑力有多强,卸去伪装后的本相就有多丑。
他死去活来这么多年唯一一次后悔,就是在索命时看到其他人眼睛里自己长什么样的时候。不管其他厉鬼怎么随便长长就敢出门的,反正余空游觉得自己这辈子不可能跟素颜和解。
“明白明白!”巨蛇也不知道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念叨着香火嘿嘿傻乐,一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徐饮棠听徐二宝跑来吭吭唧唧哭诉了半天夜宵变白骨的悲惨遭遇,也就正好走到那条巨蛇的位置。巨蛇头骨上的小凸起在黑暗里亮着幽幽的白光,随着它的动作闪烁晃动,像个快断电的灯泡。
“它没害过人,气息很干净。”余空游从它头上跳下来,“还有点香火的味道。”
“是捏!”巨蛇昂起脑袋炫耀,“以前俺在山上有庙,是正经修功德滴好蛇!”
徐饮棠听了感兴趣地追问:“那你是怎么死的?”
“俺也不知道捏。”巨蛇空洞的眼眶里透出茫然的光,“天冷了俺就窝在洞里冬眠,醒过来已经被埋到这儿咧。”
“然后你就一直守在这?也没想过去别的地方?”
巨蛇自己的摇摇大脑袋,“不能走,俺守在这儿是有任务滴!”
说起这事它就得意起来,骄傲地说自己死了之后被京城地界的城隍老爷看中,派它在这守着一条阴路,负责把那些走错道的亡魂都引到它这条路上来,等到日后功德圆满它就能修成鬼仙,在城隍庙里塑像立碑享用香火了。
城隍庙耶!
光听这个名字都比它以前的山间野庙气派一百倍,还是皇城根下的城隍庙,巨蛇想想就美得冒泡。
徐饮棠神情微妙,“所以他说自己是城隍你就信了?”
“当然不是!俺又不是傻子!”巨蛇不高兴地晃动身体,“俺是去城隍庙里拜见过城隍老爷才答应咧!再说这可是京城,谁不要命了敢冒充城隍老爷!”
但是这个城隍老爷听着就很不靠谱很有问题,非常像是冒牌货啊。
徐饮棠还想接着往下追问,就被小青利索地一把捂住嘴。手握国特科那边的相关情报小青自然知道巨蛇是被骗了,但他们大半夜跑过来又不是为了宣传国家反诈app,眼看着这条巨蛇只剩下骨头炖汤都嫌不香,那不是就只能打一打后头那位“城隍老爷”的主意了。
现实世界真的不富裕,给孩子找点夜宵都这么困难。
唉。
小青心里叹气,嘴里浮夸地装模作样:“哎呀!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不瞒蛇兄,我们就是为了拜见城隍老爷来的!”他无比自然地就把巨蛇的身份给捧了起来,摸摸索索从背包里抖搂出一根细香,还没点燃就叫巨蛇死死盯住。
“这、这个是——”
小青在地上聚了点土,把香点燃了插进去,袅袅香烟便升腾起来。“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我这位兄弟死相不太好脾气还有些暴,刚才也是急着拜见城隍老爷才冒犯了,还您请多包涵。”
巨蛇盯着那根香迫不及待享用起来:“包涵……吸溜……都包涵……”
它是半点都不在意小青这套供奉仪式多随便多不合规矩,吞烟吐雾间头顶的小角都更明亮了一些,像是吃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美味。
小青趁机又说:“城隍老爷尊驾难寻,不知您能否帮我们几位指一条明路?”
“指、指……”
巨蛇被城隍老爷那功德圆满的胡萝卜吊着勤恳干活,都不知道多久没吸到香火了,小青用的又是国特科的高功们精心炮制的高级货,香得巨蛇五迷三道不知东南西北,立马就忘了被余空游恐吓的事,再一想这几个又是拜见城隍老爷的虔诚信徒,稀里糊涂就晃晃身子给他们开了阴路。
一条黄土铺的小路出现在歪柳树下,黑夜里升腾起缥缈的薄雾,雾气深处亮着朦胧暖色的光,悦耳的音乐从远处传来,好似道路尽头是仙境一般。
“这条路走到底就是城隍庙咧。”
林德安这才捞上个问话的机会,“对了,我来的时候还遇上一路000公交车,也是带了不少亡魂开进这样的路里,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嗯……也是给城隍老爷当差的?”
巨蛇忙着埋头吸香火,心不在焉地重复了好几遍“公交车”才一拍脑袋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那大铁盒吧,是哩是哩,那是给城隍老爷守另一条阴路的,不过它一趟就能带一二百,死的人多了就丢三落四,不得行咧。”
“那肯定是比不上您有本事。”林德安很上道地恭维它,又旁敲侧击打听出这样被城隍老爷选中负责“守阴路”的还有水潭子里的水鬼,大槐树坡上的吊死鬼,坟地里的僵尸一家三口等等,听着全都能跟这段时间的凶杀案对上号,也跟老坟楼流传至今的诸多恐怖故事颇为吻合。
至于那位“城隍老爷”,京市东郊从古至今都没建过城隍庙的记录,但余空游在黄土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啊”了一声,声音不由自主大了一些:“我想起来了!”
这条路上除了他们全都是从所谓“阴路”引进来的普通亡魂,正循着乐声的方向神情茫然地往前飘,挨挨挤挤看起来像是过年赶集,余空游一嗓子立马引得那些亡魂停下脚步转头看他,死寂空洞的眼睛看得余空游下意识往上飘了几公分。
“没事。”徐饮棠抓着余空游接着往前走,那些亡魂也跟着他们迈开步子,一开始直勾勾盯着余空游一个劲往他边上挤,鬼气森森宛如挑衅,挤得余空游差点被激出露出七孔流血的死相,不过又走了一小段后那些亡魂渐渐就好像把他忘记了,转过头再次恢复了无知无觉飘动的茫然状态。
果然。
徐饮棠小声道:“他们跟医院的病人一样。”
这些亡魂第一眼看到时给他的感觉就很像那些待久了无法离开医院的病人,运转方式也跟医院的病人相似,机械一样按固定规律运转没什么个人意识,会自动识别并排斥出队伍里不符合规则的“异类”。
余空游同样是鬼看得更清楚些,压着声音跟徐饮棠嘀咕:“还是不太一样的,医院那些是共生了,只有医院还在他们就不会死,但这些亡魂是被吸食了阴气,只有消耗没有补充,长期下去魂魄不全甚至魂飞魄散都有可能。”
如果当初医院是这种涸泽而渔的搞法,他肯定拼着魂飞魄散也要把许仲平救出去,徐饮棠也肯定早八百年就被吸干榨净,哪还能活蹦乱跳蹦跶到现在,转眼孩子都生了仨。
小青也凑过来加入话题,“你刚才是想起来什么了?”
余空游:“不是说城隍老爷嘛,我刚想起来以前听一个老鬼提过一点,说是三五百年前京城的城隍庙好像失过一次火,把城隍神像给烧黑了一片,就请下来找工匠修补,结果刚修完颜料都没干呢神像就突然不见了,之后就有传言说是被什么走歪门的东西给偷了,但一直都没个定论。”
余空游分享着自己以前听过的八卦,眼神暗示自己怀疑这个“城隍老爷”可能就跟那桩神像失窃案有关。
走着走着路上的雾气就散了,能看见不远处伫立着一间庙宇,挂着城隍庙的牌匾屋檐层叠香烟缭绕很是气派,正殿里端坐着一尊身穿红色官袍的城隍神像,面容端肃栩栩如生,看起来庄严又神圣。
唯一的缺憾就是神像的颜料有些地方蹭花了,干了之后不是那么平整。
不过这也丝毫不影响那些亡魂看到神像时露出激动虔诚的神情,纷纷跪拜下去连连磕头,不断念着“城隍老爷保佑”之类的语句,头顶上渐渐冒起丝丝缕缕的白烟,流淌进神像前的香炉之中。
大殿里狂热而又麻木的异常氛围令徐饮棠回忆起梦魇教会的教徒们,林德安更是精神过敏一样阴沉下脸色,握紧拳头恨不得立马冲上去把那尊神像砸烂——他刷过的副本不是怪物就是□□,看见这种邪门的东西就有捣毁的冲动。
“尔等,为何不跪——”
一道缥缈幽远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城隍神像的眼睛仿佛转动了一下正盯着他们,霎时仿佛有千万斤的巨石重重压在身上,压得人直不起腰喘不上气。
空气静止一般气氛压抑得可怕,亡魂纷纷惊慌地连连叩首,叫着“城隍老爷息怒”又怨恨地看着那些惹怒城隍老爷的人,一时间正殿里弥漫着惶恐混乱的氛围,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城隍发怒而天塌地陷世界末日。
但徐饮棠看着神像的方向,只感受到了说不出的滑稽,好笑地反问:“我们为什么要跪?凭你毛多吗?”
“那我家二宝毛更多,不如让它也上去坐坐?”
——他的眼睛看得清楚,那神像前分明就坐着一只半黄不白的杂毛黄鼠狼,仰头吸食着从香炉里冒出的白烟,贼眉鼠眼一脸享受的模样。
“放肆——!”
真身猝不及防被戳破,黄鼠狼先是一惊,又立马恼怒地低吼遮掩心虚,声如雷鸣在大殿里嗡嗡作响,愈发听得人头疼难忍。
徐二宝不甘示弱地跳出来跟对方嗷呜嗷呜对骂了两声,五只眼睛瞪圆了射出闪电般的精明,愈发犀利地把眼前的幻境全戳破!
本来它还想给自己这边的人刷一刷灵魂抚慰,好在妈妈面前更显示一下自己的能耐,奈何眼珠子转了一圈愣是没找到有谁需要,只能接着嗷嗷怒骂。
人都送上门了居然一个都没套进去!
没本事!弱鸡!宵夜小点心!
略略略!有种你下来打我啊!
黄鼠狼也发现了眼前几人不受它的幻境蒙蔽,炸着毛凄厉地叫了几声,猛地高高跃起,竟当真穿上了一身大红色官袍,显出城隍老爷般的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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