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上, 老多林和徐饮棠聊了很多。
或许正是因为徐饮棠是个外乡人,既不了解什么恶魔附体,对镇上的事情也只是一知半解, 他才能敞开心扉, 说起自己平时不敢跟任何人倾吐的心里话。
虽然老多林还是坚称一切都是自己一个朋友的故事,但是当徐饮棠安慰他时他并没有反驳, 默认了我有一个朋友就等于我自己。
他一大早赶来山上,就是想避开镇上其他人的耳目去往净化之地, 哪怕只是在山洞外面给他再也没有回来的女儿放一束花。
“她就是三年前的今天被带走的。”老多林回头看着他们走过的路, “但只有神父和镇长知道通往净化之地的路,没有他们指引方向, 我花了三年也没能找到那个洞口在哪。”
他心里还藏着一个更疯狂的计划,哪怕每日与他朝夕相对的妻子他都不曾提起过半句,面对徐饮棠这个陌生人老多林更不会多嘴,只是说:“女儿被送走之后,我、我的那个朋友就经常会梦到那个山洞,那么深, 那么黑,女儿就好像在他耳边哭泣, 说她在山洞里又冷又怕,她不想待在那里,她想让爸爸接她回家。”
“那个可怜的孩子就像所有被恶魔附体的人一样, 尸体永远留在了净化之地。她没有墓地,没有任何书面记录,镇民们也避讳提起, 也许等到唯一记挂着她的父亲死后, 她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到来过一样。”
老多林沉闷地叹息, “已经三年了,丰收祭典上她从未出现过。”
于是他止不住地想,那孩子是不是还等在净化之地,等着他这个没用的父亲去带她回家。
徐饮棠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说不定今年她就会出现了呢。
不过听老多林的这个说法,因为恶魔附体被送到净化之地的人死后尸体不会被送回给亲人安葬,他们的亲人也并不知道那些人死后遭遇了什么,满心以为他们的尸体被留在了山洞里——一个只有神父和镇长知道在哪里的山洞。
但徐饮棠刚刚才从那个山洞里出来,整个山洞干干净净只有一具旅行者的尸骨,还是安娜为了不让其曝尸荒野从外面搬进来的尸骨,而那些本应在山洞里的尸体,却都变成了诡异的雕像,幽灵一般在镇上游荡。
——山洞的位置只有镇长和神父知道。
徐饮棠在这两个人身上画了重点符号,再看弹幕里,接受过现代化教育的观众们可不像老多林一样被教堂忽悠得缺心眼,在他们看来这就是赤/裸/裸的谋杀,还是打着神明的旗号不知道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的连环谋杀。
他们有的可怜老多林,也有的怒骂他和镇民都是害死女儿的帮凶,当然免不了有杠精质疑这是主播为了流量自导自演的剧情,这都是什么时代了,怎么还会有如此落后愚昧的镇子存在。
与此同时,又有那么一群人动作迅速思路清晰,深知只是在直播间里骂没有用,除了污染自家老婆的直播间对事态发展不会有任何助益,他们必须干点实事才行。
【报警!立刻报警!这群人还活在上个世纪吗!!!】
【我给赛伦斯镇所有的上级管理单位全部写了举报信!这毫无疑问就是谋杀!谋杀!】
【大家索性凑钱给赛伦斯买了个热搜包月,送这好地方火一波[doge]】
【前面的冷静啊!!!咱们悄悄滴举报,打枪滴不要!老婆还在他们手里呢!这群凶手有人质!】
【妈呀!!!!我居然忘了老婆还没走!呜呜呜老婆你千万注意安全!我不能失去你qaq!】
弹幕里群情激奋,好像徐饮棠已经被怎么样了似的,徐饮棠笑了笑小声道:“没事,镇上的大家都还是很友好的,就是真的有人想对我做什么,有你们帮我盯着,他们也不敢随便动手。”
他这么说,粉丝却似乎更担忧了。
【呜呜呜老婆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一定是被威胁了qaq】
【不行!我不能坐在这里!我要去赛伦斯亲自保护老婆!】
【赛伦斯镇的刁民敢碰我老婆一根手指!我们八千万粉丝踏平全镇!】
……
行吧。
徐饮棠听徐三花反馈回来镇长那种终于村通网后的无能狂怒,恨不得把他当场掐死又投鼠忌器,还得想办法在以后可能会有的调查中把自己摘出去,总之焦头烂额得不行的样子,事不关己地耸了耸肩。
他觉得镇长不用想那么多的。
毕竟丰收祭典上雕像们的复仇狂欢,就算镇上其他人一个不死,镇长家也绝对哪个都逃不过。
——那种萦绕在雕像上的怨气无比深重地扎根在镇长家的骨血之中,已经几乎等同于诅咒,只要这家族还有一个人活着,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雕像们的复仇。
激烈恶毒的怨恨香得徐三花的蝴蝶们纷纷选择在镇长家筑巢,还因此内部争斗了一番抢占地盘,仿佛那是什么市中心的黄金地段。
另一边,乔欧也察觉到了网络风向的变化。
不过他们家作为外乡人,对驱魔这类本地习俗一直都只闻其名而不知其内情,更加没有参与其中,现在这种事情以不怎么光彩的方式曝光了出去虽然难免也会给他带来些麻烦,但却更多地让他看到了扳倒镇长和教堂,把镇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机会。
乔欧当即叫来几个下属,叮嘱他们跟着徐饮棠几人,保护他们不受镇长那一边的骚扰。
明天要是有空……就再去拜访一下那位卡玛佐兹小姐好了。
乔欧轻轻敲击着桌面,暗自思忖着。
而镇上的大多数人,还对网络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们基本在镇外的矿场和农田工作,不少人连手机都没有。
一个白天也远不够让酒馆老板把“镇里来了个大明星”的消息传进每个人的耳朵,但是天一黑,收工的人们就会聚集在他的酒馆喝酒畅谈。这小小的镇子里面无新事,用不了一顿饭的功夫,就几乎人人都听说了斯维特的大名。
老多林的妻子伊莎更是上午就从酒馆老板那里知道了这件事,两人还兴奋地讨论了好一会城市里大明星跟他们小镇子上的年轻人有什么不一样。
趁着大家正热情高涨,小青抓了几个路人闲聊,重复询问关于驱魔仪式和镇长家里恶魔雕像的事情,听到了跟徐饮棠从老多林那边听到的差不多的信息,毕竟镇子就这么大,人也就这么多,再怎么传也传不出太多新花样。
能从镇民那里得到的情报套得差不多了之后,小青从餐馆打包了一堆吃的,跟徐饮棠和卡玛佐兹在房间里吃着晚饭开小会。
“还好这个镇子偏。”小青咬着餐馆老板最拿手的烟熏鸡肉披萨,噼里啪啦回复另一边经纪人的一连串诘问——要不是这个镇子足够偏,来这里最早的一班火车是三天以后,就算从附近最近的镇子开车过来也有近一天一夜的路程,不然经纪人可能已经冲过来把小青掐死了。
毕竟好好的休假直播一言不合就变成了灵异恐怖现场,再画风一变成了驱魔杀人事件调查,经纪人一边以自己强大的职业素养稳住全局规划了新的宣传方向,一边却也是真的一头雾水被直播内容给吓得够呛。
别人是被鬼吓的,他是被自家摇钱树以身犯险随时可能玩脱吓的。
不仅如此他还得被粉丝们追着骂,背下一口胡搞八搞害他们老婆遭遇危险的大锅。
就很惨。
惨得他看到小青发来的丰盛晚餐,再对比自己的咖啡配蛋白棒,都想哭着闹罢工了。
小青哼着歌又吃掉了一片披萨,找到粉丝录屏回顾了一下徐饮棠的山洞惊魂全过程,“你还约了它们的头领今晚细聊啊,正好我们也有些收获,聊得好说不定就不用打战斗轮了。”
他跟徐饮棠简单复述了一遍在镇长家门口的所见所闻,最重要的就是那尊很有问题的恶魔雕像。
小青一开始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但卡玛佐兹见多识广看一眼就明白了,经过她一番解释,小青不仅明白了那是什么,还大致搞懂了这个镇子里的“恶魔附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碰到的那个黄皮子吗?”小青先从一个徐饮棠见过的东西引入概念,“它假借了城隍老爷的神像和名号,引得阴魂信以为真祭拜它,于是它就真的有了一丝城隍老爷的威能——这个镇子里的所谓‘恶魔’就与其类似,也可以理解为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镇民们都觉得是先有了恶魔,才会有人被恶魔附体。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是先有人被‘恶魔附体’了,然后镇上才出现了‘恶魔’?”
“再加上那尊恶魔雕像的传说,还有你在山洞里看到的,骷髅上面会附着上宝石的现象……所谓宝石我猜应该是水中某种矿物或者金属富集的产物,这附近不是有个铜矿嘛,镇上有那么多人出现精神问题和紫外线过敏症状估计也跟那个矿有关系,吃的喝的金属元素超标,加上镇子里人少就容易近亲结婚,更加大了‘恶魔附体’出现的概率。”
“把以上这些结合,”小青把番茄酱挤在薯条上,“我们是否就可以得到一个推论——赛伦斯镇的驱魔仪式,其实是起源于一场恶魔附体的谎言?”
徐饮棠若有所思:“也就是说,那位‘大义灭亲’的老先生其实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杀死了他的侄女。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加上镇上本来就有人精神有问题或者有天生畸形之类的毛病,他伙同教堂的神父谎称自己的侄女被恶魔附体,为了驱赶恶魔才不得不将她‘净化’,然后把尸体藏进山洞深处,也就是所谓的净化之地。”
“但是‘恶魔’这个称呼就像城隍老爷的名号那样,本身就是有力量的,当他让镇子上的人相信他的侄女被‘恶魔附体’的时候,那个姑娘的灵魂也就真的拥有了一丝恶魔的力量。”
“聪明。”卡玛佐兹颔首,“而且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他们还自作聪明把她的尸骨套进了恶魔形象的外壳里……哈,想镇压她。”
卡玛佐兹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难掩讽刺。
“万物之力皆来自于其形,她被赋予了一具恶魔的切实形体,她本来的名字消失在一切记载之中,所有人都只记得她是恶魔附体的存在,还不断在她的葬身之地供奉活祭品——虽然他们以为自己是在驱魔,但祭祀的行为本身才是最重要的,这相当于他们自愿把祭品奉献给恶魔,换句话说就是标准的恶魔活祭。”
“甚至祭品的尸体都没浪费,本来烧了也好埋了也好都不会出事,偏偏自己做贼心虚把尸骨搞得跟雕像似的镇压,基本就等于给她送眷属,增加实力。”
“而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个镇子从无到有,从量变到质变,成功创造出了一个广义上完全符合定义的‘恶魔’。她现在只差一场血腥的复仇洗礼,摆脱自己作为“人”的灵魂,就能完成最后的蜕变。”
卡玛佐兹简直想给这个镇子的伟大创造鼓掌,“多少邪/教费尽心机都做不到这件事呢,这可真是……真是太精彩了!多标准的人间即地狱啊!”
“所以,我们的推论是否正确呢?”她突然扭头,看向了房间角落摆放的镜子,脸上笑意盈盈,“尊敬的恶魔小姐?或者……您希望我们如何称呼您?恶魔的第一要素,就是得有个响亮的名号。”
她的眼眸在黑夜中变成猩红一片,唇角的笑意沾染上血腥的意味,却又为她披上勾魂摄魄的危险魅力,蝙蝠一般的双翼在她身后舒展,她随意地盘腿坐在地上,却犹如高居王座的女王。
“卡玛佐兹向您致意,希望您与我同样热爱黑夜、死亡与甘甜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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