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而寂静的惶恐在街上蔓延。
许多人往海边走去, 他们因为这凝重异样的氛围而迷茫惶惑,与此同时又有人从海边的方向走回来,他们的脸色苍白步履摇晃,面容里却透着更多的迷茫与惶惑。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哪怕他们亲眼看到了大海的模样, 他们所有的知识经验以及一切认知, 都无法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类最本源的恐惧正是源自未知。
而在交村这样有着独特信仰传说的地方, 聚集于此的客人又大多不是那么符合科学世界观,比普通人知晓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秘密的时候, 那种恐惧、那种恐惧背后所对应的庞大阴影,也相应地在他们想象里无限放大。
——来时徐饮棠在车里看到的灰蓝发白的海水, 那在夕阳照耀下亮着烧起来一般干净而明亮火光的海水, 此刻还在一条街外就能闻到腐烂腥臭的气味。
就像徐饮棠曾经用来形容村长身上掉下来那些皮屑的气味一般, 臭鱼烂虾泡在海里被太阳暴晒散发出的臭味。
一层厚厚的粘稠的、油脂状的红黑色液体漂浮在海面上, 浑浊地混着碎肉或者其他分辨不清的沉淀物。整片海洋仿佛被割离出了这个世界,变成了地狱、深渊、沟壑——或者其他更接近死亡的东西。
交村的女人们惊骇而恐惧在跪在海边, 用她们那歌唱一样的方言念念有词,又有几个头发衣服都被肮脏血垢沾满的人游魂般游荡着, 时而如同身在暴风雨中一般疯狂摇晃着身体, 时而发出野兽一般尖锐凄厉的嚎叫。
那含糊的颠倒的, 谵妄噩梦般令他们颤抖抽搐的叫声里,似乎隐约可以分辨出“怪物”“蛇”“鬼火”之类的语句。
“谁去把他们抓回来!”匆匆忙忙赶来的阿金叫道,她的脸上也透着些惊慌的神色, 站在距离海水有些距离的位置不敢更加靠近。
她亲眼看到一个同村的女人跪在海边祈祷时被溅起的海浪沾到皮肤上, 下一秒那女人就痛苦惊惧地惨叫起来, 肢体扭曲着以不似人类的姿态冲进大海,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 那几秒前还活生生的女人就消失在了海里。
阿金看着这场景, 又恶心又后怕,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看到徐饮棠和时月白出现时两眼发亮,招呼着他们快些过来帮忙。
徐饮棠在来的路上,就对自家崽搞出来的场景有所准备。
所谓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三个孩子居然静悄悄一声不吭地让他跟时月白亲热了一整夜,那必定是晚上去做了个大妖。
看这满目死寂犹如地狱末日般的大海,谁能想到搞出这种事情的只是几个赖在妈妈怀里撒娇要妈妈摸肚肚的崽崽呢。
徐饮棠捏了捏撑得缠在自己手腕上发懒的徐小乖,无奈地低笑。“淘气鬼。”
徐小乖讨好地用自己细细小小的触手勾着妈妈的手指,触手上眼睛形状的花纹闪烁,好像在无辜地眨着眼睛。
妈妈……贴贴……
不生气……(0v0)
……
这么大的崽,早就过七天无理由了。
徐饮棠叹气,认命地开始给崽崽们收拾捕猎后的一片狼藉。时月白捏了捏他的掌心,毫不犹豫地抓猫背锅,“抱歉,凯西没看好它们……”
“不关它的事,崽崽们自己太贪吃了。”徐饮棠敲晕了那几个被崽崽大战龙尸吓疯的目击者,很讲道理地没有追究凯西猫看管不利的责任。
徐小乖敏锐地从徐饮棠平静温和甚至有些笑意的语气里捕捉到危险的气息,那种它们几个都要屁股(?)遭殃的危险气息,本性里对妈妈的惧怕立刻又冒出头,叫它一秒缩回缠在妈妈手上的触手,一股脑团成团塞进口器里。
害怕地吃手手qaq
——徐饮棠承认自己在看到乌糟糟一片的大海时的确有点生气,就跟所有当家长的看到被孩子搞得一团乱的房间一样。
只不过历数自家崽崽们讨过的那些打,大大提升了他的忍耐阈值,深呼吸之后还能心平气和地露出微笑,提醒自己副本当前,打孩子的事情回去也不迟。
很快,听闻了这桩事情的村长也在周围女人们的簇拥下赶了过来。他看起来比昨天更加苍老虚弱,浑浊的眼睛注视着污浊的海水,干瘪皱缩的脸上甚至无法分辨他的表情。
通过寄宿在他影子里的蝴蝶们的品尝反馈,村长身上散发着和在场其他人都不一样的恐惧气息,与此同时还掺杂着浓厚的恶意与杀意,仿佛他知道把大海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是谁一般。
但他却表现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颤巍巍地指挥着村里的女人们疏散那些围观的客人,让大家最近都不要到海边来,又承诺说这样的异状不会影响仙丹典礼的举办,交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他的声音嘶哑又苍老,掉光了牙齿而口齿不清,自己说两句就要歇口气让身边的女人再大声复述一遍,周围的人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但是他站在那里的时候,交村的女人们就突然镇定下来,好似有了主心骨般一点也不害怕了。
不管是那些被徐三花的蝴蝶目击到和村长有过调情首尾的中年女人,还是那些年轻活泼的姑娘们,都按照他的话快速动起来,恢复了之前利落干脆的作风。
有这些本地人维持秩序,虽然客人们难免还是觉得不安紧张,但比之前不知所措的惶恐要好了许多,没多久海边就安静了下来,只有海水涌动时粘稠蠕动般的声响。
徐饮棠看着村长身边女人环绕的阵仗,想了想迈开脚步,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一点。
他的脚步一动,村长就好像时刻关注着他似的看了过来,脸上挤出些笑模样——徐饮棠注意到,他脸上的肌肉一动,褶皱摩擦着就掉落下细碎的皮屑。
“你们别担心。”村长安慰他和时月白,“只要不靠近海边就不会有事的。”
徐饮棠问:“您知道这是什么做的吗?”
他挤不出太真实的惶恐情绪,索性也就不为难自己,神情平静没有什么波澜,只因为海水散发出的难闻臭味而微微皱眉。
他身边的时月白也没有太多的惊慌之色,好像对这样的事情已经见惯不怪。
——考虑到他们两个是从哪里雇佣来的,比其他人见识更多胆子更大些也正常。
村长眯缝着眼打量他们,像是没有听清徐饮棠在说什么,过了一会才摇摇头,说道:“这种事情我哪里能知道……只是以前听村里的老人讲,说这附近的海里是有什么东西的。”
可那个东西具体是什么,他就开始说不清楚了,一会说是龙,一会又说是蛇,说着说着又成了跟岛一样大的巨龟。
他边上的女人解释道:“那故事做不得数,什么模样的说法都有哩。”
他们说话的时候,阿朵正和龙昊一道过来,见他们和村长站在一块说话,便也大大方方挽着龙昊的手走过来打招呼,听闻他们在说海怪的事情,笑着道:“之前不是还有几个做研究的教授来,说可能是鲸鱼什么的呢。”
龙昊被她挽着,勉强笑了笑,被海面上那些污浊肮脏的东西给恶心得够呛——放在徐饮棠这边的游戏里至少价值一个理智检定的那种恶心,没有当场找个地方呕吐都算是意志高的。
村长身边的中年女人们对龙昊也很热情,见他脸色十分不好,马上就劝他快点回去休息,又关照阿朵好好照顾他,俨然对这对小情侣十分满意的样子。
同时,她们对阿金跟徐饮棠还有时月白的可能性也很热情,说了些年轻人多在一起玩才好的话,直到村长咳嗽了两声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海怪的话题就这么中止在了她们撮合年轻人的闲话里,村长也没有继续提起的意思,眼皮一耷拉露出点疲惫的神色,和来的时候一样被女人们簇拥着离开了海边。
走之前他还特别告诫徐饮棠和时月白,“我知道你们都是有本事的年轻人,可海里那东西……村里见过的人没有活着回来的,还是离得远些,别沾染为好。”
他说得语重心长,徐饮棠也笑着点头应下来,“您放心,海里即便真的有东西,那也是额外的价钱。”
“好,好。”村长点头,想跟上次一样去抓徐饮棠的手。不过这次徐饮棠眼疾手快避开了,缠在手腕上的徐小乖还触手一伸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抱歉,条件反射。”徐饮棠作势掩饰了一下徐小乖,让它看上去像个造型奇怪的装饰,“我不太习惯有人直接碰我。”
村长理解道:“你们也不容易。不过在这里尽可放松些,我们村里的姑娘可不会咬人。”
徐饮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看着村长一行人离开,勾了勾身边时月白的手指,轻声道:“他说自己不知道海里面是什么……”
“我也不信。”时月白说着,回勾住他的手指,拿出净化气味的喷剂按了几下,愉快地跟徐饮棠在无人的海边坐下,又接着道,“他不光知道海里面有什么,还知道那具龙尸神魂未灭,觉得今天这桩变故是那具龙尸搞出来的。”
净化气味的喷剂非常好用,喷两下空气里的恶臭就变成了海边原本应该有的气味。徐饮棠随意地在沙地上划拉了几道痕迹,笑道:“他这么猜,倒也不算猜错。”
毕竟这片海域搞成这样,那具龙尸身上的怨气腐臭也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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