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驾驶着小船在泥泞污浊的海面上航行——以一种与他衰老无力的外表截然不同的熟练姿态。
那已经不像是在划船, 更像骑在一条大鱼、或者其他什么有生命的东西上面,小小的木船灵活得不可思议,船桨轻轻拨弄一下水面, 就往前蹿出老远。
同时,也像是害怕会惊扰什么似的, 村长的动作放得很轻,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他没有要村里女人们给他准备的更省力的汽艇,而选择了用需要自己动手划水的木船出海。
“其实说不定他自己都能游过去。”凯西猫在徐饮棠边上趴得很舒服,舒展成长长的一条猫, 微微仰着脑袋让徐饮棠挠下巴,喉咙里发出愉快的小呼噜声。
——在凯西猫和男小三之间, 徐二宝最终两害相权取其轻, 咬着尾巴尖不甘地让凯西猫凑到妈妈身边得到了摸摸。
虽然幼崽们都能或多或少感觉到时月白跟凯西猫之间的内在联系, 两者在灵魂上有着无法切分的共鸣与相融,但就实际表现出的危险程度, 凯西猫可比诡计多端的男小三老实多了。
徐小乖对两个弟弟的固执发出了人性化的叹气声,触手在妈妈手臂上爬啊爬又转动着窥探时月白, 见他面带微笑端庄大度堪称继母(?)典范, 便也就放弃地瘫软下来触手尖尖勾着妈妈的手指, 享受跟妈妈贴贴的快乐时光。
反正妈妈玩得也很开心……
弟弟和其他人就随便怎么样叭……
徐饮棠他们坐的船比村长划的小木船要高级舒适许多,属于从未来背景的副本里带回来的黑科技特产, 自带光学拟态效果,再披一层另一个副本特产的隐身衣,一路上村长都没有发现后面还有人跟着。
海水的异常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作为一条以蛇蛟之属为原型的妖怪,就像凯西猫说的那样, 他完全可以化为原形下海游过去, 绝对比慢得跟乌龟似的划船轻松, 但浑浊的海水阻碍了他下水的选择。
那些散发着恐怖不详气息的污浊中,混杂了太多他无法理解扭曲亵渎的不明污染物,那些污染让所有碰到海水的生命疯狂,巨大的混乱挤压着身体迫使他们冲进大海,与污染源彻底融为一体。
即使村长皮糙肉厚道行不浅,也很难完全免疫这种污染的侵蚀。
而更令他忌惮的,还有同样混在污浊海水之中,如同利剑刀斧般针对着他的庞大怨气。他知晓那怨气来源于什么,也误认为污染异变的源头是同样的东西。
那样东西让他不得不冒险来这里探查。现在正是他蜕皮变幻重获新生的重要时刻,他必须亲自排除隐患,确保一切准备万无一失。
哪怕他虚弱衰老实力远不如全盛时期,可海水下面的那个东西再怎么闹腾,也不过就是条死鱼罢了。
村长又忌惮海里的东西,又对自己充满信心。
他放下船桨,扭动着脖子和身体,他的整个身体没有骨头似的晃动拉伸,干瘦的手臂和双腿耷拉在长条形的身体上如四根枯树枝。
你很难说那是一条蛇一条蛟或者什么近似的动物,出现在海面上的更像是一根挤满了碎肉血水的大肉肠。
那些被填塞进去的肉块随着身体扭动而不断互相挤压,仿佛仍活着一般发出□□哀鸣般的粘腻声响。干燥而褶皱的皮肤呈现肮脏的半透明黑绿色,细小的鳞片脱落了大半,任何一个动作都会摩擦下掉粉一样的大片皮屑,落在海面上发出反应剧烈被腐蚀般的滋滋声响。
徐饮棠站起身好看得更清楚一点,看到那根肉肠立起来的那个开口骤然喷出大量肉糜血水的混合物,不禁提出了一个令人沉默的疑问“你说这是上面,还是下面?”
村长的这个形态不仅像肉肠,还像他在科普节目里看到的七鳃鳗的超巨大版,要知道七鳃鳗进出可都是一个口,不分前后上下的。
时月白无奈地叹气,“不管是吐出来的,还是拉出来的,你都成功让我不想下水了。”
呕吐物和排泄物,哪个都很恶心人。
徐饮棠歪着头看他,眼睛眨了眨露出徐二宝同款的无辜神情,“自然水体本来就是各种生物的化粪池,我们得尊重水生物种天性。”
同样根据他看的科普节目,赤道的海水里都能找到极地鲸鱼拉出来的粑粑呢。
“当然,”徐饮棠补充道,“我也觉得挺恶心的。”
他们说话间,村长喷出的碎肉血水已经扩散到了周围的一小片水域,粘稠的肉红色与污浊油腻的海水形成一条互不相容的分界线,且海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那些碎肉血水,将其同化为和自己一样的污染物。
村长这么喷了一气,整根肉肠都瘪下去不少,不敢耽搁时间,趁着红色还没有被海水完全吞噬,顺着小船就滑进了水里。
“哈。”徐饮棠对他的动作发出的感叹的单音,“他是顺着下去的,说明立起来的是屁股。”
“……”时月白再次叹气,凑过去咬住了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更扫兴话题的嘴,“你是不是有点……太兴奋了?”
嘴唇亲起来有点干燥,皮肤相贴也能感觉到微妙的温度升高。时月白眼底涌起淡淡的金色,重点扫描了徐饮棠的下腹位置。
徐饮棠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过他的视线,都是大大方方任由他随便看的,但这次却像是被他的毛尾巴扫过去一样敏感地有所察觉,缩了缩肚子离他远了点,把他的脑袋转向另一个方向。
“这里已经够亢奋了,你还是别刺激它比较好。”
那些海水里粘稠肮脏的污染物,只是在海边看看的时候还不觉得,真的坐船靠近到触手可及的距离之后,急迫的繁殖渴望在他的子宫里横冲直撞,以至于叫他小腹一阵又一阵地发疼,好像迫不及待要把那些肮脏粘腻的海水全部吞噬进去,要他生出一整个污染海域一般。
就连村长喷出来的排泄物都没能劝退他身体里惊醒的欲望,血红色的月光在他意识里翻涌激荡。徐饮棠清楚地知晓自己现在绝对不是正常的理智状态,强迫自己的意志和理智超负荷运转,理解与克制那种不合时宜的渴望。
时月白奖励一般又亲了亲徐饮棠,以培训班老师的口吻夸奖道“就是这个样子,你已经学会去控制它了,做得很好。”
理解、克制、吞噬——然后掠夺来的力量,就会彻底变成自己的东西。
他们乘坐的船追着村长的踪迹沉入了水下,徐饮棠看着海水一点点将自己的周围淹没,天光湮灭四下昏沉,笑着轻轻回吻“当然,我一直都很聪明。”
他温和低调一副不跟人争抢好孩子的模样无往而不利,这样难得地活跃亢奋和眉梢眼角透出的张扬得意,也同样叫时月白目眩神迷。
为了不惊扰到前面游动的肉肠村长(?),时月白关掉了船上的灯光系统,船只下沉后就只能凭借着肉眼观察黑暗一片的水下世界。
这样的能见度之下,徐饮棠本应是只能看到些模糊轮廓的状态才对,可他身体里的能量太活跃了,活跃到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把握到月光涌动流淌的脉络。
在自然的意义上,月亮的磁场影响着大海的潮汐变化,于是在他意识里那一轮血月的破碎幻影,也与这一片被几个崽的存在所污染侵蚀的海水起伏共鸣。
徐饮棠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海水里如何延伸纠缠,将发生着的一切在他意识里显出热成像般的斑斓画面,他无需思考,就如同蜘蛛结网般编织出了巨大复杂的狩猎陷阱,将一切合他心意的猎物一网打尽。
丑陋的、肮脏的、污秽的——
与之相比刚出生那会的徐小乖都算得上眉清目秀玉雪可爱的——
徐饮棠低垂下眉眼,与黏在蛛网上动弹不得的新崽原材料打招呼。
“你会是个好孩子的。”他愉快地宣布。某一瞬间,红青斑驳的纹路攀爬上他的脸颊。
那是第一眼与他下腹上象征戴伊斯眷属的花纹极为相似的纹路,却又有着更简洁锋利的线条,和更柔软的笔触。
因而明明相似度高到会被判抄袭,却不管是谁都不会将其认错。
那不是蛛网,也不是藤蔓。
是血液滚烫的血管,随着心脏微弱但坚定地跳动。
独属于徐饮棠的花纹。
这纹路只出现了一瞬,下一秒又隐没在了他的皮肤深处,安静潜伏在更活跃更强大的、蛛网藤蔓一样的血红色花纹的图层之下。
徐饮棠安抚着急躁跳动的心脏,将那转瞬即逝的纹路脉络刻进记忆。
还不是时候……
忍耐,忍耐……
……
村长依靠着喷出碎肉血水开路,在从肉肠变成干瘪肠衣之前抵达了目的地,暗无天日的海水里什么都看不分明,但他知道就在自己停驻这个位置的海底,沉着一条龙的尸体。
他亲手杀死,一口一口吞掉他的心脏,披上他的皮囊,却无论如何无法取而代之的龙的尸体。
可那又怎么样呢。
已经死透了的龙,也不过是一条任他宰割的肉虫。
村长冲着海底的方向,又喷出了一片肉糜。
下一秒,海底发出不堪重负的痛苦呻吟,有什么在翻滚挣扎,雷鸣般的怒吼令海水中粘稠可怖的污浊都为之战栗,躲避着显露出一条蜿蜒起伏看不到尽头的巨大尸体。
他——你无法用它来称呼那存在,他仿佛依然还活在那里一般,巍峨凛然不可侵犯。即使他匍匐在海底,被扒皮斩角身躯破损,他却好像依旧高高在上,俯视你如草芥蝼蚁。
甚至、甚至于向来自诩漂亮的徐二宝和徐三花,都承认自己在第一次看到这具尸体的时候莫名就气短了三分。
村长发出了一声愤怒凄厉的嚎叫,受到刺激而失去了全部理智一般,狠狠扑上去撕咬起那具龙尸。
一时间,金色的甜蜜异常的龙血扩散,毫无阻碍地融进污浊粘腻的污染物里,在那乌漆嘛黑的颜色里增添上一抹阳光碎片般的亮色。
……
“这么看起来……”徐饮棠努力用延伸出去的意识分辨热成像画面的细节,继续先前的话题,“那里又好像是嘴?”
时月白看着发疯一样的肉肠,阻止不了只好选择加入,“应该是共用的,他的另一个方向没有开口。”
“那就真的跟七鳃鳗一样了。”徐饮棠高兴起来,靠近一点仔细观察那条超大版七鳃鳗,在过高繁殖欲望的亢奋状态下冲口而出,“我可以抓回去养吗?小乖好像很喜欢这个。”
崽崽们都很懂事,医院的地方也足够,快要有新崽了养几只小宠物转移大孩子的注意力……
嗯,也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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