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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月色迷蒙,一派清冷。四更天后的东大街格外安静,白日里喧哗热闹的街市空无一人,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切都沉浸在睡梦中,连风刮过屋檐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偶尔有一只小猫出来溜达,也是慢洋洋,静悄悄的,犹如神游。夏侯纾服过解药后,脑子逐渐清醒,精气神也渐渐恢复如初,劫后余生的喜悦感慢慢在她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开出了绚丽的花朵。
夏侯翊只不过比她大了五岁而已,可他聪睿机敏,思虑周全,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做好,总让她觉得信奈可靠。
这种安全感是她在泊云观那孤寂的八年时光里没有体会过的,所以她才会一点点沦陷,贪恋而不知进取。
夏侯翊手握着凤凰纹面具走在前面,步履缓慢。面具上的宝石在月辉照耀下时而闪过一丝亮光。夜风轻轻拂过,挑起他额间的发丝,将他清晰硬朗的轮廓衬托得柔和起来。
夏侯纾难得的安静让他有些不适应,后来他假装无意间转头瞥了妹妹一眼,眉头立马皱成了一团。他想不通她为什么明明红着一张脸,眼睛里的笑意却那么深,所以他继续冷着一张脸,不给她任何好颜色。
“二哥……”
夏侯纾想趁机示个好,缓和一下这尴尬的气氛,可她刚叫出声就被瞪了一眼,立马很识趣的不敢多嘴,眼巴巴的看着兄长的背影,亦步亦趋。
南祁的宵禁规定,一更三点敲响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后才开禁通行。在二、三、四更在街上行走的,笞打三十下;在一更夜禁后、五更开禁前不久犯夜禁的,笞打二十下。如遇疾病、生育以及死丧等特殊情况,也需要如实向巡城卫报备才能通行。但是再严厉的宵禁制度,在早已摸透了巡城卫巡查路线和巡查时间的夏侯翊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尽管他们从城西走到城东,也没有碰上一个巡城卫。
到了越国公府的府门外,兄妹俩默契的没有走大门,而是从旁边的墙角翻了进去。两人脚刚着地,就遇上府中巡逻的护卫。
越国公府的侍卫都是在军营里混过的,机敏异常,身手也是个顶个的好。每晚安排三十人分两组轮班巡逻,一般小毛贼根本不敢靠近。
侍卫们见到一男一女翻墙进来,立刻戒备起来。
夏侯翊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轻咳一声,大言不惭道:“深夜难眠,出来逛逛,惊扰了诸位,实在不好意思。”
护卫长看清是夏侯翊兄妹,即便是怀疑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不敢多言,点点头带着人去其他地方巡逻去了。
夏侯纾憋着笑,跟着兄长绕过洗星池,又穿过前院花园,却见夏侯翊并没有急着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径直往沐春院去了。
沐春院大门落了锁,院子里静悄悄的,白日里聚讼纷纭的门客们早已酣睡如饴。夏侯翊毫不在意,寻了一处稍矮的墙角,飞身跃上墙头,再轻轻一跃跳了进去。夏侯纾不明所以,也跟着翻墙进了沐春院。
落下的院子飘着一股熟悉的中药味,夏侯纾微微皱眉,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进了裴浪住的院子。借着淡淡的月光,可看见平日里用来晒药材的簸箕被裴浪收好了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靠墙的木架上。看夏侯翊轻车熟路的样子,夏侯纾心里已有几分了然。
夏侯翊并未与夏侯纾多做解释,直接去敲了裴浪的房门。
“谁啊?”房内很快传来裴浪的声音,带着几分朦胧的睡意。
夏侯翊并未作答,只是继续敲门。
“咚——咚——咚——”
不多不少,正好三下,一长两短,像是某种暗号。
不一会儿房内传来一阵窸窣声,有烛光从窗户纸里透出来。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裴浪一手扶着门,一手托着烛台,睡眼惺忪地朝门口瞧了瞧。看清了来人,他见怪不怪道:“二公子,三姑娘,这么晚了,找裴某有什么事吗?”
“进去说吧。”夏侯翊说着便驾轻就熟往他的房内走,仿佛是回自己房间那么自然。
裴浪见状赶紧退了一步给他让路,而后向夏侯纾投来一个疑惑不解的眼神。
夏侯纾摊摊手表示自己并不清楚兄长来此的目的,毕竟她没有吸入多少清酥露,而且也服过解药了,真不必大晚上还来麻烦裴浪。
裴浪皱了皱眉,在后面掩了门,才跟过去将烛台放在桌面上,静候下文。
夏侯翊在桌子前站定,将桌面上的一个茶壶和四个茶杯推开了些,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大捧植物来放在上面。
夏侯纾大吃一惊,她跟了夏侯翊一路,竟然不知道他几时摘了这么多花花草草藏在袖子里,难怪她总觉得夏侯翊身上有股奇怪的香味,还以为他换了常用的香粉。
裴浪也盯着一堆花花草草愣了神,眼里充满了震惊,半晌才问:“二公子从哪里找到的这些花草?”
夏侯翊并未直接作答,而是指了指那些花花草草,问道:“裴先生可认识这些花草?”
裴浪闻言靠近了些,一样一样将那些花束拿起来放在烛光下辨认,又凑到鼻子前嗅了嗅。
夏侯纾也很好奇,随手抓了一朵长梗的红色花朵瞧了瞧,只见这花朵共四片花瓣,近圆形或近扇形,边缘浅波状或各式分裂,花大艳丽,香气浓郁。她从前并未见过这种绚烂而华丽的花朵,不过这个香味似乎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闻到过。
裴浪将所有花草都瞧了一遍后,再次看向夏侯翊,眼神里带着几分惊讶,几分激动,问道:“二公子究竟从何处找到的这些花草?”
夏侯翊并未明言,只说:“晚上路过一户人家,见他家院子里种了好些花草,香气异常,我瞧着好看就摘了些回来。先生若是认识,回头我们也找些来重在花园里。”
“万万不可!”裴浪闻言直摆手,“这些花草虽然绚丽异常,但却非庭院观赏的佳卉,而是功效不同的毒花。”然后指着花草一样一样介绍,“你们瞧,这是夹竹桃,它的枝叶、树皮中含有毒素,误食轻者中毒,重者致命;这是曼陀罗,可用来麻醉和镇痛,但它的种子、果实、叶、花全都具有毒性;这是乌头,毒素主要在根部,母根叫乌头,为散寒止痛要药,既可祛经络之寒,又可散脏腑之寒。子根叫附子,有回阳、逐冷、祛风湿的作用。如若生服、配伍不当或服用过量,则可引起口舌及全身发麻、恶心呕吐、胸闷痉挛、心律紊乱、神志不清,以致呼吸衰竭而死亡;这是钩吻,有消肿止痛、拔毒杀虫之效,全株有毒,误食可致呼吸麻痹,轻者呼吸困难,重者死于呼吸停止……”
夏侯纾静静地听着,其中还听到了诸如一品红、马缨丹、绿玉、虞美人、水仙等她见过或者闻所未闻的花名和药性,内心颇为感慨。想不到小小一株花,还有那么大能耐。然后她将手中那株华丽的大型花朵递到裴浪眼前,问道:“这是什么花?”
裴浪抬头瞧了瞧,不慌不忙道:“这叫罂粟花,有敛肺、涩肠、止咳、止痛和催眠等功效,但也有致幻作用,可伤及人体肺腑经脉。”没等其他人再发问,他又继续说,“这些花的生长习性及培植方式各有不一,甚至有的都不是南祁盛产之物,如今居然种在一个院子里,想来这户人家很不简单。”说着他看向夏侯翊,“二公子可否能告知这些花的确切出处?”
夏侯纾闻言也顺着裴浪的视线看向夏侯翊,寻思着他今晚能算好时间出手救自己,想必是一路跟踪自己去的。既然是去丞相府,那么……
“我知道了。”夏侯纾突然说。
突兀的声音将旁边两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她接着说:“是丞相府。我刚才看到这些花就觉得有几分眼熟,后面仔细想想,易舞原先住的院子里就种着这些花草。”
夏侯翊盯着妹妹,并未作出任何反应。
一向镇定的裴浪却惊得目瞪口呆,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然后他的目光正在夏侯翊兄妹之间来回转了几次,联想起这对兄妹平日间的言行举止,似乎又觉得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方才收起自己的惊讶,若有所思道:“是了,是了,这样的东西,也只有那样的人家才有能力获取。”
夏侯纾虽然还对兄长采摘这么多花来找裴浪辨认的目的心存疑惑,但是此时她也的确没什么心思关心这些毒花毒草。这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也过于惊险。如果不是夏侯翊跟着她,适时将她解救出来,或许明天就是王丞相带着她的尸体到越国公府来讨公道了。
“裴先生。”夏侯翊忽然开口道,“今晚之事,还请你不要说出去。尤其是方才纾儿说的话。”
裴浪挥了挥手爽快道:“二公子放心,我们学医者,向来只对这些药材和疑难杂症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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