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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门深似海。在这高门大院里,后院争宠是永恒不变的戏码,无数才情惊艳或温良贤惠的女子在这里沉沦,斗得你死我活。而易舞这样一个常年霸占着家主又没有子嗣的宠妾,很难让人不往这方面联想她的死因。

    众所周知,丞相王崇厚出生于煊赫了几百年的黎川王氏,是大家族。

    黎川王氏最早发迹于司马氏掌权的大颐王朝,其族人识人心、懂进退、善权谋,祖上出过十六位帝师,十一位丞相,入朝为官的更是过如过江之卿。名声显赫,威望极高,风头无两。

    出生在这样一个百年世家的王崇厚从小锦衣玉食,接受着最优质的教育,来往之人都非富则贵,其眼界、胆识、智谋都非常人能及。年轻时他也曾仗着家世和才华游戏人间,留下了许多风流韵事。

    王崇厚的正妻乃老魏王独孤骁之女,封号明嘉郡主,是名副其实的宗室之女,身份极为尊贵。两人的婚姻可谓强强联合。婚后二人育有一子一女,长女已出嫁,儿子名叫王昱坤,尚未及冠。

    然而在迎娶明嘉郡主之前,王崇厚便已有一子三女。孩子母亲一个是他养在外面的外室,一个是勾栏画舫的花魁,一个是他母亲身边的丫鬟,甚至其中有一个女儿还是他与其族弟的妾室所生。

    按理说,像王崇厚这样不顾伦常、劣迹斑斑、风评极差的世家子弟,当时也无官衔,即便是凭借其家族背景求娶身份地位相当的女子为妻,正经人家也不会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然而王崇厚却凭借着自己的满腹经纶和一张三寸不烂之舌俘获了明嘉郡主的心,摇身一变成了郡马爷,并获得了老魏王的全力支持。

    老魏王是当今陛下的皇叔公,也是宗室的族长,兼任宗正寺卿一职,德高望重,人人敬仰。

    有了这一强大助力,王崇厚又凭着出众的才华和过人的胆识,以及在朝政之事上奇思妙想而得到祁景帝独孤稷的欣赏,开启了他的灿烂的政治生涯,并一路加官进爵,走向巅峰。

    在王崇厚的诸多绯色传闻里,无不在彰显王崇厚的传奇人生以及明嘉郡主的宽容大度。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夏侯纾的母亲也是郡主,身份上虽然比宗室出生的明嘉郡主低了一头,但也在宫宴上见过这位传说中的明嘉郡主,并且打过交道。

    夏侯纾曾听母亲在与舅母恭王妃闲聊时提过,明嘉郡主仗着自己是宗室出身,丈夫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从来都是眼高于顶,哪怕是见到了正统皇室出生的平辈公主,或者位分相当的妃嫔,也从无恭敬之意,更别提辈分小的或出身不如她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容忍王崇厚养着众多的新欢旧爱和庶子庶女呢?

    王崇厚在正式成亲之前所生的四个子女中,三个女儿都是还未及笄就被指婚给了他要拉拢的对象,成为了联姻工具;一个庶长子至今还在为家族跑腿,没个正经差事。好不容易请得明嘉郡主出面去说媒的亲事,新娘子嫁到府中还未到一年便香消玉殒……

    这些很难说跟明嘉郡主没有关系。

    易舞一个舞妓出生的贱籍女子,想必明嘉郡主连看一眼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更加不会容忍她独占王崇厚的宠爱。

    京城里有多少世家大族,就有比这还多十倍百倍的腌臜事,所以夏侯纾的怀疑也合情合理。

    为了探个虚实,她决定继续潜伏在草丛里静观其变。

    夏日里蚊虫多,尽管夏侯纾穿着夜行衣,露在外面的皮肤还是被叮了几个疙瘩,奇痒难耐。而那些护卫一个个仿佛生根了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许久也不见离开。无奈之下,她只好换了个隐蔽的地方,再小心翼翼地爬上房顶探个究竟。

    夏侯纾挑了个不太显眼的地方,轻手轻脚地揭开了几片瓦,透过缝隙,可瞧见易舞的房内花团锦簇,银烛辉映着雕花屏风,香气缭绕,曼妙的粉色纱幔随着夜风轻轻飘曳,飘逸而暧昧。

    这样的场面,这样的气派,夏侯纾从前听二叔家的两位堂姐进宫觐见后妃回来时曾提过,但那都是极为受宠的妃嫔才有的待遇。

    可见王丞相对易舞生前是真的宠爱有加。

    细细一扫,便见床沿上坐着一个人,正是老当益壮的丞相王崇厚。此刻,他正双目炯炯地看着一块羊脂玉牌,神情悲切,似在缅怀故人。再看那块被他握在手中的玉牌,质地洁白如琥珀,样式是十分罕见的芍药花,做工极为精致。

    夏侯纾叹了口气,万万没料到王丞相一个年近五旬的老头子,竟然对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如此情义脉脉,悲伤不能自己。

    果然身份不是距离,年龄不是问题,多情不止年少。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块玉牌看样式并非男子佩戴之物。

    易舞生前是王丞相最宠爱的女人,拥有的宝物肯定不尽于此,然而王丞相却单单留着这块玉牌不肯松手,想来是易舞的贴身之物。

    即是如此,这块玉牌或许对追查易舞的死因有所帮助。

    想到这里,夏侯纾蹲在房顶上暗自分析了一下当下的形势:王丞相身边侍卫众多,硬抢是肯定行不通的。若说智取,王丞相贵为文官之首,阅人无数,论圆滑狡诈,这世间又有几人能胜过他?

    正左右为难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极为细碎的脚步声,像风刮过一般轻盈。那声音越来越近,直叫人脊背发凉。

    夏侯纾警觉地看向身后,才发现房顶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黑影。

    在巨大的银白色月辉里,对方的身影宛如鬼魅,透着桀骜与阴冷,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她生吞。

    夏侯纾半眯着眼睛细细打量,只见来人身形高挑,一身黑色劲装紧紧地贴着矫健的身躯,更显得英姿飒爽,而他脸上带着一个很别致的银色面具,像只狡黠的狐狸,一双看不透的眼睛,即使在夜里也透着寒气与精光。

    大晚上做贼都能遇上同道中人?还是说自己早就没发现了,只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夏侯纾赶紧站起身来,全身戒备地紧盯着黑衣人。那黑影似乎也对夏侯纾的存在很是诧异,半晌没有动。

    双双对立在月辉之中,互相打量着对方。

    清冷月光下,空气中渐渐升起一股肃杀之气。就在夏侯纾以为免不了一场搏斗之时,那黑影却忽的一晃消失在黑夜里。

    夏侯纾愣了愣,一时间搞不明白这消失的黑影到底是敌是友。光看此人的身形,必是男子无疑。可是这人究竟是谁?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会不会跟易舞的案子有关?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夏侯纾沿着黑影消失的地方追去。

    相府屋宇密布,院落相接,夏侯纾竭力避开巡夜的护卫在丞相府里兜了几圈,而那黑影却像是鬼魂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寻不到半点踪迹。夏侯纾察觉到继续找下去只会迷失在这深宅大院里,便在一个冷清的院子里停下,拿出地图来借着月色查看。

    按照此处的景物与夏侯翊所绘地图上的指示,这个院落已经是丞相府的外围,与这里只有一墙之隔的便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子,直通西大街。虽然已经宵禁了,但西大街上房屋铺舍林立,十分适合躲避追赶。

    如果她愿意,从这里跳出去就安全了。然而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请了夏侯翊画了丞相府的地图,并潜进丞相府,如今任务尚未取得突破性的进展,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怕是会让夏侯翊笑话。

    为了那点轻得不能再轻的面子,夏侯纾仍不死心,决计再赌一把。

    夏侯纾刚想收起地图,脖子上骤然一片冰凉,手中的地图也因这一瞬间的失神掉在地上。

    “你是何人?”

    男人冰冷而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仿佛从天而降的一盆雪水将夏侯纾全身浇了个透,瞬间从头凉到脚。

    他是什么时候近身的?为何自己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可见对方的武功远在她之上。

    夏侯纾看不见身后的人,也不敢有再大的动作,毕竟此刻对方的剑刃紧紧贴着她的脖子,她若有半点反抗都将会成为剑下之魂。

    夜风凉凉的吹在身上,夏侯纾方才的自信一点点被吹散,一股凉意和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像冰冷的湖水渐渐将她包裹……

    慌乱之中,夏侯纾突然想起了夏侯翊之前的嘲讽,不由得怀疑身后的人是他故意派来吓唬自己的。长青门高手如云,以夏侯翊在长青门的身份,想要指使几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未料她刚试图动一下脖子,脖子上的剑刃就贴得更近了。冰冷的利刃让她瞬间清醒过来。这下她几乎可以判定对方确实没有在跟他开玩笑,才后知后觉想到自己方才追踪的黑衣人。

    他会是谁呢?真的会杀了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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