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清晰、感觉灵敏,心理上还是个完全健康的人,却只能躺在床上,连睁眼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到。
关厌能够清楚的听见附近传来的一切声音,听到左边有一道极其耳熟的女声在嚎啕大哭,而那位漂亮女人则一直在低声安抚。
那熟悉的声音用她完全陌生的语气,断断续续吐词不清,用了很长时间才说出一句话:“姐……我、我……我不是植物人……我、我一直……都都醒着!我什么、什么都知道,可我不能动也、也不能说话,我一直躺在那里,一年了!整整……整整一年了啊!”
没有人能体会到这种绝望的感受,即使是现在的关厌。
虽然她也陷入了同样的境地中,但至少她知道,她需要等待的时间只是两天。
而两天和一年……中间差的其实不仅仅是三百六十多天。因为这种永远无法开口求救的、无助而恐怖的清醒,会将每一分每一秒都无限延长,度日如年。
关厌没有听到这对姐妹太多的交谈,妹妹一直在哭泣,姐姐则不断安慰,并没有谈到什么对求生者来说有价值的信息。
这时候她感觉自己躺着的床被人推动了,金属滚轮不断发出摩擦声,带着她不知去往了何处。
她努力分辨着经过的路线,如果这张床刚才保持着一开始的方向,那么现在走的就不是来时的路。
戚望渊和虞谢蹲点的时候也是见过的,进去时所有人都在,出来时就只有客人和员工了,想必交换完身体后的“货品”是被带到了别的地方去。
只是她现在就像个拥有了灵魂的木头人,虽然有自己的思想,却被禁锢在一具无法动弹的躯体内任人宰割。
病床不知道被推了多远,关厌只能尽量记住拐了几个弯进了几扇门,之后终于停下来,又传来了陌生人的说话声。
大概意思就是说这个顾客的身体无法自理,需要安排护工照顾。
这令关厌本就很惨的处境雪上加霜,她这时候才意识到,在接下来的两天之内,她连自己的卫生问题都没办法解决。
还好在短暂的交流后,那人便安排了一个女性护工跟他们一起走。
随后她就不知道被放在了什么房间里,身体被两个人抬上一张单人床,在一阵脚步声和关门声后,周围就彻底安静下来。
关厌无比清醒地躺在床上,渐渐感到浑身都开始不舒服。
这样长时间保持着同一个动作,连脑袋都没办法稍微动一下,她很快感到脖子酸麻,后背发疼,心中无比迫切地希望能恢复行动力,脑海中不断向身体发出翻身换姿势的指令,却连手指尖也没动过一下。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无法用睡眠来驱赶身体的难受,因为浑身不适,根本就睡不着。
时间因此而变得格外漫长,每一秒钟都好像在承受着酷刑。
她无法想象,那个困在这具身体里长达一年的女孩到底经历了多么恐怖的时光。
关厌只能不断去回想那些对自己来说印象深刻的、美好的经历,试图用这种方式打发时间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还想起了在身体交换期间听见的那呜鸣声——回想起来,那种声音类似于人类闭着嘴,从鼻腔内发出的低沉、悠长的“嗯——”声。
它带着一种神秘莫测的气息,犹如来自深渊底部的呼喊,诡秘强大,且充满诱惑。
哪怕只是现在回想起那道声音,她心底里都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想要抛弃皮囊,让灵魂从此自由的念头。
当关厌将一切自己能想到的美好回忆都在脑海中重复一遍之后,她听见了房门被人打开的声音。
两名女性走了进来,似乎还推着一辆小车。
一人走到床边,似乎在检查吊瓶,然后对旁边的人说:“差不多了,换吧。”
另一人问:“这一瓶能输多久啊?”
“一个小时,我记着时间呢。人送过来的时候这瓶刚好输了将近一半。”
关厌听见这话,心里不由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
照对方这么说,她到现在为止,才刚刚被推进这房间里半小时而已——可她却感觉至少已经过去了半天。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度日如年。
没有任何人能够理解,这两天时间对一个清醒的人来说有多可怕。
关厌从一开始的难受到后来浑浑噩噩时睡时醒,再到后来因为睡的时间太长而再也无法入睡,只能清醒地感受着每一秒钟的煎熬。
明明总共就只有两天而已,可两天时间还没到,她却感觉已经过去了二十天。
她灵敏的嗅觉仿佛能够闻到空气中的味道,附近稍微有一点动静,她的耳朵就能清楚的捕捉到。
她开始期盼着有人能走进这扇门,不论是谁,只要能不让她一个人待着就好。
可是不会有人来的,公司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维持这具身体的活性,让它活着,能把客人再换回来就够了。
至于装在其中的灵魂在承受什么样的痛苦,绝对不会有人在意。
唯一能让她感到片刻开心的,就是每过三小时后与戚望渊的联系。
尽管每次只有五分钟,对她来说却是在最无助之际唯一能抓住的力量。
戚望渊真的很不会安慰人,但在一次次联络中,关厌能听得出来,在两人失去联系的那三个小时中,他一直都在努力想着该对她说些什么,甚至讲了一些很蹩脚的笑话。
在后来的一次联络中,通话刚刚接通,戚望渊一开口便告诉她:“马上就到二十四小时了,大概再有半小时,就到时间了。”
当这一句话传入关厌脑海中的那一刻,她仿佛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一道明亮的光,从极远处快速飞掠而来,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绷了两天的神经,在这一瞬间咔的一声断裂开来,所有压抑的负面情绪陡然爆发,令她鼻子一酸,竟想要痛哭一场。
可就连哭泣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进头发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慢慢吸了口气,很快就将几乎崩溃的情绪压制下来,第一次询问起这两天内外面的情况。
戚望渊说,之前有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想租他,但在近距离对视了一眼之后对方就忽然放弃了,然后就去找到了虞谢。
不知道签了多久合同,总之现在虞谢已经被租出去了。
关厌吸了口气,说:“等我换回身体以后,就去子公司。”
戚望渊“嗯”了声:“好,我们一起去。”
五分钟通话结束,还有漫长的半小时。
明明在平时只是一把游戏的时间而已,在那时候几乎没什么感觉就能过去。
可现在,一秒又一秒,仿佛永无止境。
终于,关厌敏锐地听到了外面传来有人走动的脚步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停在门口,咔哒一声,打开了门。
当她被人从这张床搬到转运病床上面的时候,心里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被救赎感。
她被推回了交换身体的地方,这一次没有使用道具,在被扎入一针后很快沉沉睡去。
关厌浑浑噩噩醒过来的时候,被天花板上刺眼的灯光照得眯起了眼睛,生理性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她伸手抹了抹眼角,下一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终于回来了。
她顺手摸了下自己的脸,意识渐渐清醒过来,微微转头,听见不远处传来闷闷的声响。
原来现在她是被关在玻璃柜里的,隔壁的邓佑见她动了,就开始拍玻璃跟她打招呼了。
关厌缓了缓,慢慢坐起来,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现在没心情说话。
他用夸张的口型说了几个字,她也没看出来说的是什么。
过了几分钟,关厌注意到后方的玻璃上贴着一张通知单。
她站了起来,扯下它一边看一边在玻璃柜里来来回回走动着活动身体。
其实这具身体本身并没有什么不适感,但她心理上很难受,总觉得自己需要活动起来。
短短两天而已,心理竟然有了创伤。这远比那些妖魔鬼怪可怕多了,是她永远不想再经历下一次的痛苦。
通知单上面的内容很简单,是告诉她在这次的交易中获得了一万三千八百块提成。
当然这笔钱她一分也拿不到,直接用来抵消还给公司的债务。
不久之后,员工为他们一一送来了饭菜。
虽然还是那些看起来就没什么食欲的东西,但对于两天没有进食的关厌来说也是一份美味。
而原本待在玻璃柜里就很难捱的无聊时光,现在她却完全没感觉,只觉得不论如何也比在那具身体里躺上两天要好得多。
吃完饭之后,关厌看着手里的一次性筷子,默默想了一会儿,将其中一根掰断,用断口处对准自己的额头,用力划了下去。
木头再怎么尖锐也比不过刀具,这种钝痛感比用刀子划更疼,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相信,凭自己现在s级的定位,即便额头上多了一道疤,也不至于丑到连子公司都去不了。
她将书籍撕下了一页按在额头上止血,等着收餐盒的员工过来。
大约半小时后,几个员工推着推车走进来,挨个收走他们的餐盒。在看到关厌的情况之后脸色大变,紧张得立刻联络了医疗部。
很快就有一辆小车开过来,一名带着药箱的人粗略查看了关厌的伤势,皱着眉说:“她是故意的,这伤是她自己划的。”
员工们露出惊诧意外的表情,似乎想象不到为什么有人会放弃s级货品的地位。
关厌在众人的注视下问道:“这伤好了也会留疤,我能去子公司吗?”
与此同时,戚望渊那边也趁着无人注意时拿出屠夫之刃,在自己脸上轻轻划了一刀。
锋利的刀刃哪怕只是极轻地划下去,也留下了一道不轻不重的伤口。
“你想去子公司?”医生感到非常惊讶,随后收敛了情绪,沉声道:“以这种情况,子公司你是去定了,希望你不要为这个决定后悔。”
关厌转头向戚望渊那边望了一眼,见他右手捂在面部,有血液顺着指缝流出来,乍一看好像个恐怖的病娇。
她指了指他:“那边还有一个呢。”
医生和员工们真是万万没想到像她这种蠢货居然不止一个。在为两人处理伤口的时候,他们表情十分古怪。
伤口还没处理好,就有高级员工闻讯赶来,见状眉头一皱,瞪着两人恶狠狠地骂了一通。
但不管她怎么骂,关厌和戚望渊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既不生气也不觉得自己有错,脸色平静得像两个没有感情的假人。
反正事已至此,对方再怎么骂都是没有用的了。
高级员工对这种毫无反应的对象也没什么办法,连骂都没心情骂了,最后只气呼呼地说:“把人带去后面关着,明天跟下一批淘汰的人一起送到子公司去!不是想去吗?我就让你去亲眼看看!到时候可别跪下来哭着求他们!”
一番怒气发泄完后,关厌和戚望渊就被带向了展厅右侧的一道小门。
穿过门后一段不长的走廊后,他们来到了一道看起来非常结实的金属单开门外。
一名员工刷开门,后方竟露出个漆黑的屋子。
这实在是有点意料之外了,在这到处都亮着刺眼白光的公司里,居然有一个漆黑的小房间。
旁边的员工说:“这里是用来关不听话的货品的,你们俩可真是会自找苦吃。进去吧,到明天上午出发之前,你们都得待在里面了。”
还好,透过门外的灯光,关厌看见屋内有个很小的卫生间,不至于让他们憋到明天上午。
二人前后脚被推进门,下一刻厚重的金属门就哐当一声紧紧合上了。
房间内顿时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填满,连一丝光线也没有。
……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被关进小黑屋吧?
关厌听见戚望渊的声音从她左前方传来:“至少我们可以说话了。”
是啊,进入副本这么多天,还没真正对话过一次。
她笑了下,摸索着拉住他的衣角,找到墙壁,沿着墙走了一小段,席地而坐:“没有光就算了,连张凳子都没有。”
戚望渊一直跟在她身边,慢慢坐在了左侧,沉默一阵才说道:“之前很难受吧?”
因为在她旁边,他开始有了一些感觉。
虽然无法想象到她这两天的感受,更没办法感同身受,但他能感到一种……淡淡的心疼。
关厌却不想再提那不好的回忆,微微后仰着脑袋,将交换身体过程中发生的一切详细告诉了他,还模仿了那种声音。
戚望渊在黑暗中抿着唇无声的笑,心里被一种难以描述的情感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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