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苒道:“你倒不如从百姓处下手。盐价格之贵,甚超米面粮食,他们吃得起米,奈何吃不起盐,偏盐又是生活必须品,不得不买。可成本太高,利益的驱使之下,有人买则有人卖。可富贵人家短不了买盐的银钱,从来皆是普通民众买不起。”

    池珩笑:“看来苒苒深谙其中之道啊。”

    乐苒别过脸:她亦是普通民众一员,她也受此困扰。

    在乐苒的提议之下,两人预备去青水镇附件的小村庄晃悠。乐苒向寨中其他兄弟借了几件破旧的衣裳过来,他们打算乔装成赶路者,混在村庄里去看看。

    池珩将衣裳穿上,稍稍揉乱头发,又拿过煤炭抹脸,让自己看起来很狼狈很普通。他常年练剑,指腹处起了茧子,褐色麻布的衣裳上满是补丁,除了白净点,俊俏点,看着没有一点违和感。

    见他熟练的动作,乐苒微微惊讶。他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一丁点的嫌弃,走路大刀阔斧,一点世子爷的架子都没有。

    见乐苒有些呆住,池珩笑了笑,引以为豪:“怎么?觉得我穿不来这样的衣裳?”

    “身份尊贵的世子爷屈尊降贵,我不可以惊讶吗?”

    难得见乐苒微笑,池珩有些不知所措,他抬手挠了挠后耳朵,视线有些闪躲:“哪有那么娇贵?以前都这么过来的,忘本可太对不起自己了。”

    头次见池珩害羞,乐苒恍惚想,这人终于讨喜了一回。不过她回想起池珩的身世,池珩身为世子爷,怎讲出这样一番话?莫非是他此前遭遇过什么痛苦的经历?

    乐苒转身,先一步踏出房门,后面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然后猝不及防的,一只手在她的头上疯狂作乱,将她的头发揉成乱乱的一团,像一个凌乱的鸡窝。

    “!”

    乐苒的怒气正在边缘徘徊,她逃出池珩的魔爪,气愤地盯着他:“你干什么!”

    池珩凑在她身侧道:“你穿得这么整齐,出去是给人留把柄的,知不知道?”

    乐苒机械地扯着脸笑:“我自己来。”

    池珩也不多说,见乐苒在整理被自己弄乱的头发,他又拿过旁边的煤球,手在上面抹了几下,手心瞬间变得乌漆麻黑。

    “啊!还有你的脸,这么白净秀气,傻子才信你是普通人家!”

    乐苒躲开,面无表情重复那句话:“我自己来。”

    “别啊!互帮互助多有意思,这样感情才会加深是不是?身为世子,养尊处优惯了,难得公子我伺候别人一回,你有幸承之,怎么还不乐意了呢?”

    乐苒忍着怒火,接受池珩摸过煤炭的手在她脸上作乱,他还很可恶地捏了捏自己的面颊。然后得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哈哈大笑。

    “……”

    元州治下有县镇,县附近遍布许多村子。池珩和乐苒出了山寨,沿着大路过凤霞关,又沿着一条小路直走。路上行人往来,他们混在人群中,最后去到了杨柳村。

    村内处处遍布杨柳,估计是以此为名。

    村内一条宽敞的土路直通到底,路两旁是低矮的茅舍,家家户户连在一起,间隔出一片宽阔的绿地来。

    池珩和乐苒默默走在路上,他们四处张望,观察着过往的人。走在路上的大多是男子,中年壮年皆有。他们身穿灰褐色粗糙的布衣,裤腿宽松,腰间一块长布直接勒紧裤腰。脚上踩着一双草鞋,有的肩上扛着一根锄头,或挑着箩筐。

    他们黝黑的脸庞上满是岁月的留痕,沧桑疲惫。

    土路偏窄,他们侧过身,让出一条路来。

    池珩四处搜寻,见一老爷爷正坐在屋舍前的木凳上。他打了主意,上前去问路。

    “这位老者,请问你知道什么地方能借宿吗?我和我弟弟两人赶路,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如今实在是累得慌,眼见天要黑了,我们打算找个地方宿一晚。”他微微顿了顿,继续道,“我们可以付钱的……”

    老者已上了年纪,头发花白,有些迟钝得看了看池珩。他有些听不清,池珩重复一遍,老者这才颤颤巍巍地指了指不远处。

    他的声音很浑浊,动作缓慢,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某一个角落:“那里有座土地庙,你们倒是可以去那住。”

    他们顺着看过去,果真看见隐蔽在林间的土地庙。

    他们二人正打算走,屋门自内打开,一位中年妇女头捆头巾,擦着手疾步走出来,嗓门超级大:“两位公子留步!”

    他们闻声停下。

    乐苒回头,那位妇人笑嘻嘻道:“两位公子不防在此屋留宿?那间土地庙破破烂烂,实在是顶不住寒风。正巧我屋内有间空房,两位公子若不嫌弃,我们自然欢迎。”

    池珩带着歉意一笑:“不会叨扰到你们吗?”

    “哪里的话!来者是,哪里有赶的道理!”妇人甚是爽快,不过她又扭扭捏捏道,显得不太好意思,“那这个钱财方面……”

    池珩理解一笑:“好说!好说!”

    当晚,妇人烧了几个好菜来招待他们,只因他们付钱多又爽快。

    池珩吃着菜,仿佛沉溺其中:“夫人好手艺!这菜吃着甚有味道,不像往日我吃的那些,油水不足,又没钱买食盐,味道因而也淡,吃下去寡淡极了,只觉难以下咽!”

    乐苒在一旁默默当空气,实则内心吐槽:花言巧语。池珩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睁眼也能吹得天花乱坠,果然是好口才!

    妇人嘿嘿一笑,她悄悄道,似在说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念在你们二人今日的这份情谊,我可以悄悄告诉你们。其实啊我们也是买的也是私盐……商铺里的食盐价格又贵,买不起但又不得不买,菜里放得少没味道,放得多又用得快,花销一大笔,哪里吃得消哦!不过我们有渠道……”

    “是吗!”池珩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他看着很有兴趣。

    于是妇人将买私盐的地方和法子告诉给他,并向池珩强调不能告诉别人。他们这些低价盐的数量是有限的,知道的人越多,买的人也越多,最后更加难买。于是他们和盐商达成了一个协议,即买方保密,卖方则依旧供应。

    池珩停下筷子:“只有这一家吗?”

    妇人见两人衣裳破烂,只当两人无依无靠,又因拿了钱,心中高兴。她道:“自然不是只有这一家。附件的村子各有不同的商铺点,不过我没去过。”

    她最后叹了口气:“若没有这些人,只怕生活更加困难了。哪里都要钱,什么都要我们承担,可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啊……”

    听完,乐苒心思微沉。上位者不知民间疾苦,百姓有苦难言,中间隔着无数条沟壑,山崖的对岸虽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边,遥不可及。构建的桥梁即将坍塌,没人敢走过去也走不过去,因为付出的代价太大。他们没有任何手段和工具,背后空无一物,凭的是一腔孤勇,稍不注意,便是粉身碎骨。

    池珩听后也是静默,片刻后才问:“官府不管吗?”

    “要管早管了!都这么过去好几年了,哪怕是有盼头,也不敢盼了啊,谁敢去说呢?”

    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夜里两人挤在一间狭小的屋内,乐苒不便问方才那个话题。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妇人家只有这一间空房,意味着今晚她要和池珩同床。

    同床!

    正想着,池珩推了推乐苒:“睡进去。”

    “……”

    乐苒默了半晌,她忽然弱弱地问:“你要睡在这?”

    池珩给了乐苒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似在说:你这是在说笑吗?

    乐苒也深知理由,她有些欲哭无泪。在清风寨,男儿身给了自己便捷,但貌似……如今的男儿身,只是让她不得不面对和池珩之间各种不避讳的相处。

    她不发一语,默默卷着被子滚到角落里挤成一团,整个人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做躺尸。偏偏池珩很讨厌地凑上来扯开她的被子,让她不得不露出脸来:“憋不死你!”

    “要你管!”

    乐苒忍无可忍,侧过身去,背对着池珩。她的冷静在池珩面前不攻自破,她的怒火面对池珩也无处发泄,她甚至只能自己咬牙往肚子里咽。

    池珩看了看乐苒的背影,无声笑了。

    得了消息,第二天两人赶回青水镇,去商铺里验证那位妇人的消息。这些商贩很大胆,他们直接在商铺里售卖,面对新面孔则中规中矩,按照官府给的价格范围售卖,熟面孔则以低于官府的价格售卖。

    他们以产量来控制那些人的言行,让他们不要说出去。因产量有限,如果他们告知别人,别人买完他们则买不了。他们更不会举报,举报后他们更没了这个渠道。他们虽然不读书,但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他们不会做,其中利害各自清晰着。

    所以这些商铺和顾之间保持着平衡的关系,所有人都是利益得者。

    若是新面孔想买私盐,需要暗号交接。

    池珩按照妇人给的暗号去商铺里买了一些盐,又让乐苒去买原价的盐,回去之后则将之前买过的那点盐拿出来,三者进行对比。

    在商铺里原价买的和谈氏商行里买的倒是差别无二,不过商铺里的混了些低价的在里面,而低价的盐质量有些差,比较粗糙。

    “两者质量差别太大。如果谭氏商行售卖的是正盐,这个不太像是官府管控的盐场制作出来的。”

    低价与原价差别过大,质量也不好。

    乐苒指着糙盐道。

    池珩心思微沉,他点了点头:“他们可能发现什么盐井之类的,混在其中,或做假账欺瞒官府购入盐的量。”

    以次充好,贩卖私盐,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让归澈三人分别去其他村子查探,然后买回来各做对比——所有糙盐的质量几乎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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