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秋猎开始。

    陆遇身为禁军的将军,宏德帝的亲信,协同其余禁军将领一同担负麓山猎场的巡视任务与保护众位大臣之责。

    浩浩荡荡的队伍自皇宫出发,明黄色的大旗在空中飞扬,尘土飞溅,由禁军保驾护航,一路平安到达猎场。

    猎场内早已搭建好帐篷,到达之后,于当日进行休整,第二日才正式进行。

    夜色昏暗,霜华如水,树影婆娑,缠缠绵绵依偎而动。

    陆遇领着巡防的任务,去督察每一处的护卫安排,余烈跟随其侧。摇晃的光影之下,是二人被拉长的影子。他像一只潜伏着的鹰,在暗夜中掩藏自己的野心。

    秋风肃然,晴空高照,像静止无波的湖面。

    祁天佑领一众大臣进行拜天仪式,上香,叩拜三下,锣鼓喧天,场面壮阔。大风高高扬起旗帜,顺风铺开,“祁”之一字睥睨天下。

    敬谢天神结束,众位大臣各自散开,池珩他们由侍卫领着去马场领马。

    路上三人凑在一起,邵彦霖忍不住问:“卓然,三皇子病弱之躯,秋风纵使不寒人,以他的身体情况也不能久立风中。况他不能策马狩猎,他素来也不喜这类玩意儿,往年从未见他来,今年何苦来这猎场受罪?”

    祁越皱眉,他也很苦恼:“个中缘由我也不知。去年三哥病得严重,父皇松了态度;今年父皇很强硬,非要让三哥来,哪怕只是参加仪式,静观他人。我也不知父皇为何非要让三哥如此劳心劳神,明明太医叮嘱过,三哥需要好好静养才是。”

    “我提过一次,可父皇沉默看着我,我哪还有辩驳的勇气。你也知道,父皇要求严格,总是勒令我读书用功,可我实在不喜爱这些文字。每每见他,他总要问我功课……”

    祁越弱弱道。他实在不是读书的料,每次看书总是会昏昏欲睡,连徐太傅都已放弃他,只要求他将基本的字认完,再习得拿出手的字即可。但被问功课的阴影仍潜藏在心,难以抹除。是以,祁越敬重祁天佑之余也害怕祁天佑,那已成了一种本能。

    池珩低着头,听着两人私语。他回忆方才祭祀时,祁曜披着与周围之人格格不入的大氅,在混乱的人群中异常显眼。祭祀结束,祁曜向祁天佑请示过后则在侍卫的陪从下回了帐篷。

    祁曜的出现的确没有必要。

    不过,乐苒何以跟着祁曜?

    禁军有巡逻猎场之责,以乐苒目前在禁军的身份,毫不起眼,断没有随行保护皇子的资格,除非是有人故意安排。

    麓山猎场既是皇家猎场,亦是养马之地,与南山校场相间。麓山广袤千里,无边的草原是驯马的好场所,养出来的马儿个个膘肥体壮,奔跑起来如踏飞燕。

    三人挑选好马儿之后牵着马儿回到原地,等猎场开放后,混在一众驰骋者中疾驰入森林。疾风掀起他们的衣角,他们匍匐着,像刚睡醒的野兽,眸中杀意乍现。

    席前是众位王孙大臣在畅谈,祁天佑协同池明远跨上高楼,俯瞰绿色无边。

    见几人策马而去的英豪身姿,祁天佑笑着感慨:“明远,君琢身姿挺拔,武功高强,有你年少的风范!倒是让朕想起二十多年前我们在边疆的日子。想不到啊,转眼间,我们都老了,哈哈——”

    池明远恭谦道:“陛下谬赞,年轻气盛,君琢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哎,明远,不知是不是朕的错觉,朕有时总觉得,君琢与明兰眉眼有几分相似。每每见他,总觉得像是明兰站在朕眼前。”祁天佑叹气,恍惚失其所以然,一种怅惘的感觉蔓延在心,空荡荡的,抓不住,“恍惚一想,明兰是池家人,侄子俏姑姑,也未尝不可。”

    “斯人已逝。明兰能得陛下惦念与牵挂,是明兰之幸。”

    “到底是朕辜负了她!”

    丛林中,祁越、池珩、邵彦霖三人并肩齐驱,遁入绿色的屏障之中。风吹草动,飞箭划破长空,池珩陡然拉住缰绳,马儿长鸣一声,前蹄高高抬起在空中乱舞,须臾落地,尘埃弥漫。

    飞箭直直射入树干。

    身后赶来的祁越与邵彦霖愣在原地。三人望过去,祁言从另一侧树林驾马而来。他手中握着弓,背后背着箭筒,见钉在树上的羽箭,笑吟吟向三人招手:“原来是池世子,表弟,四弟,抱歉啊,我以为是隐匿在林间的动物,没惊扰到几位吧?

    祁越欣喜道:“大哥!我们没事儿,没想到竟会在这儿遇见你……”

    邵彦霖悠悠领着马上前:“大殿下好箭术啊!隔着这么远,力道之大,邵某甘拜下风。”

    “表弟谬赞!”

    最后,祁言笑着告别几人,先行一步。等人消失,邵彦霖略略做了个鬼脸,愤愤道:“装模作样!我不信眼睛不好使看不清人也罢,耳朵也是聋的吗?这么响亮的马蹄声也听不到,明明是故意的!真当我好糊弄吗?”

    邵彦霖扬了扬手中弓箭,挑眉道:“君琢,卓然,邵公子我要先走一步。我们来个约定吧,看今日谁的猎物最多,谁胜,另两人便要应下对方一个要求。怎么样?”

    祁越也来了兴致:“好!”

    池珩点头应下。

    邵彦霖嗤道:“今日小爷我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祁越反驳:“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三人就此分道扬镳,各往三个方向走,侍卫随行。茂密的丛树之下,是飞扬或隐匿在林间的衣角。

    池珩闻溪流之声,沿着溪流向上走。听得溪流对岸草丛间有窸窸窣窣之声,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拉弓上弦,凝神聚力,“嗖”的一声,箭离弦而去,隐没在丛林中。

    “好身手!”祁言驾马上前,直至与池珩并肩,他轻笑,“原来是池世子。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看来今天的我们很有缘分呢。”

    池珩回身:“究竟是巧合还是缘分,恐怕只有殿下心中清楚吧?”

    两人相视而笑,眸中火光迸溅,谁也猜不透谁的心思。

    “祁某愚钝,见笑了。我很钦佩池世子,心怀仰慕之情,能和你一起共事,我甚感荣幸。”

    彼时侍卫早已越过溪流,去对岸的草丛捡回来一只中箭的野兔。血污以箭身为中心向四周散开,染红了雪白的毛发。

    “多谢殿下高看,池某深感忏愧。如今朝堂之上,我们同为陛下效力,亦是池某之幸。”

    两人各自打着哑谜,揣着明白装糊涂,谁也不愿意戳破这层窗户纸。祁言微笑着,任由这沉默的气氛掌控全局。他忽然大笑出声:“甚好,甚好——”

    “既然今日与殿下如此有缘,那这只野兔便送给殿下,权当作是在下的见面礼。猎场之上,实在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祁言抱拳:“多谢。”

    两方恭维,祁言笑着目送池珩离去。

    黄昏时分,狩猎之人纷纷回程。池珩与祁越先一步汇合,邵彦霖稍后则到,其余公子少爷们也纷纷来到。侍卫分别清点猎物,邵彦霖是三人中最多的,而祁言则是所有人中打猎最多的,邵彦霖屈居第二。

    “大皇子好身手啊!”

    其余人纷纷贺喜,祁言满面春风自得意;邵彦霖些微愤恨,在角落里咬牙切齿,不甘于输给祁言。

    祁天佑也赞:“不错,进步很多。”

    “多谢父皇。”

    人群围着祁言贺喜,独独冷落第二的邵彦霖。见到邵景瑞赞赏祁言过后才来恭喜他,哪怕是再好听的话,邵彦霖也觉得心气不好。

    邵彦霖哼声:“怎么?你还知道我是你儿子?”

    “哎?”邵景瑞懵在原地,不能理解邵彦霖这小脾气。

    邵彦霖虽然受用于邵景瑞的话,但难免有些失落。清点完猎物之后,侍卫带下去清洗,晚间准备进行烤肉。

    祁越微捂脸,他知邵彦霖心中不甘之情。身为邵将军的独子,承泽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奈何他不上道,对仕途不感兴趣,常常留恋于风花雪月之地,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邵将军一心希望承泽收心,奈何两方争执,谁也不肯退让,时间愈久,邵将军也越懒得管承泽。反倒是他大哥,其生母是邵将军的亲妹妹,更得邵将军另眼相看。得到邵将军的认可是承泽一直奢求之事,偏偏他从未得到首肯,大哥却愈发得邵将军器重。

    承泽也看不惯大哥的行事,总觉得他很虚伪狡猾,承泽看大哥向来是相看相厌,反倒是大哥总礼遇承泽。于是在别人眼中,承泽是在无端挑刺;承泽也不愿委屈自己白受此名头,总是在明面上挖苦大哥,暗地里和大哥较劲。

    祁越微笑,有时候他觉得,承泽看起来更像小孩,得不到糖吃又不愿意示软而去求糖吃,于是总生着莫名的闷气。

    “承泽,你赢了,可有什么要求?”

    祁越凑到邵彦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邵彦霖将失落一扫而空,至留下浅浅的遗憾藏在心间。他想了想,脑袋空空:“暂时没想到,先欠着。”

    祁越跨脸:“啊……怎么还可以这样?”

    “方才又没有说清楚,也没规定不能怎样,这可不算耍赖,要愿赌服输。”

    邵彦霖敲了敲祁越的头颅,转身吩咐侍卫挑选其中几个猎物拿去清洗,他决定晚上要狠狠大吃一顿。

    晚间篝火四起,邵家同池家围坐一个篝火,熊熊烈焰中,是被灼烧得虚浮的空气,悠悠地晃在人眼前。

    邵景瑞烤熟一只野兔后,将野兔递给怔愣间的邵彦霖。邵彦霖扭捏地接过去,面上矜持不动,心中早已雀跃得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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