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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庐山风景如画,山披锦绣、云蒸雾绕,恍如仙境。映山红向阳灿烂,鲜红似火、粉色如霞、淡紫如梦,镶嵌在遍山的新翠中,美不胜收。
太元十一年(386年)江州刺史桓伊于庐山西北麓为高僧慧远修建东林寺,与北麓的西林寺相辅相成,成为南方佛门的圣地。
东林寺的主殿不似其他寺庙称为“大雄宝殿”,而称“神运殿”,大匾上三个金字出自桓伊之手。
相传慧远大师兴建东林寺时,缺少木材、沙灰等物,慧远大师深为忧虑。
晚间坐禅,风雨大作,雷电交加,等第二天风停雨歇,众人发现工地空地堆满了木材和沙灰等人,众人皆说是神佛相助。
桓伊得知,题“神运殿”大匾挂在寺内的主殿。
殿前有数株大樟树,亭亭如盖,慧远大师喜欢在树下坐禅会友,谈经论玄。
慧远大师带着徒弟在堰口荒地开垦了数亩茶园,今年的春茶已收。
今日风和景丽,慧远大师邀请方外好友刘程之(刘遗民,遗民二字是后来刘裕所赐)、张诠前来品新茶,谈佛理。
几张案几置于树荫之下,有轻风徐来,慧远等人席地而坐,悠然自得。
弟子慧观将沸水冲入碾碎的茶沫之中,用茶匙打起汤花,然后倒入杯中,清香立时弥散开来。
刘程之笑道:“大师制茶的手艺越发精湛了,这茶香透鼻,清新醒脑,有如谒语。”
慧远手端茶杯放于鼻下,轻嗅着茶香,道:“此茶得南方水土灵秀,更为清淡,不似白岩寺的茶水味浓,更适禅性。”
一盏茶尚未喝完,法净和尚拿着封拜帖走来,对着大师合十为礼,禀道:“师傅,寺外有位杨檀越想求见您,带着雍州刺史郗檀越的信。”
慧远接过拜帖放在一边,先打开信阅看。
刘程之不耐地道:“大师方外之人,理那些俗人做甚。今日风和景明,正宜品茗,俗物不见也罢。”
慧远看完信对着法净道:“你去请杨檀越过来叙话。”
张诠好奇地问道:“大师平日少见外客,往来多是禅、玄中人,今日访客不知是谁?”
慧远笑道:“刘檀越月前来寺中找贫僧论经,还曾提起过此人,说来有缘。”
刘程之有些摸不到头脑,道:“何人?”
“便是写《小窗幽句》的杨安玄杨檀越。”
刘程之喜道:“若是此人,倒是不妨一见。《小窗幽句》中多有禅理在其中,刘某渴见其人久矣。”
杨安玄带着胡原、张锋沿石阶而上,饱览山中美景。
山石洁净,松涛阵阵,飞流直下,白云缭绕,鸟鸣清脆,山寺幽静。
来到山寺外,便连一路大呼小叫的张锋也收敛起来,静立等候。
寺外有莲池,相传是慧远大师与众弟子亲手挖掘,池中莲叶随风摇摆,说不出的清净。
有泉喷涌汇入池中,应该是后世所说的聪明泉了。
杨安玄暗自感叹,若干年后,慧远大师会邀集“息心贞信之士”一百二十三人,创建白莲社,所以后世称净土宗亦为“莲宗”。
法净步出寺,近前施礼,道:“师傅请檀越前去叙话。”
樟树之下,慧远含笑而立。
刘程之看着走近的杨安玄,讶声道:“杨小窗尚未及冠吗?如此年少?”
杨安玄快走几步上前揖礼道:“弘农杨安玄见过大师。”
慧远微笑合十,让杨安玄等人在席上坐下,示意弟子慧观斟茶,便连张锋也得了一杯。
张锋走得口渴,见到茶水吹了吹,一口灌下,看得慧观直皱眉。
刘程之笑道:“口渴思饮,方是饮茶真趣,直指本心,妙哉妙哉。”
慧远道:“此茶是贫僧亲手所制,生津解渴,几位檀越远道而来,不妨多饮几杯。”
杨安玄嗅着茶香,轻呷了一口,茶水微甜,涩中回甘,算是茶中珍品。
一盏饮尽,放下茶杯,杨安玄道:“小子亦好茶,研制了一种新茶,得郗刺史赐名‘碧春’。得知大师喜茶,冒昧前来请大师品鉴。”
慧远喜道:“郗檀越的信中已经提及,说新茶品质极佳,贫僧正想一试。”
杨安玄拿过竹篮,掀开覆在上面的布幔,将茶具一件件取出。
刘程之看到青瓷茶盏,略带讥讽地嘲道:“小友真是富贵中人,这套青瓷茶具素雅可喜,倒让人忘了饮茶。”
杨安玄只作不闻,煮水、涤器、分茶,从容施为。
张诠见杨安玄从竹盒中取出粒粒茶叶,讶声道:“散茶乎?”
摊开手掌示意杨安玄勺几粒到他手中,张诠轻轻捻动茶叶,感觉着茶叶的脆爽,放于鼻下,香气淡雅清幽,不禁赞了声,“好茶。”
等沸水冲入杯中,茶叶在水的作用叶舒展开来,颗颗如同新芽初绽,着实赏心悦目。
茶汤的颜色在青瓷的衬映下如同新绿,刘程之端起茶盏,满面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道:“光闻此茶便让人神醉,好茶。”
慧远慢慢地品着茶。一杯饮尽,道:“此茶汤清、味酣、香味淡雅,未加他物(1),方得本色。阿弥托佛,善哉善哉。”
双掌合十,对着杨安玄一礼,慧远道:“此茶得清净、自在之意,与佛有缘。”
“清爽可口,香气袭人,饮之忘忧。”刘程之放下茶盏,道:“再来。”
杨安玄提壶续水,再次冲泡。
清风徐来,树下众人静坐无语,沉醉在茶香之中。
一连冲泡了四次,渐至无味。
慧远目现喜色,道:“贫僧似有所悟。”
杨安玄合十道:“请大师赐教。”
“茶味由浓变淡,直至无味,有如佛法所言万有一空,一空万有,诸相皆尽。”慧远微笑端坐,口中诵佛。
刘程之和张诠齐声贺道:“恭喜大和尚饮茶悟禅,佛法精进。”
慧远站起身,合掌举在胸前,对着杨安玄低头礼道:“此茶与佛有缘,贫僧想请杨檀越将制茶之法传授。贫僧不会将制茶之法传扬开去,只是自制茶叶用来款待好友,不情之请,请檀越见谅。”
杨安玄起身还礼,笑道:“能与佛结缘,实乃小子之幸。制茶之法简单,大师听仆道来……”
择茶、萎凋、杀青、揉捻、烘干等五步详细道来,杨安玄没有避忌旁听的刘程之和张诠,这两人能成为白莲十八俊,人品德行是信得过的。
说完,杨安玄又略略提了提择水、选器以及礼仪等事,刘程之和张诠不时出语发问、相辩。
张诠看着案上的茶盒道:“此茶名曰‘碧春’,红尘气息太重。大和尚若照此法治茶,可不能用这个名字。”
刘程之道:“饮此茶可忘忧,便称忘忧茶好了。”
张诠摇头道:“不妥,魏武帝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酒称解忧,茶则清神,不如叫清神茶。”
杨安玄微笑不语,等待着“五净心茶”的出现。
果然,慧远大师道:“忧、情皆由心生,尘世五浊致堕轮回,吾等修行是为想往西方极乐世界。五浊之生,本出于心,此茶可净心悟禅,不如叫‘五净心茶’,诸位以为如何?”
杨安玄率先鼓掌赞道:“大师见解深刻精辟,深得佛法精妙。五净心茶,好名字。”
张诠是南阳人,听闻杨安玄要前往建康,笑问道:“小友可是准备进京入国子学。”
杨安玄点头应是。
刘程之接口道:“前日愚族弟从京中来,告知太子已移居东宫,天子命丹阳(建康南)尹王雅为太子少傅。听闻王雅拜少傅之日,恰逢左仆射王珣之子成亲,结果宾客都跑到王雅家中道贺去了。”
张诠摇头叹息道:“风俗颓败,世风日下,朝中官员以谀谄为荣,寡廉少耻。”
刘程之纵声唱道:“鸾鸟凤皇,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
杨安玄无心理会刘程之的感慨,心中想着司马德宗入了东宫,不久便要议亲,不知阴家的谋划进行得怎么样,阴小娘子再有一段时间就要入东宫了。
不觉已是午时,在东林寺随喜了斋饭,略作休息,杨安玄要起身告辞。
来东林寺结识高僧慧远的目的已然达到,至于有什么效果只能随缘,杨安玄相信,随着五净心茶的流传,他的名声自然会广为佛门人士所知。
慧远用手示意杨安玄稍待,道:“蒙檀越厚赠,无以回报。贫僧看檀越气息绵长,似乎习练过心法,不过贫僧看施主目中隐现红线、耳后微现红斑,想是失之于急。”
杨安玄一惊,他习练清玄心法体质大为改善,与人征战知觉灵敏,被他倚为最重要的立身手段。如果内功出岔,来个走火入魔,那任何王图霸业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赶紧起身拜倒,杨安玄恭声道:“请大师赐教。”
慧远温和地扶起杨安玄,沉吟片刻道:“贫僧得吾师道远大师传授大雁功法,此功以气导引为基,模仿大雁形态,激导经络穴位,可明目醒神,调节内腑,延年益寿。”
杨安玄恳求道:“请大师不悋赐教。”
慧远有些为难地道:“此功法一脉相传,吾师仅传贫僧一人,再三叮嘱法不外传。”
杨安玄多机灵,立刻拜倒道:“安玄愿拜大师为师,成为佛门俗家弟子。”
“甚好,安玄你深具慧根,老衲能收你为弟子实是幸事,善哉善哉。”
在刘程之和张诠的见证下,慧远收杨安玄为俗门弟子,除了授他大雁功法外还赐他一串佛珠。
佛珠是慧远随身所用的持珠,虽是普通之物却跟随大师有十余年。
红日西沉时,杨安玄下了庐山。手握佛珠,回首东林寺方向,杨安玄心诚心诚意地合十施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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