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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正将至,宵禁将起,围在盛花居前的人群逐渐散去。盛花居内依旧人声鼎沸,不少兴奋的人索性盛花居中寻欢作乐。
有些机敏的妓娘凑在一处,回忆拼唱着《送别》曲,这首曲词今夜如此火爆,肯定会被传唱。
盛花居凤娘和怡秋楼的周娘子,带人来到杨安玄等人所在的屋中,将三百多两金子交给杨安玄。
赌斗获胜,从虞宣处得金百两;参加斗曲的妓楼共二十六家,赢得二百六十两金,除去二成给怡秋楼,得金二百零八两。
凤娘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杨安玄,笑道:“杨公子,家东主有事与你商量,能否请您移步前往后院。”
周娘子则拉着苗兰的手,肠子都悔青了,十两金子便将她的卖身契给了杨安玄。今夜苗兰大放光彩,身价倍增,便是百两金恐怕也赎不回来。
“小兰,你是咱们怡秋楼中出去的姑娘,奴对你可不错。若是你肯回楼中驻唱,每日只需唱一曲,奴每月给你十两金。”周娘子小声地央告道。
苗兰还在神情恍惚间,今夜《送别》连唱数遍,近千人相和,是她做梦也没想过的盛事,整个秦淮河恐怕也从未有人做到过。
听到周娘子请她回怡秋楼中驻唱,轩兰应道:“周娘子,奴的卖身契在杨公子处,娘子还是与杨公子商议吧。”
凤娘笑道:“周娘子莫急,等杨公子见过家东主再做决定不迟。时辰不早,周娘子早些带人回去吧,免得查禁被拦住,少不得又要破费。”
周娘子知道凤娘有意赶人,只得怏怏地起身,再三叮嘱苗兰抽空回怡秋楼,她要为摆宴庆贺。
杨安玄从阴敦嘴中得知盛花居是秦淮妓楼的翘楚,其身后的东主显然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自己要在京中立足,很有必要结识这样的人物。
于是,杨安玄笑道:“有劳凤娘子派人送阴公子他们回客栈,愚随你前去见过贵东主。”
跟着凤娘穿过花园,灯光指引着来到小楼,王协之身着银衫站在阶下相迎。
两人相揖为礼,王协之引杨安玄入室坐下,凤娘亲自奉茶。
杨安玄注意到盏中茶叶居然是颗颗芽叶,分明是自己所制的新茶。
王协之笑道:“此茶名为五净心茶,食之可净心清神,乃是东林寺高僧慧远大师赠予家父的,王某蒙家父赐了一两,特意拿来招待杨公子。”
没想到慧远大师的动作这么快,自己来建康城不过十几日,这五净心茶居然就在京中权贵中流传开来。
凤娘轻笑道:“愚家东主王协之,尊翁是太子少傅、丹阳尹。”
杨安玄心中一震,阴友齐提点他注意的京中大人物就有这位丹阳尹王雅。
王雅新近被天子命为太子少傅,风头比尚书左仆射王珣还要强劲,没想到这盛花居是他的儿子所开。王协之,官拜黄门侍郎,是王雅的次子。
端茶呷了一口,清香可口,杨安玄赞了声,“好茶”。
王协之捋着胡须,略带傲意地道:“杨公子的名声愚有所耳闻,《小窗幽句》淡泊清雅,愚甚喜欢。杨公子来京城是要入国子学吧。”
“正是。”
王协之满是深意地笑道:“杨公子本被定为上中品,会稽王以你年少需读书养性为由降为上下品。会稽王可是一言九鼎,杨公子在国子学可要谨言慎行啊。”
看似好意提醒,话语中却带着威迫之意。
凤娘娇笑道:“东主,今夜盛花居齐唱送别曲,足见杨公子是了不起才俊,东主向来好才,何不相助一二。”
王协之自恃地抚须道:“家父官拜太子少傅,深得天子信重,若是家父能为杨公子说上几句,会稽王倒是不好再针对杨公子了。”
凤娘倚到杨安玄身边,玉手轻推杨安玄的胳膊,媚声道:“杨公子,此乃天大的好事,还不谢过王东主。”
杨安玄心中冷笑,王协之以势压人无非是看中自己今夜所做的送别曲,估计想让自己做盛花居的词臣。
放下手中茶,杨安玄微笑道:“说来这五净心茶,杨某倒是第二次喝了。”
王协之满脸不屑地笑道:“杨公子,休要大言欺人,这五净心茶是慧远大师亲手摘明前茶所制,成茶不过十余日,通过驿站送入京中,你从何处喝过?”
“王侍郎有所不知。杨某得郗刺史引见,前来建康途中到东林寺拜见慧远大师,蒙大师不弃以此茶招待。”杨安玄平静地道。
王协之眼睛一眯,思忖着杨安玄的话是真是假。
杨安玄挽起长袖,露出左手腕上的佛珠,笑道:“大师收愚为俗家弟子,并将随身的佛珠相赠,据大师讲这串佛珠还是道安大师当年赠予他的。”
“哦”,王协之吃了一惊,若杨安玄是慧远大师的弟子,自己还真不能逼迫了。
王协之笑道:“王某信道亦崇佛,杨公子有慧远大师所赠的佛宝,王某想瞻仰瞻仰。”
杨安玄褪下佛珠递给凤娘,凤娘先冲佛珠合十拜了拜,这才双手捧了交给王协之。
王协之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佛珠泛光应该是经常摩挲之物,看颜色应该年代久远了。
将佛珠交还给杨安玄,王协之脸上的笑意柔和了许多,道:“安玄是慧远大师的弟子,自有佛祖护佑,在京中自可放心行事。”
边说边冲凤娘隐晦地使了个眼色。凤娘会意,坐到杨安玄的案边,笑道:“杨公子,今夜小兰姑娘所唱的‘长亭外、古道边’可是出自你手。”
威逼不行,更换方式了,杨安玄笑着点头。
凤娘以手捂胸,夸张地叹道:“凤娘在妓楼十余年,还从未听过如此打动人心的曲子,杨公子真是天纵之才,从今往后公子当开新词之风。”
“不错,杨公子才华横溢,难怪郗刺史赞你‘风神秀彻’,要知此誉当年可只有谢太尉得过。”王协之笑着赞道。
凤娘探起身子,鼻息喷在杨安玄的脸上,带着一股甜香,娇声道:“杨公子,以后若是有了新曲新词,可要卖给盛花居哦,凤娘愿以重金相购。一首新词黄金十两如何?”
杨安玄笑笑,不置可否。今夜送别曲唱响秦淮河,接下来想从他手中购曲的妓楼肯定多得是,虽然自己腹中货色不少,但也要价高者得。
王协之看出杨安玄的心思,笑道:“凤娘太心急了,让杨公子多些时间考虑。盛花居在秦淮河畔数一数二,出的价钱绝不会亏了杨公子,杨公子若有意,不妨跟凤娘商量。天色不早,凤娘,派车送杨公子回家。”
…………
第二天一早,杨安玄把众人召到大厅,论功行赏分金子。
首先取出五十两金推给阴敦。阴敦摇头拒绝道:“安玄,那日与虞宣打赌,愚只是虚言百金,那百两赌金都是安玄你所出,愚怎能要这些钱。”
杨安玄暗自赞许,五十两金可不是小数目,阴敦能不为所动是真君子。
“阴兄,愚只问一句,若是赌斗输了,阴兄可会出这五十两金?”
阴敦点头道:“愿赌服输,自然会出。”
杨安玄笑道:“既然如此,阴兄又何必在意是否真拿了五十两赌资,这些钱是阴兄应得之物。”
阴敦想了想,不再推辞,道:“既如此,愚兄谢过了。”
杨安玄又取十两金,分给胡原和张锋,两人在小兰弹唱时表演长亭离别的情景,也有功劳。
张锋死死地抓住五两金,兴奋得脸通红,五两金,够家里两年花用了,回棘阳交给娘可以买十亩地了。
胡原将金子揣进怀中,目光落在一旁的小兰身上,想着替她买身好看的衣裙。
杨安玄又拿起两块金子,叫仆妇许氏和马伕杨怀,各给了五两金,一路从棘阳到建康,两人任劳任怨,应该赏赐。
最后,杨安玄看向苗兰,道:“昨夜斗曲获胜,你的功劳最大。愚将你的卖身契还你,另给二十金作为酬劳,今后去留你可自决。”
小兰来到杨安玄面前,并不接契书,跪倒肃拜道:“奴婢能有今日,全仗公子垂怜。奴婢曾言为公子而生,话尤在耳,焉敢或忘。请公子收回契书,奴愿为公子婢女。”
杨安玄笑吟吟地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你替愚赢得重金,理当受赏,拿了契书,便是自由身,可以归家或择人而嫁,有二十金在手,便在建康也能活得自在。”
小兰趴伏在地道:“八岁时奴的父母便将奴卖给怡秋楼,奴再未见过他们,也不知他们的生死。奴不想离开公子,请公子勿要遣奴离开。”
胡原在一旁插嘴道:“既然小兰娘子一片诚意,公子还是收回诚命吧。”
杨安玄看了一眼胡原,微微一笑,道:“小兰娘子,你且起身。”
小兰拜了两拜,起身站在一旁。
杨安玄将手中卖身契撕碎,撒在案上道:“小兰娘子,无论你做何打算,从今日起你都不再是别人奴婢。”
小兰以手掩嘴,双目含泪,对着杨安玄拜了三拜。
杨安玄又道:“这二十两金是你该得的,你且收好。不用推辞。小兰娘子,你先在这里住下,等想好了将来做什么再告诉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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