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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佺期的神情越来越认真,不时地开口问询,杨漓和杨湫见父亲神情严肃,把杨安玄教给她们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有的时候被杨佺期问住,杨湫便摇着杨安玄的胳膊,示意他补充。

    足足问了小半个时辰,杨佺期抚着胡须盘算了片刻,道:“如此说来,这面馆倒是可以一试,漓儿、湫儿,你们两个做的不错,为父小看了你们。”

    得到父亲赞赏,杨漓脸上露出笑容,杨湫更是高兴地跳了起来,姐妹俩这段时间没少花心思在上面,能换得父亲的称赞比什么都开心。

    袁氏有些担心地道:“她们是未经世事的女娃儿,知道什么,安玄让她们监管面馆有些儿戏了,莫要误了正事。”

    杨安玄笑道:“娘,刚才你也听到了,湫儿她们说得头头是道。两个妹子年纪渐大,学些持家的本领总没错。纵是亏了,也不过是折损些财物,能让她们学到本事,千金不换。”

    董氏“哎哟”一声开口道:“安玄说得是。漓儿跟着安玄学了几天,就懂得这么多,姨娘真要好好谢谢你。有你这个做哥哥看顾着,漓儿的将来姨娘很放心。”

    说着,董氏眼角发潮,伸手拭了拭泪。

    杨佺期感叹道:“玄儿能心存友爱、照顾兄妹,为父甚慰,比你定在上中品还要高兴。杨家以礼仪传家,为父相信你定能重振家门。”

    董氏又道:“老爷,此事关系漓儿和湫儿一生,你可不能坐视不管。您要跟打声招呼,不能让族人为难漓儿和湫儿才好。”

    杨佺期抚须点头,心中却有些沉吟。他虽然是族长,但平日忙于政务,对族务的插手不多,事务多由族老们商量处置。

    以前大哥、三弟在他身边,兄弟三人齐心可以把持住族中事务,现在却有些力不从心。

    杨安玄对面馆能否赚钱真不在意,这几日反思,觉得通过开设面馆布设耳目可行,但需时要数年、甚至十数年才能见效,自己不能急于求成。

    在堂邑试点的两家面馆,正好看看会出现什么问题,为将来推广积累经验。

    见杨佺期沉吟不语,杨安玄轻笑道:“开设面馆请族人出面管事,管事月俸二千,佣工月钱五百,另外孩儿还可给族中一成红利。”

    杨佺期摇摇头道:“一成太少了,族中不会同意,至少要拿出两成来。”

    董氏有点不乐意了,道:“安玄出本钱、漓儿、湫儿打理,族中派人出面管事得了薪酬,凭什么还白拿两成红利。”

    杨安玄笑道:“钱是小事,若能团结族人,让出三成又何妨。不过人心不足,父亲初提时只说一成,若是族中不同意再加至二成,至于三成留待以后让步。”

    杨佺期看了一眼儿子,玄儿心思缜密,按他所说,族中应该会同意。

    毕竟玄儿替族人找到一条谋生之路,开设面馆管事,族中老弱、妇人亦可担任,自己也正好借此机安置些族中老军、伤兵,两全其美。

    …………

    爆竹声响起,太元二十一年(396年)到来。

    拜完年后,袁氏和董氏照例带了女儿回房歇息,留下杨安玄父子在屋中饮酒守岁。

    杨佺期神情有些郁郁,叹道:“为父兄弟三人天各一方,你们兄弟三人亦是如此。再过两年,等漓儿、湫儿嫁了人,家中便越发冷清了。”

    杨安玄看到杨佺期脸上露出怅然若失的神色,与平日表现出的刚硬截然不同,加上鬓角隐现的银丝,心中泛起伤感。

    举杯安慰道:“杨家子弟背负重振家声的重责,不能学其他门阀那样安享太平。亚圣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天下不宁,正是杨家大展雄风之时。”

    杨佺期点点头,道:“玄儿说得是。”

    “父亲打算什么时候向朝庭辞官?”杨安玄夹了筷冬葵,在嘴中嚼着。

    虽然主意已定,杨佺期还是有点观望不舍,含糊地道:“等年后找机会吧。”

    想到史书上记载的杨家命运,杨安玄准备借机与父亲深谈一次,或许能改变数年后的结果。

    “父亲辞官,朝庭肯定不会闲置。父亲是骁勇之将,我杨家族军是百战雄师,朝庭会将父亲安置要地。”

    杨佺期放下酒杯,看着杨安玄道:“玄儿且说来听听,朝庭会将为父安排在何处?”

    杨安玄胸有成竹,一双眸子在烛光下耀着光芒,从容地道:“燕国统一后与代发生大战,燕被代坑杀五万雄兵,元气大伤,国内惊恐不安。”

    杨佺期颔首道:“不错,为父接到朝庭送来的谍报,燕国国内确实动荡,慕容垂老矣,不复当年雄风。”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杨安玄想起慕容垂的满头白发,感叹道:“慕容垂一代英主,知道要提振士气,便要与代国再战,所以年后燕代两国战事必然再起。”

    杨佺期手抚胡须道:“玄儿所见与为父相同。”

    “因此,朝庭不可能将父亲安置在江南一带,说来无非是豫、青兖、雍、荆一带。”

    杨佺期沉吟片刻,道:“豫州庾楷,心胸狭隘,妒贤嫉能,与王国宝交好,肯定不愿为父前去。”

    “青兖刺史王恭是天子妻兄,手握京口数万大军,手下勇将无数,不会把父亲放在心上。”

    杨安玄提起酒壶替父亲满上一杯酒,道:“父亲从新野郡调任堂邑不过半年,朝庭障于颜面,也不大可能让父亲重回雍州,剩下便只能荆州了。”

    “荆州殷仲堪”,杨佺期眼神一亮,他与殷仲堪算得上朋友,前次从河南太守迁新野太守,殷仲堪就曾替自己向天子求情。

    殷仲堪是天子近臣,天子谓之为“朝庭之宝”、“荆楚之珍”,足见对其信重。

    殷仲堪只是文人,坐镇荆州手下却无勇将相佐,不得不倚靠南郡公桓玄。桓玄父叔辈长年治理荆州,在百姓间颇有威望,士民皆畏其威势。

    殷仲堪采取与桓玄深交之策,借助桓家势力治理荆州,而桓玄亦想借重其力,两人表面上相处甚得。

    “殷仲堪虽有仁名,但行事无胆,懦弱无能。”杨安玄道:“听闻桓玄曾执槊相向,而其畏桓玄若虎,不能约束。天子本意是用其节制会稽王,岂不是能羊制狼。”

    杨佺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听闻当初天子欲用王恭为荆州刺史,桓玄畏惧王恭,派人贿赂尼妙音,得妙音说项,天子才委任黄门侍郎殷仲堪做了荆州刺史。

    “父亲若前往荆州,殷仲堪必定大加笼络,荆州十数万大军或可操于父亲手中。”杨安玄笑道。

    杨佺期目光一跳,若朝庭将自己派往荆州,确有这种可能。

    在洛阳为河南太守时,直面秦、燕诸国,手中雄兵也不过三万,若果能手握十万雄兵,当可纵横天下。

    举起酒杯与杨安玄共饮了一口,杨佺期笑道:“玄儿继续说。”

    “荆州,龙亢桓家经营数十年,士民皆认桓家为主,父亲前去荆州,不可能不与桓氏打交道。”

    杨佺期眉头一皱,道:“当年桓司马有问鼎天下之意,若不是天不假年,说不定朝庭已经换了主人。你祖父当年便是投在桓家门下,朝庭对为父多有猜忌,也是因此而起。”

    杨安玄轻笑道:“我杨家投奔的是朝庭,而非桓家。这些年来,杨家因桓家失势屡受牵累,这份情义早已不复存在。”

    杨佺期叹道:“人言可畏啊。”

    杨安玄正色地道:“父亲前往荆州,若是还记念着旧情,不单朝庭对父亲不会放心,便是殷刺史也要防备父亲。这些年来,桓家何尝对杨家有一丝旧情。”

    杨佺期低头看着酒杯,默然片刻,扬起脸来沉声道:“玄儿说得不错,为父行事一切当以杨家为念。”

    “父亲若果真到荆州统军,荆州疆域广阔,兵马众多,身边无人相帮可不行。”杨安玄道:“要寻机将大伯、三叔、二哥等人调到身边佐助,聚集杨家族军,桓家才不敢小覤,殷刺史也才会更倚重。”

    杨安玄的手在酒杯上用力一握,道:“等父亲掌握了荆楚之兵,王国宝之流何足道哉。”

    杨佺期开怀笑道:“但愿玄儿所说能成其事。”

    杨安玄微笑举杯,与父亲同饮而尽。

    “父亲到了荆州,殷刺史必然对父亲大加笼络,殷刺史虽有仁名,父亲行事应自有主张,却不可凡事听从其安排。”杨安玄再度提醒道,史书中的杨佺期便是因殷仲堪而败亡在桓玄手中。

    杨佺期不以为意地笑道:“为父还用你来叮嘱。”

    杨安玄想起在襄阳的大哥,若无何氏这档事,在襄阳反倒更为安全。算来何氏怀孕已有八个月,不久便要临产了,若她生产一子,大婶和琳儿的日子恐怕要难过了。

    “父亲,等何氏产子之后,还是将大哥召回身边吧。”杨安玄道。

    杨佺期脸色一沉,将手中酒杯重重一墩,骂道:“安深实在让为父失望。你说的不错,等到八九月份,为父便将安深召回身边。唉!”

    …………

    辰初,袁氏和董氏带了女儿前来拜年,杨安玄带着两个妹妹嗑头讨要厌胜钱。

    从父母手中接过厌胜钱,居然是半两重的金钱两枚,杨安玄心中暗笑,看来父母的手头也宽裕了些。

    杨湫拉着杨漓来到杨安玄面前跪倒,笑道:“三哥新年如意,万事吉祥。”

    说罢,把巴掌递到杨安玄面前。这一次,杨漓也主动地伸出手,笑吟吟地看向他。

    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金钱放在两人手心,一家人相视而笑,和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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