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杨安玄率领郡中官吏来到浮光山下,山下已经是人头攒动,至少汇聚了三千多人。

    按照往来惯例,上山的道路有郡兵把守,没有官府的请柬不能登山,普通百姓要等官老爷们先上山后才能登山。

    一大群人在迎候杨主簿,左边的人峨冠博带,面敷白粉,薰着香是世家子弟,夹杂着些蔽衣陋巾在其中,这些是寒门之人。

    右边衣锦披裘,富贵中人,只是脚上的鞋子却是一黑一白,这是商贾特有的装扮。

    两边人泾渭分明,别看平日在酒肆妓楼中遇上可以称兄道弟,坐在一起喝花酒,但在今天这个场合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不少人对杨主簿邀请商贾同行大为不满。

    不满归不满,没有谁转身离去,谁都不傻,杨主簿今日邀众人登高赋诗有考校之意,若能得杨主簿赏识征诏入府,岂不一步登天。

    看到到杨主簿下马,左边诸人上前见礼,辛何在一旁介绍,杨安玄笑着寒喧。看到寒门子弟身上单薄,杨安玄还温言抚慰几句,可惜没准备几件皮裘,要不然肯定有人感激涕零。

    另一旁的商贾畏畏缩缩,不知是不是该上前与杨主簿见礼,齐齐看向齐远。

    杨安玄与士族说笑两句,转身朝商贾行去,对着为首的老者揖礼道:“齐翁,有日不见,一向可好。“

    齐翁齐远,今年六十有五,年轻时随其父远赴西域经商,攒下匿大家业,不光新息城内有数家商铺酒楼,京口、江陵等地都有产业。

    齐远见杨安玄专门与他说话,激动得胡须颤动,道:“多谢杨主簿挂念,老汉能吃能睡,身子骨还算硬朗。”

    “齐翁,此次赈灾多谢你送来的二百石粟米和两万钱,齐翁急公好义,杨某替汝南百姓谢过了。”

    杨安玄又冲齐远身后的众人拱手道:“也谢过诸位仗义出手相助。”

    齐远慨声道:“老朽身为汝南郡人,自然要为父老乡亲尽点心力。杨主簿若不嫌老朽多事,齐家愿再捐二百石粮。”

    “好好好,齐翁义举,愚定当广为宣扬,让受益百姓皆感激齐翁仁德。”杨安玄上前扶住齐远的胳膊,笑道:“齐翁,咱们一起登山。”

    齐远身后的商贾羡慕地看着杨安玄与齐远并肩先行,若能换得与杨主簿并肩而行,便是捐五百石也值。

    浮光山中古树高藤,飞流直下,时见走兽、耳闻鸟鸣,秀美动人。

    山不高,两刻钟众人便登顶。站在山顶眺望淮河,阳光洒在河面,浮光耀金,不愧浮光之名。

    山顶有处三清道观,观中道士早得了通知,迎候在观外。杨安玄让让随行之人自便,自己跟着观主韩道人拜三清、玉皇和王母,捐了千钱香资。

    韩道人殷勤领着杨安玄等人浏览山中景致,闲谈之际,杨安玄问道:韩道长,此处距嵩山不远,你可曾听闻过寇谦之寇道长?”

    韩道人立时激动起来,满面放光地道:“贫道当然知道寇仙师。寇仙师在少室山石室修道,贫道专程前去听他讲经施术,蒙仙师不弃,被收为记名弟子。”

    杨安玄听辛何讲过,每年三月三日玉皇生日,浮光山信众云集,甚至有不远千里前来烧香祈福,此事亦可善加利用。

    “今年三月三日玉皇圣诞,韩道人何不邀寇仙师下山,为百姓讲经施福。”杨安玄笑道。

    韩道人脸现难色,道:“仙师在山中静修,怕是不会轻易下山来。”

    杨安玄道:“无妨,愚与寇天师有一面之缘,愚给他写封信邀他下山讲道,寇天师定会给愚这个薄面。”

    韩道人将信将疑,杨安玄虽贵为主簿,但寇仙师神仙中人,不理红尘俗事。三年前周太守也曾邀过寇仙师,可是被仙师婉拒了。

    杨安玄笑道:“愚与寇仙师是旧识,两年前在大复山凌云峰相遇,相谈甚欢……”

    “唉呀”,韩道人惊呼起来,道:“贫道曾听仙师提过此事,莫非杨主簿便是寇仙师所说的那个有缘人。”

    见杨安玄点头,韩道人重整衣冠郑重向杨安玄拱手施礼,道:“贫道失敬,见过杨居士,天师曾言杨居士是真人也。”

    杨安玄微笑不语,风吹衣襟飘动,一副得道高人模样。

    若是寇仙师肯来浮光山讲道,那三清观可就成了道家圣地。韩道士兴奋起来,道:“若杨居士肯写信给寇天师,天师定然会前来。离三月三只有两个月不到,贫道要翻新一下道观,上山道路也要平整,神像也要重新粉塑……”

    一旁有人迫不急待地道:“韩仙长,愚愿奉香资万钱,粟米百石,供奉仙师。”

    有钱人,杨安玄看了此人一眼,不认识。辛何轻声道:“是信阳冯家的人。”

    冯家人开口后,立时一片愿奉献香资修观之声,唯恐捐得晚了神仙降罪。等半个时辰后,杨安玄召集士人们吟诗颂景,道观已募得钱十六万,粮一万二千石。

    诗句并无出彩之作,毕竟不是谁都能像杨安玄那样抄袭千年积攒下的佳作。推了几名郡中名士加以点评,杨安玄出言嘉许了几句,当场征募了数人,然后众人请杨安玄赋诗。

    杨安玄事先拼凑了一首应景诗:浮光回折枕淮清,叠叠晴峦翠色冷。松声夜落千年洞,渡头新月小舟横。众人无不惊叹称绝,杨主簿登山诗又多一首佳作。

    杨安玄不以为意地笑道:“诗可娱情却不能治国,就算写再多的诗句也不能让灾民填饱肚子。愚从府衙出来,一路见百姓修路挖渠,甚为辛苦。”

    众人安静下来,知道杨主簿话中有话,差不多该向众人募捐了。多数人打算捐个十石八石应个景便是。募捐自愿,杨主簿总不能强行募捐吧。

    扫看了一眼众人,发现众人的态度跟刚才捐奉香资截然不同,杨安玄恳声道:“平整官道、开挖水渠有益于国也有益于民,诸位都是汝南人,也能享受到这份好处。”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齐远见冷了场,忙笑道:“杨主簿说的是,老夫愿再捐二百石赈济灾民。”

    杨安玄冲齐远拱拱手,道:“齐翁一再慷慨解囊,杨某实在感激。在来浮光山的路上,辛记室看到民伕辛劳,说愿意捐纳粟米二十石帮小刘庄的河上建一座桥。”

    辛何出身寒门,为人清正,家中主要靠他的官俸渡日,并不宽裕。二十石粟米不算多,但于辛何而言,怕要半年积攒。

    抛砖引玉,这杨安玄事先与辛何议定的计策,假借辛何之名募捐城北通往小刘庄的一座小桥,该桥在去年八月被洪水冲垮,小刘庄的百姓要涉水过河,若是推车挑担则要绕行至三里多,走另一条桥,十分不便。

    杨安玄告诉辛何,修河所用的钱粮不用他出,只需借用他的名义,桥建成之后将此桥称为辛桥,让往来百姓过桥时都念及他的恩情。

    辛何对新息城四周的情况很熟,知道通往小刘庄的这座桥,杨安玄说事后将此桥命名为辛桥打动了他,辛何当即道:“杨主簿,仆虽然没有多少家资,但这座辛桥还是愿独力承担,算是为百姓尽点心力,也为子孙后代积点阴德。”cascoo.net

    修桥补路,积德行善,人生在世求名求利,自己的名姓若能随桥传之以后,为后人所知,这是另一种留名青史的途径,这等事还是自家出钱来得好。

    看到众人不解地看着自己,辛何把桥修成之后将以己姓命名的话转述了一遍。立时有人道:“去牛家寨的那座木桥年久失修,快要倒了,愚愿意修座桥。杨主簿,能否像辛主记室那样以仆的姓为桥命名,并在桥头立石为记。”

    杨安玄笑道:“当然可以。不单要立石命名,愚还要让官府张榜广而告之,让善行为天下百姓所知。”

    “杨主簿,愚也想捐座桥”,“李家庄的道路破烂泥泞,仆愿是修路”……

    士族和商贾都争先恐后地叫嚷起来,这等花钱不多扬名乡里、泽被后世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杨安玄伸手往下压了压,笑道:“各位不要急,只要愿施善举,机会有得是。如今官府正在以工代赈,各位可以到官府登记造册,除了官道、城墙外,水渠、乡道、桥梁都可认领。新息城认领完了,汝南还有其他县,诸位皆可前去认下。”

    指了指身旁的许靖,杨安玄道:“认捐修缮之事交由这位许录事,你们找他登记告册,根据各地损毁情况认领。”

    许靖笑成一朵花,这是肥缺,杨主簿照看自己。

    “桥、路、渠冠以诸位的姓氏,质量可要由诸位把控,不要用不了几年就坏了,那便好事成了坏了。”杨安玄叮嘱道。

    “杨主簿放心,仆会亲自前去督造”、“谁敢修出烂路,那便是砸徐家的门面”……

    看着兴高采烈议论的人群,辛何佩服地望向杨安玄,这位杨主簿真是智谋百出,缺粮缺钱的困境被他巧妙化解。

    官府不用出钱出粮,百姓能得到赈济,出钱粮之人得到好名声,汝南郡的道路、桥梁得到修复,一举数得,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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