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河湾,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寂静的夜晚偶尔传出一两声马嘶。
北面三里,数千人潜伏在林中,望向蟒河湾星星点点的篝火。东面五里处,“沙沙”的脚步声在夜间分外清晰,淡淡的月色下数千人黑丫丫地向西行进。
奚粟功抬头看看天空的月亮,离中间只差一线,低低的声音问道:“栾单还没发动进攻吗?”
奚粟功是豫州(魏)司马,栾单是汲郡司马。两日前,栾单率三千兵马赶赴野王城,野王城兵马增至八千人。
侦骑撒出,晋军的路线舆图上标出,昨夜晋军宿在温县之西,奚粟功判断晋军极可能北上野王城。
侦骑将晋骑的行踪不断报来,晋军先是在温县打了个转,然后折向东,至午时又折向北,酉时不到停留在蟒河湾一带。
奚粟功看着舆图,蟒河湾距野王城不过二十里路程,晋骑是想明日来野王城转上一圈了。
栾单笑道:“奚司马,末将曾到过蟒河湾,那里杂木丛生,河边多淤,不适合战马驰骋,晋骑自陷死地。何不趁夜出击,火袭晋军,定能斩将立功。”
奚粟功有些意动,沉吟片刻道:“高阳郡军明日可至,要不等高阳兵马到达后再说。”
栾单想将截杀晋骑的功劳先抢到手,笑道:“宜都公出战在外,如何作战应由奚司马做主。奚司马征战多年,应知战机稍纵即逝,等到明日,晋骑定然远飏,哪里还有这样的良机。”
奚粟功被说动,道:“既如此,你我各领三千兵马前往蟒河湾,子时纵火袭杀晋军。”
戌正开城门,仅带军械,六千兵马一个时辰之后便到达蟒河湾十里处。有暗伏的细作上前禀报,晋军就驻在蟒河湾东岸。
与栾单商议后,奚粟功率军防住北面,让栾单带三千兵马绕向东,先行发动攻击。
月上中天,一点火线划破夜空,紧接着无数点火箭落在树丛中、芦苇上。
奚粟功看到东面火起,大声传令道:“放火箭。”
今夜风势正好东南,火势很快便绵延数里,火圈之中有战马嘶鸣,奚粟功心中欢喜,看来晋军被困在火圈之中。
蟒河湾晋军驻地,数十堆篝火散布在方圆里许,火旁影影绰绰的人影却是芦苇披着葛衣,沈庆之与数十名将士看着逐渐逼近的火势,驱赶着战马朝河中游动。
亥末时分,杨安玄已经带着大队人马往南离开,只留下沈庆之带着一队熟悉水性的人在这里伪装。
等火势稍弱,栾单迫不及待地带着兵马朝晋军驻地杀去,奚粟功听到喊杀声,不甘被栾单抢去头功,率着兵马往南直冲。
晋军驻地很开旷,那些篝火旁芦苇扎成的人形有的正燃着,有的已经化成了灰烬。
栾单看到空荡荡的晋军驻地,急呼道:“速速结阵,立起盾墙。”
此时奚粟功也率军冲至,看见只有芦苇人形在熊熊燃烧,知道中计,喝道:“结阵,退往东北小柴山。”
小柴山,距蟒河湾三里许,只要退进山中,晋军轻骑就无法入山追逐。
沈庆之率人泅过蟒河,在对岸看到魏军欲退,下令道:“鸣镝。”
镝箭尖锐的啸声响彻夜空,传至南面五里处。杨安玄翻身上马,钢刀前指,高喝道:“杀敌。”
二千骑蹄声如雷,听到魏军耳中有如丧钟,奚粟功下令道:“栾单,你率所部阻挡晋骑。”www..net
栾单暗骂,让自己阻挡轻骑,分明是丢车保帅,只是奚粟功是振武将军,官阶在自己之上,只得听命行事。
三组小方阵每阵二百人,列于阵前,皆持盾树枪,栾单则带了剩下的二千余人紧跟在奚粟功身后朝小柴山方向退走,奚司马弃己,自己不妨弃了这六百兵丁。
因为是夜间,战马驰骋的速度不快,燃着的树木成了一枝枝火炬,照亮前路。
看到魏军结成密集的方阵,长枪有如豪猪身上竖起的长刺,杨安玄冷笑一声,豪猪毕竟是豪猪,竖再多的刺也逃不多被猎杀的命运。
昨夜跟沈庆之讲不要杀戮百姓,但在战场之上怜悯敌人是取死之道,是对自家将士的残忍,虽然这些敌人同样有父母、家人,既然刀枪相向,那就只有你死我活。
八十步外,杨安玄扬起手,箭雨朝着枪林射去,战马没有直冲而上,而是朝着两翼迂回,方阵很快被箭雨撕扯得不成阵型,魏军开始往后退走。
步卒在轻骑的追逐下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溃败的后阵很快就与栾单的大队挤在一起,任凭栾单如何呼喝,甚至命亲卫斩杀溃逃的兵丁也无法止住败势。
马蹄声如幽魂般游荡在魏军四周,不时地扑过来咬上两口,三千兵马越来越少。
奚粟功喘息着登上小柴山,回头朝喊杀声望去,里许外溃兵黑丫丫地朝这里涌来,推搡着先登山的将士往上走,根本无法在山间立足,更不用说依据地形布成防阵。
栾单面如死灰,晋军轻骑已经截断了退路,箭只从四面八方朝中间射来,身边护卫闷哼出声,用身体替他挡住了流箭。
看了一眼黑乎乎的小柴山,二百步的距离却如同天堑,自己不可能逃进山中。
万念俱灰之下,栾单涩声下令道:“愿降。”
“愿降”的呼声响成一片,杨安玄下令停止攻击,命令被围困的魏军抛了兵器,排成长队向晋军最初的营地走去。
奚粟功正让将佐竭力约束麾下将士,在山林中排成阵势,空出通道让逃回的将士入阵。
“愿降”的呼声传来,奚粟功恨恨地拔刀斫树,骂道:“栾单狗贼误我。”
天亮时分杨安玄命令将士打扫战场,清点投降的魏军人数,足有八百多人。栾单身着铁甲,被押到了杨安玄面前。
杨安玄冷声问道:“你是何人,官居何职?”
既已投降,栾单打算跟随杨安玄前往晋朝,各国之间将领互相投降是常事,前秦太子苻宏还投降了晋朝呢。
得知栾单的身份,沈庆之兴奋地道:“可以换装诈开城门。”
杨安玄微微一笑,道:“不错,此事要快。”
辰初,晋骑分成两部,沈庆之率八百人押着八百多魏军俘虏前往河阳县,涉过黄河前往孟津关。
杨安玄带着剩下的一千二百人换上魏军的服饰,赶往平皋城。魏军从虎牢关渡河,军粮辎重八成都囤积在平皋城,所以能焚毁平皋辎重穆崇定然回师。
栾单主动告诉杨安玄,他与平皋城的守将素古焘是旧识,能够骗开城门。
从蟒河湾急驰平皋城,一百二十里的路程二个时辰便到达。轻骑在平皋城西城停住,栾单派亲卫上前通报。
平皋城四门紧闭,晋骑数日前在此焚毁过辎重,宜都公下令坚守待援,城中守军看到这群魏军从北而来,连忙通禀守城的将领素古焘。
素古焘得知来援的是汲郡兵马,探身往下吼道:“领军的是谁?近前答话。”
栾单看了一眼杨安玄,催马来到城下,仰起脸道:“素古焘,瞎嚷嚷啥,没看见你家栾爷吗,还不快点打开城门。”
素古焘与栾单曾在一起并肩作战,在攻打中山城时栾单曾替素古焘挡过一箭,两人算是生死之交。
看清栾单,素古焘下令打开城门,自己朝城下走去,前去相迎。心中嘀咕,可惜是战时,军中禁酒,要不然非把这老小子喝趴下不可。
千斤阐提起,城门打开,栾单一马当先驰进城内。素古焘看到栾单手持铁矛,并不疑他,笑着张开双臂相迎。
栾单眼中闪过厉色,一夹马腹,战马往前冲,身子略俯,铁矛从素古焘的胸口刺透。
素古焘被铁矛串起,满是不解地望着栾单,鲜血从口中、胸口喷涌而出,将矛杆染红。
栾单看着素古焘圆睁的双眼,轻声道:“当年救你一命,就当你还我了。”
铁矛一抖将素古焘的尸体摔落,栾单举起铁矛高声喝道:“素古焘有意谋反,我奉天子之命诛贼。”
素古焘的亲卫见将军被杀,举着兵刃便朝栾单杀去,杨安玄已率轻骑冲至,钢刀借助马势,将十几名亲卫轻易斩杀。
城头守军不明真像,听素古焘高喊“奉旨诛杀叛贼素古焘,众军放下兵器等候发落”。
杨安玄催马顺着马道直冲上城头,高喝道:“速速放下兵器,否则与反贼同罪。”
有人迟疑不决,杨安玄催马上前挥刀,首级随刀而落。杨安玄扬刀喝道:“还不放下兵刃。”
“当啷”,有人丢了手中刀,紧接着“当啷”声响成一片,城头守军纷纷弃械。
由栾单出面,把这些缴械的官军连同城中的百姓都驱赶到西门外,有人发觉不对劲,叫嚷起来,迎接他的是利箭。
在钢刀利箭的环伺下,三千魏军和万余役夫、百姓乖乖地坐在地上。
半个时辰后,平皋城中火起,功夫不大,整座城池变成了火海。
人群开始骚动,又是一通箭雨,十数人倒在血泊中,其他人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平皋城变成冲天火炬。
看着火势已不能救,杨安玄率领轻骑朝黄河岸边驰去。
夜色渐暗,冲天的火光即便隔着十里都能看见,杨安玄到达黄河岸边时,陈渔已经率领船队前来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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