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要怎样才能将挡住的山搬走?”
沈湛秋满脸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个老头,听到这个问题时觉得自己不应该是练剑的,应该是学爆破或者土木工程的。
自己从进来开始就到了这么个地方,每天挖地挑土的,就是在暗示他“别想暴富了,老老实实搬砖吧”的意思,是吧!
而且最让他痛恨的是旁边一个人都不在,自己除了加入以外,还有什么是能做的?跑路?
就那么一个小村庄,还能跑去哪里?
苦命的剑修任劳任怨地开始搬砖,言灵者面无表情地听着高山流水遇知音,而杜衡蓝最为崩溃,作为一个熊孩子,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遇上了两个比她还、还能说话、并且不能暴打的熊孩子。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是谁的?”
“很简单,也很不简单。”
并不意外列子会询问自己这个问题,顾微云盯着棋盘上的各个角落,确定无论如何都没法练成一路五颗五子棋后长长叹了口气:“孔周舞剑于松林之中,是为商天子三剑。这么一件事情,包括含光、承影、宵练三把剑,都只留存于《列子·汤问》之中。”
“仅仅是因为这个?”
“还因为你最爱的是‘人’。”
《逍遥游》中所写夫列子御风而行,就是说列子能够御风而行,与天地一体;眼前的人御风而来,说着厌恶某个东西千年,又认为最珍惜的珍宝是“人”——
道家骂孔儒最狠,不是你,还有谁?
“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猜测。”
顾微云耸了耸肩,她就这么一猜,结果真的准了也只能说明她的方向没有问题。世上能够传承千年的东西并不多,儒家思想还真能算一个。而列子骂孔子……
《两小儿辩日》要没学过那不只是九漏鱼,估计是真的小学生。1
“结果就中了?”
列子本人倒是并不介意,反而对着眼前的短卷毛小姑娘笑出声:“我倒是觉得你一开始就想过这里是我的书中了。”
“各种典籍流传至今都散佚了不少,承影剑的出处也只留存于《列子·汤问》。”
这是顾微云肯定自己猜测的最根本因素,其余的一些问题也不过只是试探和验证罢了:“所以您叫住我,还有什么事情么?”
“嗯……有是自然有的,但是我也得到你的答案了。”
人世间珍宝众多,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人”与“世间”。
“你的答案我很满意,如果不是你故意讨巧说出来的,那就更好了。”
放下最后一个占满棋盘格子里的白子,列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一拂就让黑白两子噼里啪啦跳回到了手边的棋盒中,棋盘上依旧干净如初:“他们都进入了不同的故事,能不能出来并且得到一些好处,就看他们会做什么了。”
“那能不能透露一点?”
“好吧,看在你那么快就答出来的份上。和你一起进来的那个小朋友,去听琴了。”
透露一点就是一点,列子也不介意,收起棋盘抬起头眯了眯眼睛:“俞伯牙和钟子期两个似乎还挺喜欢他的,估计能得不少好。”
“刚才我只问了三个问题,还有两个问题现在能不能问?”
猛地听到顾微云的问题,列子愣了愣,随即有些好笑:“你想问的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我不是列子本人,我是《列子·汤问》。不仅如此,我猜测外面大部分醒来的人里,也不过寥寥数人得以恢复意识。以及如果是列子的话,他不会愿意醒来。”
“不,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虽然确实是有点想问这个方面,但顾微云才不愿意就这么被老前辈看穿,眼神反而变得愈加真诚:“除了《列子·汤问》以外,还有别的书能够构成这么一个秘境么?”
最关键的是,里面记载的东西还都是真实、并且是能够拿到手中的实物。
“谁知道呢,我也只知道我是一本书。”
列子揶揄地瞥了眼面前明显是在幻想着什么的小姑娘,随即轻轻叹了口气:“别想了,能找到我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三剑想要找一个主人。”
“所以他们找到了我?”
“谁知道呢,人有不一样的想法,剑也有。”
看得不到什么答案顾微云也不在意,从木桩上站起身时看向依旧昏暗的天空:“那最后一个问题,你如果真的可以御风而行,能教我这个么?”
教练,我也想学飞。
“想太多,我脚下踩着含光才能飞的。”
“那你教我怎么踩着承影飞?”
“他乐意么?”
列子嘿嘿笑得很是奸诈,射日弓的图腾闪了两下后没说什么,顾微云只觉得自己的剑鞘快炸了。
“知道了知道了,不用,不踩!”
头疼地安抚好了承影剑,列子在旁边背着手,等到旁边一人一剑安定下来才继续说下去:“不过我可以教你一套别的。”
“教我什么?”
“你既然读过我,那就应该知道,我写过两个弓箭手。”
是的,《汤问》写过不少有关弓箭的事情,其中一个故事是有个卓越的弓箭手,另外一个人学习了他的箭术后认为杀掉对方自己就是天下第一。结果在箭飞出的那刻对方也飞来了一支箭,两箭直直相撞,等到射空箭囊只剩下最后一支箭时,对方用棘刺拦下了这最后必杀的一击。
“我知道,但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在最后写两个人居然拜为父子。”
顾微云嘴角抽搐着摸着射日弓,除此以外《汤问》中还有别的射箭技巧,但她是真的不明白这个故事最后两个人的想法。
最后两个人结拜为父子,彼此发誓不把箭术传授出去——这结局列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父子嘛,父子相隐不就是孔丘那套,伪善至极。”2
列子嗤笑一声,对着顾微云眨了眨眼睛:“你一个小姑娘都觉得好笑的结局,我自然是要写给大家看的。”
行吧,知道你们道家最爱怼孔子了,庄子都写了《盗跖》不说,东施效颦本质上也是在骂孔子,你这个列子还写了两小儿辩日,我懂,我都懂。
“总之,人性本自然,我喜欢人,因为人能够做到很多事情,若是被他人规定的礼法全数定死,那么人到底是人,还是礼法?”
听着这个问题顾微云反而笑了起来,直视眼前的列子声音平稳:“君无为,法无不为;出于法,归于道。”3
无为啊。
儒家举礼,法家立法,一切的一切,终究是道法自然,遵循本性。
列子听着这句话有些失语,他有多久没有和人说话了,又有多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言论了?或许小姑娘也没错,偶尔出去看看……也挺好。
青年俊朗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伸手轻轻的拍了拍他刚看着就想揉的一头短卷毛:“善。”
怎么都要摸她的头?难不成自己的后脑勺长得真的很像小猫咪?
不过列子的轻拍顾微云知道并不代表什么“仙人抚顶”,也没有什么别的含义,只不过单纯就是想拍拍罢了。
“那么现在,我们先去看……哎呀,看来是不用了。”
看到喻扬抱着一把琴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沈湛秋精疲力尽倒在地上哼哼唧唧;最后的杜衡蓝几乎是可以说崩溃地被一个黑洞吐出,看到顾微云的那刻几乎是“哇得”一声哭出声,还边哭边说着“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喜欢小孩子”的模样,反而让旁边的还在趴着的沈湛秋笑出声。
“你还笑,你还笑我!!”
“诶嘿嘿,我就笑!”
“我,我打死你!!”
看到杜衡蓝被顾微云一手抓住,双手还在空中乱飞的样子沈湛秋直接躺平,懒洋洋地滚到喻扬身后打了个哈欠:“杜衡蓝,你这下应该知道我遇上熊孩子是什么感觉了吧?”
就算是要去做苦力背山,除非是顾微云在,他绝对不可能再去和杜衡蓝做队友,绝对!
“由己及人,也算知其然。”
列子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瞥了眼那把琴后轻哼:“在进来的这些人里,你是唯一一个改了我故事的人。”
“我不,喜欢,悲,剧收场。”
喻扬很紧张,但还是认真开口:“高山流水,不当,有如此,结局。”
“若是世间人只知其故事圆满,便也不会如此感叹知音难遇。”
“是,但这里,不是世间。”
这里,不是世间。
看了眼表情坚定的少年,列子的笑容逐渐扩大,甚至于到后来声音放大到几乎直冲九霄。良久他才停下自己的笑声,对着喻扬依旧笑容满面:“是的,这里不是世间。”
他们也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遇到的“人”
“你们还有长辈进来了对吧?没关系,我已经把他们都送出去了。”
某位传说中的人物他没法动,但是一条幼龙和一个普通人,在他的世界里还是能做主的:“那么,就这样吧。”
他也确实,应该出去看看了。
“你的剑是真的。”
啊?
感觉到自己腰间的承影剑不再颤抖,顾微云愣了愣,点头后发现列子又转身对着杜衡蓝开口:“你拿到的铃是真的,你背的王屋与太行也是真的。”
“什么?沈湛秋你居然去背山了?”
想到自己被两个熊孩子折腾得精疲力尽,杜衡蓝蹲在旁边没忍住戳了戳地上不肯起来的沈湛秋,眨巴着眼睛从刚才的愤怒一瞬间化为了同情:“真惨。”
“你闭嘴。”
“但是你的琴。”
对着喻扬咧嘴一笑,列子的声音还带着那么点儿幸灾乐祸:“是假的。”
“我,知道。”
喻扬很无所谓,毕竟他相当于干了一会同人的活,硬生生把高山流水这个故事从悲哀结局变成了圆满结局:“但对我,来说,这个,足够。”
“行了行了,那就这样吧,都出去吧。”
身后陡然传来一阵吸力,抓紧承影剑的顾微云看到列子对她轻轻一笑,随之整个人化为流光落入了她的手中。
“也带我,出去看看。”
也带着,他?
感觉自己再次从半空中被吐出来,不知道被谁接了一把的顾微云踉跄着站起身,低头发现自己手中多出一本封面隐隐闪光的书。
《列子·汤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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