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从不参与朝廷的纷争,可终究是听傅云期说起过一二,所以他对傅礼连今后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事从不怀疑。

    “从未有人怀疑过你的真心,不过,眼下你虽然是受到你四皇叔的教导,但是却要多学学你岳父徐大人的为官之道,”傅颜铄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四皇叔常年不在京都,许多事情做得都不够圆滑周到,最是得罪人,你莫将这些都学了去,朝中的人都不止你看见的那一个面貌。当然,你也可以权当我没说过这话。”

    其实傅云期在他们兄弟当中心思最为缜密,不过他既没有坐上那位置的想法,也不想在京都多待,自然不会去想着拉帮结派。

    “二皇叔说的这番话真是令侄儿受益匪浅,”傅礼连行了行礼,喜不自禁地邀请道,“二皇叔可愿去东宫坐坐?侄儿命人将热茶备好......”

    “不了,”傅颜铄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见他欣喜之色开始暗淡,无奈解释道,“不是我不愿,是我不能。宫中人多眼杂,一千双眼睛就有一千张嘴,你也这道我本就无意于这些权势之争,眼下也只想安安心心守着湖音,余生也再无别的追求。”

    他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傅礼连,小声告诫道:“若被他人见着后传到你父皇的耳朵里,免不了他起疑心,如此对你对我都不好,你现在的处境比以前更加复杂,自己要多留心。”

    “是,多谢皇叔教诲,侄儿定当时时刻刻记在心上,”傅礼连有些迟疑地开口,“四皇叔今日没来上朝,可是因为四皇婶......?”

    傅礼连因心中挂怀此事,夜不能寐。他与傅云期的关系亦师亦友,甚至胜过自己的父亲。他害怕因为此事伤了傅云期的心,至此以后两人渐行渐远,也害怕会因为此事,楚妙尔从今以后记恨他的母后,她的母亲也是个孤独可怜的女子。

    “别多想,若不是他执意让我给你带话,我也是不会冒着风险追你到这里的,今日之后我短时间内不会再进宫,哎,”傅颜铄摇头叹道,“这其中牵扯的不仅仅是你母亲......你倒不如将心思都放到政务上去,这些小事不需要你来操心,想来想去又没有任何作用,反而将自己弄垮了。”

    傅颜铄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自己这个侄儿,也不知皇兄和皇嫂两人如此精明,为何偏偏会生出一个这么淳厚的侄儿?

    “是,多谢二皇叔指点。”傅礼连丝毫没有反驳,恭恭敬敬地应道。

    在旁人看来,此刻他们二人并不像是君臣关系,倒真的像是叔侄二人。不过,这敦敦教诲从平日里最玩世不恭的人嘴里说出来,反而令人意外得很。

    傅颜铄将话带到了之后便转身出了宫,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湖音身上,大夫说就这两日就要生产,若不是傅云期来府上对他苦口婆心地说半天,他今日也不会进宫。说到底,还不是怕那个天性纯良的侄儿,会因为自责而闷出毛病来。

    “王爷回来了?”一个扫雪的丫头高兴地唤了声。

    叶知秋听到外面的动静就跟着走了出来,见着步履匆匆往她这边赶来的傅颜铄,徐徐福身,唤了声“王爷”。

    “嗯,湖音可还好?”傅颜铄抬脚正准备走进去,却被叶知秋拦住。

    “王爷,”叶知秋让梦寒把门关上,压低了声音说道,“湖音妹妹刚刚睡着,还是待会儿再进去吧,她好几日都没有休息了,若是被惊醒后又不知何时才能睡着了,我让梦寒留在这里伺候,还请王爷放心。”

    梦寒性格稳重做事细致,交给她确实是可以放心的。傅云期往屋里看了一眼,没有反驳。

    雪停了,两人并肩在府里漫步,傅颜铄侧首看了看身旁的女子,与初见她时的模样并无什么分别,不过是笑起来时眼角处多了两道细纹罢了。

    成婚多年,他亲眼见着叶知秋从一个满眼含怯、动若脱兔的小姑娘,长成了成熟稳重、能独当一面的二王妃。细想起来,他们二人已经多年没有这样结伴而行了。

    “今日辛苦你了,”傅颜铄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说道,“这些日子过于繁忙,也没来得及关心你,上次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这么久以来叶知秋也早就习惯了,也只是淡淡地点头笑道:“好多了,都是些旧毛病而已,也只能这么耗着吧。”

    然后两人又无话可说,沉默地走了片刻,似乎有一阵酒香飘过,傅颜铄狐疑地四周看了看,却最终将视线落在了叶知秋身上。

    “你从何时开始饮酒了?”他皱着眉问道。

    见他如此认真的模样,叶知秋捂嘴轻笑起来,摇了摇头:“还未喝呢,只是不小心洒了些在身上还没来得及换。早上你前脚刚走,白桃就来了府上送酒,说是专门为我泡制的,祛湿通络对腿疾是有极大的好处。”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傅颜铄悻悻然地笑了笑。

    以为她借酒消愁?叶知秋心中这么想着,却只是浅笑着没有接话。

    “若湖音再问起四王妃的事情……”傅颜铄特地叮嘱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她知晓为好,能瞒住几日瞒几日,就算她知道也没有任何对策,不过是白白令人担忧。”

    近来几天,湖音已近临盆之日,肚子痛得愈加频繁,时常疼得满脸的冷汗,睡卧不宁,大夫说应就在这几日生产。可湖音底子太弱,极有难产的可能,所以傅颜铄无时无刻都守在她的床前,不敢挪动半分。

    至于楚妙尔之事,他们更是讳莫如深,根本不敢同她提起楚妙尔被关押在宫中之事,免得让她情绪波动太大影响了自身。

    “是,妾身自是知道的,眼下没有什么比湖音妹妹平安诞下孩子更为重要。”叶知秋平淡地应道,神色没有丝毫波动。

    傅颜铄安静地注视着她,想说些安慰的话又不知如何说出口。他深知,对叶知秋的愧疚之情太深,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弥补了。

    这时的后宫中,几名宫女正埋头扫着雪,忽而一个人影从远处飞快跑来,正好卷起了她们刚扫开的雪,还在地上落下了深浅不一的脚印,惹得其中一个宫女撑着腰大声骂道:“你长不长眼睛啊!没看见我刚扫好的雪吗?”

    被骂的那宫女捂着自己青色的袄裙回头,对她浅浅施了一礼,却什么也没有说就转身跑了,神色看起来十分着急。

    见她对自己置之不理,那宫女本想追过去,却被人一把拉住了。

    “算了算了,云妃娘娘平日里也没有苛责过我们,现在虎落平阳,咱们跟她的婢女较什么劲,多大点事儿啊,重新扫了不就行了吗?”

    那宫女仍是不服气,将扫帚一扔,赌气说道:“说得倒是容易,这雪整天下个没完,咱们一刻都不能偷懒,真是累死我了!你说她主子都被软禁起来了,青釉一个奴婢还这么趾高气昂的,真是和主子一个德行。”

    “你小点声!在宫里这么久了还口无遮拦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宫里的事情瞬息万变,你我二人怎么能说得准?”另一个宫女将扫帚捡起来递给她,催促道,“赶紧吧,这是命!除非哪日你飞上枝头变凤凰就不用扫雪了……”

    “哈哈哈,乌鸦还想变凤凰?咱们啊,就是做奴才的命……”

    话音落,其他几人纷纷开始笑起来。那宫女羞恼地夺过扫帚,嘴里还在嘟嚷着:“凤凰落下了枝头还不是山鸡,有什么好神气的。”

    那几人都知道,因着她与阳茉莉同时进宫,阳茉莉却好命地被分到了凤微宫不说,还做了皇上的女人。可她的姿色并不逊色阳茉莉,心里有些不平衡罢了。所以相视而笑后都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并未再搭理她。

    “皇后娘娘说了,谁都不许放进去,青釉……”守在门外的宫女为难地说道,“你就不要再为难我了。”

    青釉在雪里跑了这么久,耳朵和鼻头都被冻得通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芳华姐姐,这么久没见到我家主子了,我只是进去看一眼,我保证看一眼就走……”青釉双手放在身前,目不转晴地看着她。

    “不行……”芳华拒绝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双手就被青釉握在了手里。

    “芳华姐姐,还请通融通融一下吧,”青釉紧紧抓着她的手,“不会有人发现的。”

    一个玉镯子正静悄悄地放置在她的手心,芳华抬眼见她神情恳切,顿时心情也复杂起来。僵持片刻后,她将玉镯塞回青釉手中,轻声说道:“绝不可在里面多待,待会儿会有人来轮值,若是被人发现我们二人都完了。这次就算……就算我还你人情吧……”

    闻言,青釉喜出望外。芳华却垂下眼去,不想再看她的眼神,微微侧开身说道:“还不快进去!”

    “多谢芳华姐姐!”青釉连忙转身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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