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合同有点问题,你看预付款这栏。”

    唐黎拿笔点了点圈起的那行小字,若有所思道:“对方是笃定我们这边发货量大,急于抛售。这是在跟我们玩虚构主体欺诈的文字陷阱。这可不像是诚心要合作,就怕是有人在背后授意。我的建议是在把合同打回去之前,先好好查一查对方公司的底细。”

    “已经让人去查了。这事我就是瞧着蹊跷,找你确认一下。”鹿苒苒拿过她手边的冰咖啡,一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得见了底。

    含了两块冰在嘴里,嘎嘣嘎嘣嚼碎了嘴里的冰块。

    唐黎盯着她一鼓一鼓的腮帮子瞧,看愣了:“干嘛呢?”

    鹿苒苒把空杯往桌上一磕,长舒了口气:“泻火。”

    “牙口挺好啊。”唐黎转了转手中的笔,低下视线,看着她手中快被捏爆的空杯子,问:“跟谁生这么大气呢?”

    “就……”鹿苒苒话音顿了一下。推开空杯,往后一倒,在办公椅里悠悠转了个圈:“没谁。在生自己的气。”

    “到底怎么了?”唐黎问。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鹿苒苒斟酌了一下,“跟你打个比方。就比如你跟别人吵架,明明能怼回去的,结果当时可能是因为气氛影响,脑子一空,没能反应过来。事后想好怎么怼的时候,气势已经落了下风了。这种憋屈的感觉,你懂吗?”

    “不懂,”唐黎耸耸肩,“我吵架没输过。”

    “……”鹿苒苒暗磨了磨牙,“谢谢啊,唐大律师。并没有被安慰到。”

    唐黎被她这愤愤的小表情逗笑,猜测道:“是跟沈公子约的那顿饭不顺利?”

    一提这事,鹿苒苒又蔫了:“算了,不提了。闹心。”

    “别不提啊。我可听说,那沈公子好像还带了个同行的帅……”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话音。

    唐黎拿起手机看备忘录,记起还有事。迅速起身收拾手边的东西:“我跟户约了在外头见面,到点得走了。这份合同压后处理,等我回来继续聊。”

    “嗯,去吧。”鹿苒苒没什么精神地点点头。

    唐黎抱着一摞文件开了门出去,跟候在外头的孙小雪正巧打了个照面。瞧她这鬼祟的模样,像是在偷听。

    唐黎步子一顿,蹙眉看着门外探头探脑的孙小雪:“孙秘书?你不在工位上办公,在这干什么?”

    “我、我找小鹿总,”孙小雪神色紧张地应话道,“有事。”

    “啊。”唐黎满眼怀疑地又盯着她瞧了瞧,侧行一步给她腾出道。

    孙小雪在唐黎的注目礼下,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进。”鹿苒苒道。

    确认孙小雪进去了,唐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小鹿总,wp的宋助打来电话,说是钱董十分钟后会到森创开个临时会议。让我们提前准备一下。”孙小雪说。

    “十分钟?”鹿苒苒寻思着,按钱珣极端挑剔的行事风格,若是要来,该是早早的就会让宋修博通知到位了。怎么会只给他们十分钟的准备时间呢?

    她不由起疑,确认着又问了一遍:“你确定,只有十分钟?”

    “是的,只有十分钟。”孙小雪肯定道。

    只有十分钟。

    眼下这情况,鹿苒苒分不太清是孙小雪在有意瞒报拖延,还是钱珣在故意刁难搞针对。时间太紧了,容不得她细思。

    “联系行政部,把会议室收拾一下,一点灰尘都不要有。之前常用的那款香薰味道太刺鼻了,立马撤掉。开窗通风,散散味。对了,会议室里的茶叶也都撤掉,那些茶入不了他的眼。”

    鹿苒苒拉开柜子,把一早备好的咖啡豆拿了出来,朝办公桌对面推了过去:“咖啡豆用我这个。咖啡一定要是手磨的,记住我上次吩咐过你的比例。不加糖,半奶。”

    孙小雪点点头,拿走了她桌上装有咖啡豆的木盒子。

    “还愣着做什么?抓紧时间,快去。”鹿苒苒语速飞快地催促道,“别忘了把wp负责人要来的消息告知项目部的陶友志,他知道该怎么做。”

    “好的小鹿总,我这就去。”孙小雪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该来的还是得来。

    鹿苒苒迅速补了个妆,对镜练习了一下礼仪式微笑。调整好表情,给自己暗暗打气。另换了双气场十足的高跟鞋,下楼去迎一迎那个难搞的甲方。

    钱珣走的是偏门。

    鹿苒苒刚到楼下,就接到了孙小雪打来的电话。孙小雪惊慌失措地告诉她,钱董已经进了会议室。

    出师不利,也不知是哪头出了问题。鹿苒苒深吸了口气,保持微笑,默默退回了电梯里。

    钱珣已经在会议室坐着了,见她进门,视线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了数秒。

    没有深究她在甲方来访时接待不周的问题。

    无视了她套的问好,以及热情伸向他的那只手。钱珣冷淡移开眼,示意随行的宋修博拉开一旁的空椅。

    宋修博得了指示,上前半步。拉开钱珣身侧的椅子,颔首道:“鹿总,坐。”

    鹿苒苒前伸的手僵在半空,在会议室一众注目礼下略显尴尬地缩回手挽了挽发。

    她很快调整好了差点崩坏的表情,回应着跟宋修博道了声谢,微微笑着坐到了钱珣的身边。

    待她坐下,钱珣才开了口:“都坐吧。”

    围站在会议长桌边的众人络绎入座,鹿苒苒简短起了个话头,示意项目部的负责人打开ppt,会议进入正题。

    好在钱珣对待工作挺认真,并没有在公事上要为难她的意思。

    鹿苒苒绷紧神经在他身边坐了会儿,发现他的视线再没往她那侧飘过一下,不像是来找茬的。她终于松了口气。注意力集中在了ppt上,不时在会议记录本上来回划拉两笔。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嗓子有点干。鹿苒苒放下了手中的签字笔,拿过斜前方的一瓶科纳盐卤水。边聚精会神地听报告,边试着拧了拧瓶盖,没能拧开。

    她很自然地把水往左手边递了递。

    钱珣亦是动作极自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瓶子,拧开盖,把水给她递了回去。

    当事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这一接一递的过程,落入旁人眼中,似乎是有了不一样的意思。

    正做工作汇报的陶友志戛然止了话音,挺震惊地看着主位正“亲热”互动的二位。

    注意到旁人频频看来的目光,鹿苒苒一愣,转头看向了钱珣给她递回的那瓶水。

    从前一直都是他给她拧瓶盖。这个习惯养成了,一时没注意,又回到了从前的相处模式。

    在她犹豫要不要接这瓶水的时候,钱珣面色无异地缩回手,喝了口瓶中的水。

    他这喝水的动作,勉强算是化解了眼下的僵局。

    “都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字吗?”钱珣不悦道。

    鹿苒苒跟着叩了叩桌,一脸正色地示意陶友志:“继续。”

    陶友志很快回过神,继续分析目前面临的技术难题。

    经了刚刚那一段小插曲,鹿苒苒的注意力不怎么能集中。不时往钱珣那侧瞄一眼。看着他一口接一口地喝完了瓶中的水,她下意识舔了舔唇。

    越看越觉得渴。

    她面前的水被他喝了。要是去拿他的水,又得引来不必要的争论了吧?

    鹿苒苒暗自纠结了一番,放弃挣扎。把脸扭向一侧,转了转手中的笔。

    “咳咳……”听到身边人像是在提醒的干咳声,鹿苒苒转笔的动作停住。

    确认着往他那侧看了一眼,注意到他暗示的眼神。

    是要她往下看?

    鹿苒苒迟疑了两秒,观察左右,确认没人注意到他们,她这才小幅度低下头去,往会议桌下看。

    他给她递了瓶水,盖子已经拧开了。

    他该不会是……

    往水里下毒了?

    虽有这样的怀疑,鹿苒苒还是接过了那瓶水。非常勇敢地喝了一大口,冰冰凉凉的水入喉,那种焦渴难耐的烦躁情绪终于消了下去。

    呼——

    舒服。

    会后项目部组织了聚餐。

    鹿苒苒没料到钱珣也会扎堆在一群明显拘束的人群里。

    他像是瞧不见旁人因他的到来而显得格外拘谨一般,一到地就附在她耳边问:“你刚刚怎么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鹿苒苒挺纳闷地抬头看他:“什么?”

    “开会的时候,”钱珣保持着弯腰贴耳的姿势,声又低了几分,“你该不会以为,我在那瓶水里下毒了吧?”

    “……”她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鹿苒苒一秒摇头:“没有!怎么会?”

    “其实,我确实在那瓶水里下毒了。”

    “你该不会是……在开玩笑?”

    “不好笑吗?”

    “可以说实话吗?”

    “算了。”

    关于水里到底有没有下过毒的话题就此终结。

    鹿苒苒没能接住他那一点都不好笑的梗,看着他那张瞬间凝成冰块的脸,心说这算不算得罪了甲方?

    果然,过于诚实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好品质。她默默反省了一下,等回过了味,又忍不住有点想笑。

    以钱珣为首,一行人依次落座

    点过的餐品有序上桌。餐桌边静默无言的时候居多,偶尔有一两个胆大的,企图与主位的钱珣搭个话示个好。

    鹿苒苒瞥见孙小雪一直低着头,在桌下好似在给谁发消息。她悄声观察了片刻,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给钱珣的餐盘里夹了一筷子蘸了芥末的生鱼片。

    见他看了过来,她微微一笑:“钱先生,多吃点。”

    他一向讨厌芥末的味道,更不喜生食。从前他们一起生活的时候,餐桌上有他厌恶的菜品,他会直接走人。

    她笃定他受不了这样的食物,满眼期待地等着看他作何反应。

    钱珣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要冷淡得多。对她故意使坏的小把戏,他甚至连个眼神都懒得给。竖起一根手指,很嫌弃地推开了面前的餐盘。勾勾手,示意一旁的宋修博给他换个餐盘。

    无趣。鹿苒苒撇撇嘴,兴味索然地放下了筷子。

    这一个小互动,很快引来了手下那帮员工的关注。

    她发现旁人瞧她的目光,竟是隐隐透出几分同情。

    同情?她很快反应过来,他们很可能是在方才连一分钟都不到的互动里,脑补出了一幕“分手后她卑微讨好力图挽回这段破碎的感情,却遭霸道总裁冷眼嫌弃”的悲情大戏。

    哎……真惨啊。这么一脑补,她也开始有点同情自己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在人前给足他面子,说不定他的气能消下去一些。她的脑子稍稍一转,一手拢在嘴边,用不高不低的话音叫了声:“哥哥。”

    “哥哥?”钱珣看了她一眼,“不是钱先生吗?”

    “哦,对不起,是我口误。我还以为……”鹿苒苒戏很足地捂了一下嘴。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钱先生,我知道,从前我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可就算我们的关系不如从前了,你也不用这么嫌弃我夹给你的食物吧?食物是无罪的。”

    “……”在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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