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完出了身汗。钱珣在健身房冲完澡,擦着半干的发出去找水喝。
没能找到自动贩卖机,他往前行了一阵,穿过蒸拿房,拐了个弯。瞧见有个小小的影子缩坐在角落里,脑袋一磕一磕地正犯困。
他盯着缩在角落里的那个瘦小身影,想起在停车场与顾溪初交谈的那番话,有一瞬间的恍惚。
前行的步子渐缓,待回神,他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她看起来很累,一副随时能倒下呼呼大睡的疲惫模样。
密压的长卷眼睫上挂着未干的水珠,许是先前为了提神冲洗过脸。只是从她躲起来稍稍小憩的行为来看,乏意显然没有如愿消退。
钱珣悄声盯着她看了会儿,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憋闷感。
他实在没办法理解,她离开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就为了让自己累成这副狗样子吗?
她小鸡啄米的状态没持续多久,脑袋慢慢、慢慢地在往下坠。
睡着了?钱珣在她快睡翻过去时下意识朝她伸去手,托住了她的脸。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屏住了呼吸,贴面凝神观察她的反应。
好在她没睁眼,意识模糊地嘟囔了句听不清的话,半边脸枕在他掌心里蹭了蹭。这蹭脸的动作很像他刚养的猫。
之后她再没旁的动静,在他手掌间睡得很安心的模样。
看来是真的累了。钱珣暗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在她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脑袋放到自己的肩上。
耳边是她匀缓的呼吸声,躁乱的心绪渐渐静了下来。酸乏的身体好似被搓成了云片状,软软绵绵的,很舒服。
做了个古怪的梦。
她在弥漫着浓重云雾的异境中赤足狂奔,身后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追她,隆隆有声。急追的压迫感令她不敢轻易回头。
“苒苒?爸爸在这。你又躲哪里去了?在跟爸爸捉迷藏吗?”
是爸爸的声音。
她心头一烫,倏地停下了脚步。
云遮雾绕,看不太清周围有什么。
爸爸的话音时隐时现。不消多时,耳边恍惚又出现了小妈急切地呼唤声。
“苒苒?苒苒,你在哪?这里危险,你快出来啊!”
她急切想要回应他们,可张开了嘴,却怎么都发不出声。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们似乎在向她走来。
她犹豫片刻,循着声来的方向试探着往前迈行了一步。两具骤然出现的巨大棺材拦了她的去路。
“哐当——”棺材落地,振聋发聩。
地表裂开,缝隙下是不见底的深渊。她若再往前一步,就会跌进那黑洞洞的深渊中。
“苒苒!危险!”
“快跑!快!离开这里!”
“快跑啊苒苒!别管我们,你快跑!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
……
心跳加速,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爆炸的残影还在脑中震荡。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略一抬眸,瞧见了一张熟悉的侧脸。
“哥哥?”
她下意识朝他伸去手,指腹贴上了他温热的肌肤。
是真实的。
咫尺距离,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鼻间发酸,突然间很想哭。
委屈的情绪仅持续了数秒,她的注意力就被他脖子里的抓痕引了过去。
抓痕?在后脖?
她竖起一根手指,把他后面的衣服轻轻挑开了些,眯眼细瞧。
以这个角度初步判断,他如果是自己要挠出这样的伤,得是一个极度扭曲的麻花姿势才能办到。
不是他自己,那是谁挠的?
该不会是……
玩这么嗨的吗?
她成功脑补出一幕十八禁,顿时怒火中烧。一巴掌拍向他的后脑勺。给他拍醒后,她鼓起腮帮子,冲他那张好似还在梦游的脸气呼呼“哼”了一声。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撒完气赶紧走。
“……”她从前有起床气吗?钱珣意识不清地看着她扭头就跑的背影,有些混乱。
动不了。
该死的!肩麻了。
“你真揍他了?”唐黎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表情幅度过大,差点把脸上的面膜给震下来。
“也不算揍吧,就是……”鹿苒苒简短回顾了一下没能压住火的那一幕,给她比划了个一巴掌闪过去的手势:“我就这么往他后脑勺上招呼了一下。”
“几成力?”唐黎问。
“五……六?七□□?”鹿苒苒不确定道。
“你搁这给我数数呢?”唐黎被逗笑。摁了摁脸上的面膜,接过她递来的精油,滴在手心里细细搓揉后往脖子里抹。
“不过,你平时不是挺能忍的吗?怎么还动起粗来了?这可不像你。”
“我也不清楚当时怎么想的。脑子一热,就……”鹿苒苒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太惊险了,还好我跑得快。”
“你怕他?”唐黎好奇问道。
“说实话,有一点。他的情绪一向难捉摸,就算生气也经常是不动声色的。最擅长的就是憋着气,之后又突然来个秋后算账什么的。很难搞。”鹿苒苒愁道,“更难搞的是,他现在可是我的甲方。”
唐黎侧了侧身,撑脸看她:“苒苒?”
听她语气像是有话说。鹿苒苒抹擦精油的动作一顿,应了声:“嗯?”
“其实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非要跟他分手呢?”唐黎问。
鹿苒苒看了她一眼:“我跟你说过原因的,你忘了?”
“不是,我就是有点难以理解。他这么一棵好乘凉的大树,除了你说的脾气难捉摸、控制欲强这两点,好像也没什么大错。可他毕竟是那样一个人物,被人捧惯了的,有点脾气不也正常吗?”唐黎说。
“正常?”鹿苒苒眉心一皱,侧卧躺倒。支起半边脸,面对面看着她:“黎黎,你变了。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怎么在替他说话?”
“我之前怎么说的?”唐黎问。
“你说他这么一身毛病都是惯出来的。”鹿苒苒竖指点了点,“对了,我记得你还劝我了。你说他这种男人就不能惯,越惯越蹬鼻子上脸。你劝我冷着他,他要再这么事儿,就让他去死。”
经她这么一提醒,唐黎记起来了。她不仅说过“让他去死”这样的话,还信誓旦旦地拍了胸脯跟她保证,说保证能给她找个更好的。
更好的?这难度恐怕……
她突然就有点心虚了。
“我真那么说的?”唐黎装傻道。
“啊。”鹿苒苒很肯定地点点头。
“……”唐黎挺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可能……是我狭隘了。毕竟我没料到他长得那么……那么绝。他这种程度吧,如果不是触犯原则的错误,其实看脸也能原谅。”
“你这根本就是在看脸说话,一点儿都不客观。”鹿苒苒一秒戳破了她。
“那你给我客观一个看看?”唐黎说。
“什么啊?”鹿苒苒撇过脸,装听不明白。
“除了他脾气古怪、控制欲强这两点。再说一个在他身上,你没办法忍受的地方。就比如……”唐黎话音顿了一下,“比如他不爱洗澡?或者是会在被窝里放臭屁?”
“那没有。”鹿苒苒摇头道,“他有洁癖,这两点他自己都忍不了。”
唐黎看她一脸认真的小表情,忍不住乐:“你看,还说我偏帮他。你自己这不也见不得旁人冤枉了他?”
“我哪有?”鹿苒苒矢口否认。
“你就有。”唐黎伸手挠她,看她躲来躲去咯咯笑,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面膜笑皱了。唐黎缩回手把面膜撕了下来,弃置一旁。摁压着潮润的面部肌肤,继续之前的话题:“说说吧,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让你下决心离开他的?”
鹿苒苒诧异看了她一眼:“你今天好奇怪。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的感情问题了?”
“就冲你没能忍住拍了他那一下,我总觉得你俩还是有点余情未了那意思。”唐黎坦言。
“可别了。我这么大好的年纪,凭什么吊死在一棵树上啊?”鹿苒苒钻进被窝,舒舒服服躺在了松软的枕头上。
唐黎躺在她身边,伸指戳她的脸:“话别说太早,小心打脸。”
“别闹。”鹿苒苒抓住了她频繁戳她脸的那只手,“你把你那边的灯调暗些,晃眼。”
“怎么突然就嫌灯亮了?”唐黎拿了遥控器调暗了灯,轻呲了一声:“你该不会是……在转移话题?”
“没有,我就是需要想想。”鹿苒苒翻了个身,一手枕着脑袋,看着她在昏暗灯光下的影子轮廓:“要说最终决定跟他分开的原因吧,其实是还有一个。”
“说说看。”唐黎道。
“我吧,其实一直都不太清楚我跟他之前的关系到底算什么。说是交往吧?我自己都觉得牵强。他从没说过喜欢我,但是,他也没有拒绝我,我俩也确实把情侣间该干的事都干过了。我也不是没问过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每次他都会回避我这样的问题。”
鹿苒苒一提这事心里就像拧了个疙瘩,叹气道:“我感觉,他心里好像有个坎,这个坎他一直过不去。要怎么形容呢?就像是……”
“就像是,长辈对晚辈,突然转换身份后的别扭?”唐黎替她把话接上了。
“差不多是那意思。”鹿苒苒若有所地地点了点头,“他经常把我当小孩儿。这一点其实也不是很难理解,毕竟我跟他之间差了八岁,我确实算是他看着长大的。我跟他之间,亲情和爱情的关系是很容易混淆。可能,他一直就是处在这样一种矛盾的情绪里,摇摆不定。”
“那你就让他知道,你已经长大了。是个女人了。”唐黎说。
鹿苒苒听出了她的话外音,不由苦笑:“这一点他早知道了。总结来说,就是我在这段飘忽的关系里单箭头太久了,紧着他的喜好一味讨好,一味逢迎。是我厌倦了这样单箭头的关系,不想玩儿了。”
唐黎默了片刻,问:“那他在听你说要跟他分手的时候,是个什么反应?”
“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看着有点生气。对于我的去留问题好像是在乎的,又好像一点都不在乎。”鹿苒苒拉起被子罩住脸,声音闷闷的:“不重要,反正都已经结束了。”
“嘴上说着不重要。但在你觉得他或许有一定几率跟除你之外的女人滚床单时,你还是会控制不住的生气。”唐黎说。
“那只是……护食的一种反应。”鹿苒苒着急辩解道,“对,就是护食。这在动物界不也挺常见吗?”
唐黎被她这抓包的反应逗笑:“你可真行。这会儿为了跟他撇清关系,都不惜把自己都跟动物作比了?”
“不跟你说了,睡觉。”鹿苒苒闭上眼,挺抵触地拒绝再与她谈及相关话题。
“苒苒?”唐黎拍了拍她的被子,叫了她一声。
“睡着了,听不见。”鹿苒苒说。
“睡着了你还应我?”唐黎忍俊不禁道,“我的意思是,要不……你再试一次?”
她没吭声,像是真的睡着了一般。
“你不是向来有办法嘛。或许,你能有招,诱着他认清自己的真实想法。把这段模糊关系清晰化?”
唐黎在她枕边继续低着声道,“既然你已经利落斩断了之前那段界限模糊的关系,那么你是不是也可以考虑,把‘结束’,当成另一种全新关系的‘开始’?”
耳边只有匀缓的呼吸声。唐黎安静等了会儿,试探着又叫了声:“苒苒?”
鹿苒苒拉开了蒙住头的被子,倦道:“累了,快睡吧。”
看来是没有睡着,应该能把她的话多少听进去一些。
唐黎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把没说完的话一并说了。
“苒苒,我知道你能听懂我的意思。我只是不想看你留有遗憾。毕竟你跟他之间其实没有出现什么牵涉原则性的问题,细想来也只是各自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该说的都说了。唐黎点到即止,没有要勉强她的意思。
“当然,建议只是建议,要不要考虑在你。如果你真的已经完全不在乎了,也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听见。”她关了灯,闭眼道了声:“晚安。”
把“结束”,当成另一种全新关系的“开始”?
昏沉的睡意在一片暗色里慢慢被驱散,鹿苒苒缓缓睁开了眼睛。
纱幔外,一轮弯月高悬。
夜,好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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