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顾乖遇到过几次,但那几次都是在屋子里跟蒋哥度过。

    他们租用的房子是当地专门用来给旅行者住的长租房,蒋哥本来想买下来,结果房东大概是觉得租出去比一劳永逸要划算,咬死不松口,只租不卖,所以他们一次性租了好几年,为的就是方便来这边旅游。

    往年的暴风雪强度不大,顶多偶尔掀起屋顶,但都是少数情况。

    只要不在屋子外面随便走动,在房间里备好起码一周以上的食物和水,其他的都跟他们没有关系。

    有意思的是暴风雪来临时,房间后面的仓库或者地下室还会有小动物跑进来躲躲,顾乖曾在门口看见过一只小麋鹿,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大人走散了,蜷缩在花坛旁边,一双黝黑的大眼睛是说不出的可怜无辜,他便干脆把小鹿给抱进房间,眼巴巴问蒋哥可不可以养。

    眼下显然是没有办法那么悠闲自在的,在广阔无垠的冰面上,此处距离城镇不知多远,往深处挖雪洞也有风险,毕竟雪下方的冰层不知道有多厚,要是不小心敲碎了,那可就一下子能掉下去。当然这也或许是他想当然了,这里的雪层应该很厚。

    顾乖心里砰砰直跳,根本不知道首先要做什么,只看见蒋哥动作飞快从后备箱拿出两个背包,又从里面掏出一把铁铲,组装过后便寻找质地较软的部分开始铲雪。

    “哥,我有铲子吗?”顾乖穿着厚厚的略大一圈的黑色羽绒服,雪白漂亮的脸蛋几乎都被藏在白色的围巾里面,说话时柔软粉嫩的唇内像是含着一股仙气,飘飘摇摇被狂风吹散。

    两人都站在车灯强烈的橙白色灯光下,影子被拉得很长,蒋贺抬头看了一眼柔柔弱弱的顾乖,手上的动作没有一丝停下的意思:“你别乱跑就行,进车子里去,外面风大,别感冒了。”

    顾乖有些犹豫,毕竟两个人铲雪肯定快一点,可习惯性又对蒋哥的话极为服从,他只能先回了车上,但没两分钟实在受不了自己坐在车里享受而蒋哥在外面铲雪,他自个儿也跑去后备箱找了找,发现所有的工具都是一人份的,蒋哥完全就没考虑要让他动手做这种粗活。

    顾乖没办法,着急也是干着急,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饶是他这样对天气毫无研究的人,现在也生出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哥,要不我们就躲车上?暴风雪好像要来了。”

    狂风把他吹得飘飘摇摇,他走过去想拉蒋哥上车,却看蒋哥已经挖了个差不多能够容纳一个半人大小的雪洞。

    他话音一落,就被蒋贺捏着手臂给塞下去,说:“蹲好,我在上面帮你用防风布钉住,背包自己抱好,一会儿等风雪停了,背包里面有小刀,直接划开就能出来。”

    顾乖眼睛都开始被风吹得睁不开,黑发乱七八糟在空中狂舞,他鼻尖都是一酸,捏着蒋哥的手也往洞里拉,一股说不出名堂的酸涩和感动在膨胀蔓延:“你也下来啊,我看这雪洞深,我们叠着坐应该可以的,别磨蹭了!快点!”

    蒋哥讲义气,为他生死不顾,顾乖更是不可能放手,但看蒋哥死活还是不进来,脾气都上来了:“你才是快点!别惹我发火!”

    蒋贺‘啧’了一声,没法子,走也走不了了,暴风雪已经来了!

    他瞬间跳下雪洞,然后把顾乖也拽下来,两人莫漆麻黑地在雪洞中借着车前灯把防风布钉在头顶。

    防风布有点儿像是帆布,但又不像,顾乖不知道这是什么材料,但摸在手上感受了一下,很清楚应该是有保温效果,只不过摸黑把防风布遮上后,连外面车灯的光亮便也遮住,余下的全是轰隆隆的风声与比风声还要强烈的属于蒋哥的呼吸……

    呼吸太近了点,全部洒在他耳朵和脖子上,带来一大片无法言说的痒意,顾乖不好意思说让蒋哥离自己远点,他这里敏感,毕竟现在也没有地方让蒋哥躲开。

    于是顾乖只是自己伸手抓了抓脖子,顺势往旁边坐了坐,发现这雪洞看着小,实际下来后原来还是蛮大的,居然还能够让他跟蒋哥不用叠着坐在一起,他连忙从跟蒋哥挤在一起的姿势解脱,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双腿蜷着,抱膝而坐。

    蒋贺刚刚运动完,浑身几乎在冒烟儿似的散发热量,等回过神来小乖就从他身上下去坐在角落,同时也顿觉自己刚才呼吸声格外的大,连忙克制起来,却又无法控制地想要讥讽些什么,比如调侃一下小乖这么敏感,怎么这个时候了还要躲一躲?

    比如想要问顾乖躲什么?是不是发现他的心思了?

    再比如你瞧你,要是不跟我吵架,我们根本不会一路走到这里,现在倒是安静了,刚才那一副要跟我打架的气势呢?

    然而蒋先生没有,他总是满脑子的疯狂想法,恨不得破罐破摔,但又总有那么一线希望像是专门拿来吊着他的萝卜,让他这只愚蠢的驴子总是笔直的朝前走,没有偏离轨道一步。

    更何况他也舍不得,就顾乖这瞧着贵气实际跟玻璃花似的小王子,这辈子都没有被人大声凶过一回,他又哪里舍得指责半句?

    蒋贺渐渐平息那疯狂翻涌的念头,也休息够了后,声音沙哑地跟小乖道:“小乖,背包给我,里面有手电和暖宝宝,捏一下就会暖和,还有巧克力和饼干,饿了可以吃,对了手机呢?刚才我看手机好像没有信号,一会儿等暴风雪停了再看看有没有。”

    顾乖连忙把自己旁边的背包递过去。

    有大手短暂的抱住了顾乖那投保几百万的手,又十分正常的飞速抽离。

    “喏,乖乖拿着手电筒。”蒋贺摸黑把手电筒从打开后递给顾乖。

    顾乖手指头尖都是冰的,但现在没办法考虑这些,而是茫然地盯着蒋哥的脸,逐渐从刚才神经紧绷的状态过度到害怕。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不知道,手机没有信号,这暴风雪什么时候停也不知道,幸运的话应该是一个晚上就能停,可万一他们今晚就被冻死在这里呢?

    不,应该不会的,哥说这里很安全,之前看攻略好像也这么说,应该不会死,可要是倒霉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怎么办?

    要是暴风雪连续一个月都不停呢?

    虽然说现在是二月份,马上就要进入旅游旺季,且这边从没有过暴风雪整整挂一个月的情况,但万一呢?

    万一就算暴风雪停下来了,他们还是没有信号,并且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可怎么办?

    会有救援队吧?应该会有的。可万一没有呢?

    顾乖想到这里,却依旧忍不住睫毛重重一塌,沾染无数朦胧的水汽,眼底波光粼粼。他团在那里,穿得跟被熊妈妈抛弃的小熊一样,哆哆嗦嗦,用一双怎么看怎么幼态清纯的大眼睛,委屈又害怕地看着发小。

    蒋贺还在找暖宝宝,余光见状,整个人忽地就像是启动了什么条件反射的机制,‘啧’了一声,把人又揽入怀里,他敞开衣服,把顾乖的脑袋都按在胸膛上,哄道:“乖乖的,别怕,我在呢。”

    顾乖顿时控制不住地抽泣起来,小声地抽泣,眼泪像是滚烫的雨水砸在干燥的泥土里,瞬间被蒋贺浅灰色的毛衣吸收。

    “怎么办啊?蒋哥,我要是死了,我妈肯定活不下去的。我妈说得对,出门旅行太危险了,我就不听话这一件事,没想到还真的会出事……”

    顾乖从小到大就这件事没有听妈妈的。

    是的,他跟蒋贺每年出来冒险从一开始妈妈就很反对,但他都以跟着蒋哥没有关系,绝对不会出事的理由说服了妈妈,结果现在事实证明:还是要听妈妈的话。

    “哪里出事了?明明就没有,不要自己吓自己,我不是都说了?暴风雪停下来后我们就离开这里,这个岛不大,我们在的地方距离镇上应该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找到方向就能回去,不要害怕,有什么好怕的?多大的人了,快三十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恩?”

    蒋贺嘴上这么说,却把暖宝宝都捏开塞到顾乖的怀里,恨不得把人四面八方都贴满。

    顾乖则一面任由蒋贺拥抱照顾,一面又忽地,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

    记不清楚是几岁了,但那时候很小,还能骑在爸爸的肩膀上去摘花。

    那天很冷,家里的暖气坏了,空调还没有安装上,家里大人都出去了,只剩下他跟蒋哥两个小孩在三层楼的小别墅里,他练琴,蒋哥在帮他妈妈打扫卫生,他妈妈不知道去了哪儿……

    他练琴练得手冷,去找热水袋的时候,发现蒋哥围着大人的围裙,趴在窗户旁边一边哈气一边用通红的小手捏着冰冷的帕子擦玻璃。

    他走过去,把自己的暖水袋给了蒋哥,蒋哥回头有些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又迅速将视线落回地面,安安静静地接过那暖水袋,说了声谢谢。

    年幼的小少爷怕家里司机的儿子不会用那暖水袋,专门拉着蒋贺去了厨房烧水,他踩在小凳子上,花了十几分钟,正愁眉苦脸不知道怎么将热水给灌进暖水袋时,蒋哥拉他下来,沉默寡言一言不发,站到小凳子上帮他把滚烫的热水倒进瓶子里,再从瓶子装进开口很小的暖水袋中。

    水流哗啦啦灌入,胶袋缓缓鼓起,像是金鱼的肚皮。

    顾乖看着觉得好玩,却没想到下一秒蒋哥就把暖水袋放到他怀里,转身就要走去继续擦窗户。

    【欸,这个是给你的,我房间有小太阳。】

    小小一点的蒋哥愣愣站在那里,低眉顺眼,很腼腆地接过暖水袋,连声‘谢谢’,都好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害羞极了。

    小时候的蒋哥可不爱说话了,特别安静,至于现在为什么变成碎碎念的暴躁狗脾气,顾乖也不知道。

    如今的他抱着怀里一堆暖宝宝,靠在蒋哥的身上,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为什么想起从前,但渐渐有些困意,却又总惦记着攻略里面说了,在这种寒冷天气里最要紧的就是不能睡着。

    “好困啊……怎么办?蒋哥你困吗?”顾乖脸蛋都像是什么小动物往蒋哥的怀里缩了缩。

    蒋贺臂弯将顾乖抱得更紧了几分,觉得睡一会儿其实没有关系,又不是很冷,更何况他又不睡,到时候觉得可以了,就叫醒小乖不就行了?

    谁知道还没有开口就听见小乖天真道:“攻略上说一定不能睡着,要不我们说说话,或者你给我一巴掌?”

    蒋总登时哭笑不得,唇几乎想要低下去亲亲顾乖可爱的小脑袋:“我选择说话。”

    “说什么?”顾乖困顿时声音夹杂着棉花糖似的甜意,他毫无自知,这语态就像是小孩在跟大人撒娇要听睡前故事一般。

    “说你在巴黎过的怎么样。”

    “我?”顾乖自觉自己的生活一尘不变,毫无新鲜感,要他讲讲生活中的趣事也想不起来,只是日复一日的练琴,“过得还好。”

    “还好这太笼统了。”

    “可就是还好,你知道我的,我除了在学校学习就是去参加宴会邀约,费寻回国开烧烤店后我在那边就没有什么朋友了,也很少联系,只有你。”

    蒋贺耳边是温声细语的‘只有你’,这三个字明明说得很轻,又好像是极具穿透力的话语,贯穿蒋贺的耳膜,直抵大脑,引起一系列神经末梢满意的战栗。

    “不过最近你脾气也太不好了,总是说我妈妈坏话,我不喜欢这样,我妈也没有错,她是为我好。”

    蒋贺太阳穴都是突突一跳,很想告诉怀里这个妈宝小朋友,有时候别人为你好并不是真正的为你好,是想当然的为你好,你本来不想要,但是你希望对方开心,所以勉强自己去接受对方的好,这种关系绝对不是什么好关系。

    小乖,这是牺牲。

    “欸,哥……”

    忽地,顾乖脑袋从蒋贺怀里起来。

    蒋贺一肚子话又压了回去,温柔道:“恩?”

    顾乖直白道:“我想尿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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