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橱柜的人是安, 虞荷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捉出装进背包里。
原来安早就整理好了东西, 随时准备离开。
“不需要和店长说一声吗?他生气了怎么办, 会扣工资吗?”虞荷努力探出脑袋,不解地询问。
安扯扯嘴角,异常冷漠:“谁管他。”
要是这个店长因此中断与他们合作, 那再好不过。
傍晚集市人来人往,吆喝声叫卖声以及各种美食的香气, 都在吸引虞荷探出脑袋。
热闹的同时也说明周围人很多, 虞荷知道现在小小的自己很奇怪,不敢轻易出现,只能憋着好奇劲儿在背包里睁大眼睛。
突然,一双手将他捏了出来, 之后他掉进安胸口的小口袋里。隔着薄薄的衣料, 他能清晰听见安的心脏跳动,以及与众不同的鲜活的体温。
比起突兀的举动,更让虞荷惊讶的是,他所在的小口袋竟然有一条不大不小的缝儿。
面积不大,坐着的他恰好能顺着缝隙看见外头光景。
“安, 你的衣服怎么破了?”虞荷奇怪道。
安随口应道:“刚刚不小心划破的。”
“那你要早点补好。”虞荷虽是这么说, 眼睛却一直往外钻, 这个洞的位置太好了。他既不用刻意调整坐姿,也不用躲躲藏藏,他很喜欢。
安没说话,只是自喉间溢出一抹应声, 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又也许是他还年少的关系, 声音听起来有些温柔与顺从, 少了以往的冷淡与漠不关心。
集市的售卖方式很原始,农家将要出售的物品直接陈列,牛羊鸡狗叫声不止,不远处还有杂耍艺人在当街表演,惹来一阵欢呼。
听到那边的叫好声,虞荷好奇地站起身,又因布料材质过软无法支撑而踉跄跌倒。他自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还是被安察觉了。
“想去看吗?”
“不想。”
虽是这么说,可又低又软的声线中满是期待意味,分明是想得不行。
现在天色还有些早,加上安还有事要做,去看杂耍表演满足下虞荷的好奇心,未尝不可。
安穿梭过人群,他样貌端正英俊,眉眼虽有几分稚嫩却胜在气质沉稳,一路惹来不少人的关注。这样的他进入观赏前列也是很轻松的事,但他怕距离过近吓到虞荷,还是站得稍微远了些。
“只能看一会儿。”安说。
正前方的杂耍艺人身穿背心,结实黝黑的肌肉用力鼓出,灵活翻身过后,唇中喷出橘黄色的火焰,引来不少人的叫好。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虞荷还是被吓得肩膀缩缩,但他的眼睛又睁得很大,又怕又很想看的模样。
正在虞荷想凑近看得更清楚些时,侧边传来刺耳尖锐的笑声:“再来、再来!”
稚嫩而又嚣张,虞荷呆呆愣愣地望了过去,果不其然瞧见一个戴贝雷帽的小男孩。
也正是先前在橱柜门口看他、吓他、欺负他的那个。
原本还欣喜雀跃的心情骤然降落,也没了继续往下看的欲望,伸手扯扯安的口袋,声音很轻,怕被谁听到似的:“我看完了,走吧。”
不对劲。
虽然虞荷胆小,但他很贪玩,好奇心又很重。之前想要听恐怖故事书的人是他,被吓得掉眼泪,睡觉非要缠着安不放的人也是他。
安应了一声,感觉到胸口口袋里一沉,应当是虞荷躺下去了。这个口袋并不大,不能让虞荷完全平躺下来。
他将自己蜷起来了。
通常情况下,虞荷只有在很害怕或是受委屈的情况下才会这么做,因为缺乏安全感。
安抬眼扫视观察一周,目光逐渐定格一点,找到了。
安退出人群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一些小摊前乱转,看着五颜六色的商品,虞荷又缓缓坐起,将脑袋贴上去仔细地瞧。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乖巧得不像话。
迟钝的虞荷也发现不对劲了,这根本不是回家的路,因为是安迷路的他,急忙出声提醒:“你好像走错路了。”
“是吗?”安说,“这条路也可以走。”
回家的那条路人烟稀少,根本没有这么热闹,虞荷又不是傻子,当然能听得出安的敷衍意味。
忧愁地看了一眼天,如果再不回家的话,天会黑的。
但安漫不经心的态度让虞荷很不满,他又软绵绵蜷了回去,闭上眼准备睡觉。没等他睡着,安的脚步遽然加快。
一道刺耳的惊呼刚刚升起,又化作低低闷声,隐约还有挣扎的琐碎动静。
睁开眼透过洞的缝隙往外看,嘴唇因愕然张开。
方才欺负他的小男孩,正被安用力捂住嘴唇抵在墙壁上,男孩嚣张恶劣的神情被惊恐所取代。
“你也知道害怕?”
安的声音很平静,也正是因为过于平静,格外像海面狂澜骤起前的平静,“吓别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
男孩呜咽半天,泪水源源不断地滴在安的手背,惹来极其厌恶的一眼。安没有因此心软:“偷看裙底,很好玩是吗?”
小男孩被吓坏了,他只是正常回家,拐进小巷时候突然被这个男人捂住口鼻。以为对方是变态杀人狂又或是人贩子的他,吓得大惊失色,狼狈至极。
安是真的很讨厌小孩子,明明做错事的人是他,有什么资格哭得这么惨。
说起来是很矛盾的,虞荷也曾做错过事,又摆出眼泪汪汪的可怜样看人,但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那样的虞荷很可爱,甚至惹人怜爱,让安只想低声去哄。
懒得和对方废话,安强力将男孩提起,把他的裤子拽走,一点不剩地丢进垃圾桶,还贴心地帮他捡起贝雷帽,在男孩双目赤红的视线中,戴在他的头上。
等虞荷回过神的时候,安已经出老远,现在的他脑袋乱糟糟,满脑都是安威胁小男孩的话语。
小男孩都被吓尿了,光着下部分在原地瑟瑟发抖,安也没有心软,态度反而更加冷冰冰且不耐。
那样的安太陌生了,恶劣、无情、冷酷,甚至很坏。
虞荷从来没见过这么坏的安。
“饿了吗?”
安突然出声,虞荷愣了愣,胡乱嗯了声。小口袋被掀起那么一点,晚霞浇进的同时,也让虞荷看清安的明晰下颌线。
一小块被掰好的饼干送了进来,安说:“现在没有水,饼干吃多会口渴。”所以只给了一点点。
虞荷乖乖接过,低头吃了两口,还是好奇:“你是专门去找他的吗?”
“不是。”
虞荷还没说什么呢,安的语气就沉了下来,“受欺负为什么不出声?你是笨蛋吗?呆在那里任由别人欺负?”
安今天不过看了一会儿书,就听到玻璃橱柜被猛烈击打的声音,他第一时间出去找那个小孩算账,却瞧见另外一幅画面。
一个身份尊贵气度不凡的儒雅男人,命令一众训练有素的手下将人群驱散,又将场地包围。有人不满男人的霸道行为,看到他们服饰上的徽章后即刻噤声。
接下来,那个男人动用异能给橱柜降温。
多么奢侈的行为。
每个觉醒者使用异能的次数是有限的,他们需要储存能量,而这个男人竟将珍贵的使用技能的机会,用在这样的小事上。
比起惊讶,更多的是羡慕与嫉妒。羡慕拥有异能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嫉妒自己不能给虞荷带来这样的优待。
弱小而又无用的他,格外渴望变得强大。
还被泡在暖洋洋的关怀中的虞荷突然被凶,吃饼干的动作木在那里,双手握着饼干委屈道:“我今天工作很辛苦,你不夸我,还凶我……”
延长的尾音与可怜巴巴的语气,都不用瞧,安都能想象得出虞荷的表情。
“我没有凶你,只是你今天太乖了,可以不用这么乖的。”安的语气渐缓,停顿片刻,吐出来的字眼很轻,“我是在怪我自己。”
“如果我再强大一些,你就不会被欺负,也就不需要……这么辛苦。”
将努力往外冒的虞荷捉出,捧在手心,安将手臂抬得很高,二人几乎平视。他说:“我不想你们这么辛苦。”
“那你快点变得强大,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许多话虞荷听不懂,他只能挑着自己能听懂的部分进行回答,“到时候你会给我买很多好吃的吗?”
“会。”
“我会住上大房子吗?”
“会。”
安说:“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但安比谁都要清楚,身为普通人的他想要出人头地,实在太难,除非他是[潜在者],能够觉醒异能。
届时,不论财富还是地位,他都会拥有。
那时候的他可以保护自己的亲人,以及眼前这只笨蛋洋娃娃。
得到承诺的虞荷很开心,这条道人烟稀少,不想装回口袋,撒娇着让安就这么捧着他。安也不顾自己手酸,一路照做。
距离大门老远的地方,他们就瞧见黛妮在左右张望。
黛妮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而来,仔细观察虞荷的精神情况:“今天的工作顺利吗?没有人欺负你吧?”
安毫不回避黛妮的打量,反倒是虞荷乖乖回答:“没有。安还带我去看杂耍了,那个人好厉害,居然会喷火。”
见二人相处还算融洽,黛妮心中大石总算落地。她将虞荷接过:“我给你做了一身新衣裳,我们快去试试。”
黛妮给虞荷做了一件款式相对比较复杂的服装,虞荷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穿上。
天蓝色显得他肌肤雪白明亮,放大了他身上的那股青涩与纯情感。
黛妮盯了半晌,竟久久不能回神。
“黛妮,”虞荷躺在黛妮的手边,密密匝匝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阴影,“我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
洋娃娃想要长大,必须进食带人味的食物,他们不敢给虞荷喂,怕虞荷上瘾又或是产生其它不可控制的副作用。
再加上虞荷的样貌太过出挑,若是长大,必定会引来不怀好意的人的觊觎。
他们没有能力护住虞荷,相比较而言,目前的虞荷是最安全的。
“你想长大吗?”黛妮思索片刻,柔声询问。
虞荷郁闷:“我太小了,不想一直被照顾。”
这么小的他,做很多事都需要人盯着,否则可能会遇到危险。
就比如今天的小男孩,若是他再大一些,就可以狠狠揍对方一顿,而不是像今天那样只能委屈地掉眼泪。
“可我不介意照顾你啊。只有真正爱你的人,才会愿意无条件照顾你。”黛妮笑道,“这样的你就很好,我也不觉得你是负担。”
虞荷却问:“那你爱我吗?”
“当然,你是我的家人,我很爱我的家人。”黛妮又说,“但你以后还会遇到另一个人,在此之前你们是陌生人,没有任何关系。但他愿意照顾你,无条件对你好,不求回报地保护你。”
虞荷听得很认真,半晌,还是闷闷道:“听不懂。”
“你迟早会懂的,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你只是比较迟钝,等再长大一些,再等等,这些事情你都会懂的。”黛妮哄着他,“到时候他会跟你接吻,他会和你相爱,他会最爱最爱你。”
竖起小耳朵的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半知半解的他头一回失眠,辗转反侧无法睡着。
黛妮的作息很规律,现在已经深深睡下,小心翼翼地爬出篮筐,虞荷往外走着,房屋很黑,他的每一步都很谨慎。
侧方投来的光照亮小小的他,他仰头看人,安正倚着门框垂眸看他:“乱跑什么?”
“想抱着睡。”虞荷眨眨眼,不带多少央求成分,仿佛早就预料到安不会拒绝他。
安也确实没有拒绝他。
这天的虞荷趴在安的锁骨附近,又觉得骨头太硬,往下爬了爬,趴在了胸口处。
安任由虞荷这么趴着。
今天的虞荷太累了,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体温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安抚到他,亲密无间的肌肤相贴也给予了他一定的安全感。
仿佛只有凭借这样的亲密拥抱,才不会有人欺负他,他才是被保护着的。
在虞荷快要睡着时,突然感觉自己被拎起放下,还没等他睁开眼,一个热热的触感落在发漩。
睁开眼的刹那,安面色大变,面颊以及耳后以惊人的速度布满红潮,眼神躲闪飘移,满是被当场抓包的窘迫。
安亲他了。
还是趁他睡着后的偷亲。
虞荷想不明白这个动作背后的含义,但他还记得黛妮对他说的话,于是他问:“你喜欢我,所以才亲我的吗?黛妮说,只有真心喜欢的人才会这么做,接下来你要做什么?你要和我接吻吗?”
那股红潮愈发强烈,安像是被泡进颜料桶那般,只要是露出的肌肤,都布满了异红。
细看之下不难发现他的手指正在颤抖,语气同样飘忽不定,且不自然:“接吻不代表喜欢。”
黛妮说相爱的人会接吻,安却说接吻不代表喜欢。
好难懂。
努力想要想明白的虞荷,漂亮的五官纠成雪白一团,反倒愈发可爱了。
安不自觉挑起嘴角,伸手点点他的额,惊得深思的虞荷肩膀一颤,抬头凶凶瞪人。
“睡觉吧,很晚了。笨蛋。”
虞荷想要反驳,他才不笨,只是想得比较慢而已。很多事情只要他愿意去想,并反复去思索,都能想明白的。
像黛妮说的那样,他只是有些迟钝,不是笨。
虞荷凶巴巴抬头:“你才是笨蛋!”说完就把脸蛋埋进安的胸口,再也不肯抬起。
刚躺下去没多久,门口传来极小声的敲门声,以为是黛妮的虞荷催促安快去开门。
开门口看见的人却不是黛妮,而是神情谨慎的约翰。
约翰鬼鬼祟祟的,门开后闪身进入,蹑手蹑脚的动作,不像父亲进入儿子房间,更像是做贼。
“店家告诉我,有人开出了很高的价格买洋娃娃!”刻意压低的声线完全无法克制住内心狂喜。
猝不及防的消息让安浑身一僵,根本不敢回头看虞荷的表情,他想要将约翰拉出去说。约翰却极为不满:“出去做什么?万一被你姐姐听到怎么办,我们不是说好要瞒着黛妮吗?也就黛妮这个笨蛋,会把洋娃娃当家人。”
“爸爸!”
“我哪里说错了吗?洋娃娃是被神诅咒的[罪恶],没有感情,也体会不到人的感情,肮脏、卑劣、无耻、放/荡……不过我也没想到,这才第一天,居然就有人看中了他。这个买家很有钱,是[觉醒者],听说是个大人物……”
安再也听不下去,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一直以来,他都在寻找一个最恰当也最适宜的时机以及解决办法,但他年纪还很轻,没有足够的阅历,很难想到两全办法。
将约翰拖出房间后,他下意识转过头,看见那副有些呆呆愣愣,懵懂到近乎无知的委屈表情。
虞荷在难过。
安突然停下了动作,很冷静地开口:“爸爸,我们不能卖掉虞荷。”
“他不像教廷说的那样,他有感情,只是他们理解感情的方式和人类不同,只要给他们多一点的时间,他们与我们没有两样。”安喉间微动,艰涩开口,“我不想卖掉他,我想留下他。”
“你疯了?!”约翰觉得荒唐极了,“不卖掉它,你的学费怎么办?我们的大房子怎么办?”
安:“我不去念书了,我想通了,教廷的考核什么都不是,课本上的知识漏洞百出。关于洋娃娃,我怀疑是教廷把居民洗脑了。”
“洋娃娃根本没有那么强大的魔力,是人类自己定力不足被吸引,他们因自己的欲望而自食恶果,却把罪归结到洋娃娃身上。洋娃娃根本没有错,非要说错,那就是不该遇到这群只知道推卸责任的男人。”
约翰面色大变,双目睁若铜铃,仓皇地在原地巡视一番,确定外头没人偷听后,才压着嗓子道:“你胡说什么!你这样的话要是被听到,就这辈子没办法通过考核了。”
“我不在乎。我要去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我相信我有这个能力……”安没机会将话说完,面上迎来响亮而又充满力道的一耳光。
在里头偷看的虞荷吓得面色惨白,安整个人被打偏至门框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本就不稳的门在来回摆动。
安缓缓站直身,抹去嘴角源源不断渗出的血:“我说的有错吗?教廷说没有人能抵抗洋娃娃的勾引,那么,爸爸,为什么这么多天以来,你还是对虞荷抱有敌意?如果教廷说的是真的,你早就应该被蛊惑、被引诱,而不是一心一意想要卖掉他获取利益。”
约翰虽人到中年,但长相依旧英俊,岁月在他面上留下许多道痕迹。当下他气得嘴唇颤抖不止,指尖指着安半晌都没有作为,神情失望透顶。
就在这时,黛妮也匆匆赶来,她大声喊道:“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卖掉虞荷,我们的房子不应该靠他来获得!”
安说:“我会自己赚钱,我会赚很多的钱。爸爸,不要卖掉他……求你。”
“之前你不是答应得好好的?你和我一起骗黛妮,现在为什么要反悔?你不是一直知道他要被卖掉吗?”
一双儿女同时与自己对着干,约翰的双目有些泛红,是被气的。之后,他冷笑一声:“你们不同意又有什么用?买家已经付完钱了,他马上就要过来接洋娃娃了。”
“他是拥有异能的[觉醒者],你觉得你们拦得住他?”
二人同时晴天霹雳。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安,他马上跑进房间将虞荷装进小背包里,又在里头放了一些零钱与小饼干,紧跟着将背包交到黛妮身上:“你先带他走,我和爸爸好好谈。”
最听话的小儿子从未如此忤逆过他,约翰气得几乎要跳脚,从一旁抄过椅子,便要往安的身上砸。
安也完全没有躲,凭借血肉之躯挡着来自父亲的攻势,掩护着黛妮从窗外逃走。
将窗户关闭前,皎洁的粼粼月光下,安看见虞荷在努力憋着眼泪。
明明受了很大的委屈,明明知道自己要被卖掉,明明知道自己这些日子以来都在被欺骗,他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大声质问,而是忍气吞声地自己消化。
脆弱却美丽。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像教廷描述的那般十恶不赦?
木椅七零八碎的散架声在黑夜中如此明晰,约翰失望而又痛心的咒骂声,以及木屋摇摇欲坠好似随时会解体的混乱声,交织成噩梦般的动静。
虞荷脸蛋已经湿润透了,他颤着声线问:“他会被打死吗?”
黛妮的声音没好到哪里去,她从未见过约翰打安,也是第一次见约翰发这么大的火。但她还是在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有事的……”
他们跑出去还没多远,便听到了安的一声惨叫,即便经过极力克制,这道痛苦而又隐忍的声音,被夜风浸过后,显得如此森寒冰冷。
黛妮将背包放下,焦虑道:“你先自己呆一会儿好吗?我必须回去看看,否则安一定会被打死的。”
但黛妮又不敢把虞荷也带回去,她怕约翰对虞荷下手,这片区域相对来说比较荒凉,只要虞荷不要乱跑,应该不会被人捡走的。
……应该吧。
黛妮咬着牙关,她自己都不敢确定,她太纠结了。当初她捡到虞荷时,也是在一处荒凉的角落。
也许会有下一个人,像她这样捡走虞荷。
虞荷很小声道:“我能一起去吗?其实我……被卖掉也没关系。”
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他不想被卖掉,也不想和陌生人呆在一起,他喜欢黛妮,喜欢粘着黛妮。
黛妮将背包里的东西取光,又把背包丢在角落里,把虞荷连带零碎一起塞进口袋,清脆的嗓音掷地有声:“我不会让你被卖掉的,你是我们的亲人。”
在黛妮一路狂奔时,簌簌风声刮过草丛,枝头摇曳的沙沙作响声下,虞荷呆呆地喊了声“姐姐”,像安喊黛妮那样。
但是声音很轻,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够听到。
先前一直没有想明白的事,现在好像都明白了。
怪不得安会突然对他好,怪不得安会愿意和他睡觉,后来还亲他,原来是因为要把他卖掉。
一直困扰他的问题被想明白后,他却没那么高兴,反而有些难过。
现在的虞荷又有了新的问题,既然安和约翰约定好要将他卖掉,那么安为什么要反悔?为什么?
一直很喜欢动脑筋去想的他,现在却不想知道了。
不想动脑,不想思考。
好累。
回到小木屋后,虞荷忐忑而又紧张,他憋着一口气,好似呼吸声稍微大一些都会被发现。小心翼翼躲藏的他,在黛妮的一声惊呼下,再次探出了脑袋。
月光下的虞荷脸色煞白,安却浑身是血,鲜红的色彩粘在苍白泛青灰的肌肤上,这样的他看起来毫无生机,仿若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约翰还在继续对他拳打脚踢。
虞荷张了张唇,竟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喉间被沉甸甸的东西堵住,整个人钉在了原地。
他从来没看过这样的画面,最原始的暴力,野蛮粗俗的单方面殴打,浓郁渗人的血腥味……
他害怕。
可这时的安,竟还对他使着眼色,无声做着口型——快走。
约翰察觉到虞荷的存在,想要转身过来捉黛妮,黛妮也被眼前的画面吓住了,后退两步,一方面是担心弟弟,另一方面是害怕被抓住……
“你跑什么?那可是[觉醒者]!如果我交不出洋娃娃,你知道我们的下场是什么吗?我们这样的存在,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蝼蚁,可以随便被处决的蝼蚁!”
黛妮哭着摇头,还是捂住口袋不肯将虞荷交出去。但她根本拦不住约翰,虞荷还是被高高举起。
头晕目眩的虞荷害怕地颤抖,低头往下看了一眼,好高……
刺耳的哭鸣,苍白的月光,鲜红的血液,狰狞的暴力……
银色的霜雪自远方慢慢延伸而来,似毒蛇一寸寸攻占自己的领地,周遭的地面皆凝成寒冷冰晶。
方才还在张牙舞爪的约翰,当下如同雕塑僵在那里,他还维持着先前将虞荷高高举起的画面。
自深沉的黑暗中,一道颀长身影缓缓走出,他脚底所到之处皆有细碎的裂缝声,脚步从容,神情自若。
这张脸并不算年轻,约莫三十岁,岁月的沉淀令他看起来愈发儒雅而富有魅力。当他走到虞荷面前时,颇为不满地看了一眼约翰,旋即珍视地将虞荷捧在手心。
虞荷跌坐在男人的手心中,仓皇地缩了缩腿,泪水控制不住地掉,却很倔强地没有发出声音。
“抱歉,我好像吓到你了。”
男人露出又是懊悔又是歉疚的深情,将提前准备好的小垫子取出,放置在虞荷身下,好让他坐得更舒服些。
身后的手下纷纷上前布置场地,不出须臾,一座精美而又小巧的冰雪城堡呈现在眼前。
男人将虞荷放置在城堡的阳台上,继而退后半步,当着虞荷的面行了个绅士的礼,温和道:“请容许我做一个自我介绍,我是[格兰利亚]家族的现任族长唐——”
“也是你即将成婚的丈夫。”
安的面色骤变。
[格兰利亚]是小镇上出名的[觉醒者]家族,领袖唐年轻俊美,32岁,行为举止绅士温和,然而他的驭人手段却极其冷血狠辣。
该家族内部斗争频出,他在短短时间内夺走家族权力,发展出自己的势力,稳坐族长之位。
最重要的是,唐还有一个正觊觎族长之位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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