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日头短,不到申时末,天便彻底暗了下来。只是这沝城内城的黑,却不是因着天时。
“毒云又往下压了些,照着这个势头,只怕等不到明日,就要落进城里了。”花言卿站在窗边,从窗帘的缝隙中向外望了一眼,然后转头对仍站在床边的叶晚道,“若要出城,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屋内苏沐霆的手下听他这么说,皆有些惊疑不定。他们虽然知道这魔兽的厉害,却也看不透它这手段招数,见花言卿这般言之凿凿的,顿时慌了手脚。
“叶小姐,”苏果一把拉住叶晚的手,“时间紧迫,不如我们这些人留下抵挡一二,您带着我们公子逃出城去吧。”
叶晚忍着没把手抽出去,只道:“苏果,刚刚苏杀说,你们之前想护着沐霆哥哥出去,却被那魔兽拼死拼活拦了下来,我猜,它拦的就是沐霆哥哥吧。”
此话一出,苏果的脸色立马变了。她松开叶晚的手,耷拉着肩膀,苦笑道:“叶小姐聪慧,那魔兽,拦的确实是公子。上次我们侍卫跑出去好几个,可那该死的魔兽却偏偏盯上了我家公子。”
一想到当时好几个侍卫来回进出,打算借此转移魔兽的注意力,用命给公子蹚出一条生路来,谁知却半点用处没有,那丑东西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抓着公子不放,苏果就恨得牙痒痒。
“千年魔兽已启灵智,对修士修为的感知也更加敏锐,”叶晚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苏沐霆,沉吟道,“那魔兽,当是看上沐霆哥哥的修为了。”
花言卿走到叶晚身边,认真打量了一番昏迷的苏沐霆,想了想,还是没直接开口,而是通过意识对叶晚道:“这个苏沐霆,好像快晋级了。”
晋级?叶晚一愣,苏沐霆在大宗师这一级待了得有小二十年了,虽然大宗师晋级尊者不单单要靠时间积累,还要靠悟性,但苏沐霆天分本就不错,若是现今有了晋级的征兆,倒也说得过去。
但现在这个情况,晋级不晋级的都得靠后,能不能保住命才是正经,因此,叶晚有些纳闷地看向花言卿,不知他为何说起了这个。
“修士晋级时,往往能够感知到零星的天地规则,”花言卿受下界限制,有些话说不出来,所以解释起来格外费劲,“但魔兽不能。”
这话没头没尾的,叶晚琢磨片刻,身子一震,双眼瞪大,“你的意思是说,那魔兽想要趁沐霆哥哥晋级之时,夺取那份感知?”
一旁挂着的照明灵器发出不太明朗的光,照在花言卿那张平平无奇的假面上,给那被抻平的唇嘴平添了几分阴郁。他只点了点头,却没再继续解释下去。
叶晚一向敏感,只是她此刻满心都是城内那不知踪迹的千年魔兽,实在没有余力再去注意其他的事情了。况且花言卿刚刚所言属实是匪夷所思,叶晚震惊之下,只堪堪维持住了面上的平静,但眼中的惊讶却是掩都掩不住了。
两人这一番交谈都是借着契约之力通过意识进行的,屋内其他人并不知晓,但他们本就是苏沐霆手下十分得力的侍卫,如何察觉不到叶晚神态的变化。
苏沐霆一倒,众人本就有些慌乱,等了这么长时间,就等来这么两个救兵,虽并未将全部的希望放在他们身上,但难免存了一分希冀,如今见他二人似是也没了法子,顿时泄了气。
屋内静悄悄的,叶晚垂头思索半晌后,通过意识询问花言卿:“沐霆哥哥只是有了晋级的征兆,却尚未晋级,那魔兽若是为了夺取那份感知,此时当不会伤他性命吧?”
花言卿回道:“虽然不知道这个千年魔兽从何处知道了这种事,又打算用什么法子抢夺,但苏沐霆晋级之前,性命应该是无碍的。”
可不等叶晚松口气,花言卿又道:“虽然不会伤他性命,但若是落到那魔兽手中,只怕他便再难恢复清醒。”
不恢复清醒怎么晋级?叶晚拿这个问题问花言卿,他却只说,法子有很多,但都不是什么正经方法,且必会对苏沐霆造成极大的伤害。
绕了这么一圈,还是得想办法把苏沐霆送出去,叶晚咬了咬牙,转身向外走去。
苏杀是苏沐霆自小的贴身侍卫,后来苏沐霆势力渐大,他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据叶晚所知,苏杀这些年一直都被苏沐霆放到外面做事,不知这次却又为何把他召到了身边。
叶晚无意探究苏沐霆的私事,但现在苏沐霆被那头千年魔兽困在城里,人又昏迷着,她想把人捞出去,也只能和苏杀商量了。
“这怎么行?”苏杀听完叶晚的计划,忍不住高声道,“叶小姐,怎能让您去引开魔兽,还是我去吧,您和苏果护着公子离开。”
“小声点,是怕那魔兽找不来吗?”叶晚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去?你是大宗师?还是你要晋级尊者了?你去能顶什么用?”
那密云蟾蜍如此大手笔地拢了一座城来困住苏沐霆,又怎会轻易将其放走。要不是此前苏沐霆拼着重伤给它来了一记狠的,将其打怕了,它也不会只困不攻。
苏杀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抖着唇小声道:“可叶小姐您也只是中级宗师,跟我等级一样,您去……”
“谁告诉你我是中级宗师的?”叶晚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既然提出这个计划,就有一定的把握。除非你有更好的法子,不然,就只能听我的。”
当然是公子告诉我你今年刚刚晋级成中级宗师的啊!这话苏杀没敢说出口。他在心里暗暗叫苦,这位叶小姐可是连温少主都拿不住的人,他们家公子对其也是多有宠信,他一个小小的侍卫又岂敢轻易违逆。
而且,此时苏杀也确是黔驴技穷了。叶晚来之前,他们能用的招数都用了,除了送出去几个人传信,其余是半点用处都没有。苏杀不敢让叶晚去冒险,可自己又没有什么主意,急得直转圈。
叶晚却不管他转不转圈,和苏杀通完气之后,她便重新回到里间,找到苏果,告诉她计划已定,让她带人看好苏沐霆,一旦得了信,立即护着他从河道冲出城去。
因苏果是个医修,平常主要负责苏沐霆的疗伤等事宜,这些外务半懂不懂的,听叶晚这么说,便应了下来。
花言卿跟在叶晚身后,冷眼看着她为这苏沐霆上下安排打点,就连他伤口入水可能会加重都想到了,不但又给了许多药,还送了两个避水灵器。
他这边心里又酸又别扭,脸上也就自然没有什么好颜色,只是贴着那张假脸,平平淡淡无悲无喜的,倒也没让外人瞧出什么不对来。
倒是叶晚安排完了这堆事之后,心思松了松,发现他今天出奇的安静。但此时此地也不适合谈心,她便趁人不注意,悄悄将手伸进花言卿的袖子里,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
就这一捏,花言卿绷得僵硬的身子便软了下来。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罢了,这丫头心思深,许多事自己不问,她便也不说,这倒也不能全怪她。
这边厢花言卿胡乱找了些理由平了满腔醋意,那头的苏杀也被叶晚按着头同意了此次行动。
看着叶晚脸上那张被照明灵器映照得半冷半暖的陌生假面,苏杀将手心的冷汗擦到衣服上,暗暗立誓:若是此次叶小姐为救公子遇险,自己便把这条命赔给她就是,绝不叫公子难做。
他知道自己这番行径不对,若是公子还醒着,也必不会让叶晚这个,他唯一一个师弟的妹妹替自己受过,可人皆有私心,在苏杀心中,自然是公子最重,其他的,都只能往后排。
不提苏杀心中种种纠结烦恼,叶晚眼见苏沐霆这些下属将事情都安排得妥当了,便带着花言卿离开了这个宅子。
“你打算怎么做?”路上,花言卿忍不住问道。
叶晚从袖中取出那朵来时路上摘的枯死的茶花,举到鼻端,轻轻一嗅,“我是个丹修,能做的,自然是开炉炼丹了。”
内城中央有个面积颇大的石台,应该是用来举办大型庆典或祭祀之类活动用的。此时那石台上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人席地而坐,面前还摆了个大大的炼丹炉。
金灿灿的炼丹炉,下头火焱一起,便发出橙中带红的光来,在一片黑暗中分外显眼。
九转炼丹炉作为顶级法器,果然不同寻常,叶晚往里面倒药材时,不禁想起五年前在楚州群英会的斗宝大会上,温执将其作为温家的宝物,连带着自己一起推到了台前。
当时温执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他说等叶晚成了宗师之后,就把这个送给她。
群英会结束后,叶晚九死一生晋级成了宗师,而温执也果然信守承诺,把这九转炼丹炉给了她。
但直到今天,叶晚才把它拿出来用。她说不清自己之前为何不用这个九转炼丹炉,但她现在把它拿出来,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叶晚确实是大宗师,但她这个大宗师晋得艰难,会不会影响她日后晋级尊者都不好说,就更说不上有晋级尊者的征兆了。
只是比之其他修士,丹修和器修有一个特殊的优势,这个优势叶晚以前觉得十分鸡肋,却没想到会在此时派上用场。
丹修炼丹、器修炼器,二者都是化旧为新,创造出个全新的东西。因这东西和灵力扯上了关系,便好似修士修炼,虽不是从无到有,却也勉强算是天地间一新造化。
因此,修士晋级与炉开丹成,便有了那么一星半点的相似之处。
而叶晚要做的,就是借着这细微的相似之处,短暂地扰乱城里躲着的那只千年密云蟾蜍。
你不是要快晋级成尊者的大宗师吗?我就在这,你何必舍近求远,专盯一人呢?
叶晚目光扫过台下的花言卿,如果说最开始自己只是模糊有了这么个想法,亦没甚把握,但有了花言卿,一切都不同了。
他会帮她,他能帮她,他亦愿意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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