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芜,原名朱冰妩,逃出朱家后,去掉朱姓,改妩为芜,成了没根没靠的野草。

    而她这次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目的和钱鱼一样,都是为了见朱六小姐朱韵最后一面,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还想把朱韵带走——活着的时候没能离开朱家,死后若能脱身,亦足矣。

    花言卿直来直去的审问方式十分适合冰芜,不到一刻钟,他们便通过冰芜简洁的回答拼凑出了这次事件的大概。

    朱韵朱六小姐是朱雨柔和冰芜的姑姑,而且是朱家那一辈女孩子中最漂亮的一个。在朱家,女孩子的价值并不取决于自身的修为和实力,而是容貌和管理家中庶务的能力。朱韵不仅人长得漂亮,还很聪明,因此理所应当成了同辈女孩中最受长辈看重的那个。

    “就是六姑姑能卖出的价格最高。”——这是‘大逆不道、叛出家门’的冰芜的原话。

    如果一切按照朱家长辈所期待的那样,朱韵应该和大多数朱家女一样,或嫁到某个大世家当一辈子的管家婆,或嫁到某个小世家替人家传宗接代,再或者是嫁给寒门出身的高等级修士为妻,但钱鱼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如果。

    钱鱼与朱韵初相识时,只是个最低等级的初级修士,穷得全身上下只有一把生锈的破刀。这俩人是如何看对眼的,其他人不得而知,等朱家发现的时候,二人已是情根深种,难舍难分。

    发现一头瘦不拉几、没几两肉的猪啃了自家那颗最水灵的白菜,朱家大怒,挥舞着大棒分开了一对儿有情人。

    彼时还是个初级修士的钱鱼,面对朱家这个庞然大物自是无力抗衡,在朱韵的拼死相帮下才逃出了一条命。

    至于朱韵,因为有了这个“污点”,被朱家草草嫁给了一个病重多年的世家子。婚后没几年,丈夫病亡,她就守了寡。

    天阙大陆不忌讳寡妇再嫁,毕竟结婚离婚都很常见,但朱家不行,朱家它奇葩啊,它居然讲究“守节”!

    据冰芜说,她六姑姑回家守节的那些年过得并不太好,衣裳首饰有限制这些礼节之类的问题也就罢了,只是她心里似乎存了好多事,眉间的愁绪就没落下过。

    “我小时候不听话,总是被罚跪饿肚子,六姑姑便会偷偷来看我,给我带吃的。”说这些话的时候,冰芜的唇边隐约有了点笑影。

    年幼的朱冰妩想不出姑姑为何总是愁眉不展,直到有一天,一个衣着破烂,像是乞丐一样的男人打上了朱家的大门。

    钱鱼不知从何处得知朱韵回家守寡,上门抢人来了!

    虽然这一次的钱鱼修为已到中级宗师,但朱家再怎么落魄,好歹也是个四等世家,只凭一个中级宗师就想从朱家抢人,难度实在有点大。

    “我头一次见姑姑哭得那么伤心,”冰芜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在远处望着那个满身是血,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男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朱韵的修炼天赋其实不错,但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好好修炼的条件和指导,所以她同样无法抗衡那些和她同姓的男性亲人,连靠近自己心爱的男人都做不到。

    “要不是那天恰好有位姓叶的世家小姐,因被朱家子弟调戏而打上了门,钱鱼那天就应该死了。”冰芜漠然道。

    叶?叶晚的手一顿,这个叶家小姐,该不会是叶颦吧?

    冰芜不知叶晚心中的疑问,自顾自地说下去:“钱鱼后来又去朱家闹了几次,朱家不胜其烦,就把六姑姑藏到了外面。”

    此后,钱鱼就开始满大陆地找朱韵,可次次都被朱家阻拦,就这么拉拉扯扯几十年,朱韵撑不住了。

    “六姑姑说她这是心病,无药可医。”冰芜眼中水光一闪而逝。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寂,直到叶晚放下手中的器具,开口打破了沉默:“这毒确实不致死,但,似乎是有别的作用。”

    她起身走到床前,在冰芜警惕的目光中,仔细打量着昏迷的朱韵,“我恍惚记得,朱六小姐是个医修,这毒是她炼的吗?”

    “这……应该是吧。”冰芜不确定地回道,说完还下意识看了朱雨柔一眼。

    这个小动作没能瞒过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的花言卿,他走到叶晚身边,顺手就把朱雨柔身上的法器收了回来。

    好不容易再次恢复行动能力的朱雨柔这次学乖了,主动解释道:“六姑姑确实是医修,但后来守寡无聊,便自学了些丹修知识。”

    叶晚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这毒可不是自学了些丹修知识就能炼出来的。”

    朱雨柔顿了顿,垂下头道:“我们之前,偷偷帮着六姑姑和钱鱼传消息递信,那里面好似有丹方这样的东西。据六姑姑说,她觉得丹方上的药副作用太大,所以自己进行了一些改造。”

    对于这个回答,叶晚不置可否。

    就在此时,朱韵的身体又一次抽搐起来,朱雨柔和冰芜连忙想要给她喂药,却被叶晚看不见的身体挡了一下。慌乱之下,二人同握隐匿灵器的手险些脱开,朱雨柔宽大的袖子不经意间翻了过来。

    正想让路的叶晚目光顿时一凝,死死盯在朱雨柔手腕内侧的红色胎记上。她见过这样的胎记,只是那个名叫殷蔓的女人手腕上,是一朵完整的红花,而朱雨柔手腕上的胎记却只有一半。

    服药后,朱韵再一次平静下来,但她的气息却明显变得微弱了许多。

    叶晚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形容枯槁的女人,就和花言卿一同离开了。

    见识过二人实力的两姐妹没敢阻拦,眼睁睁看着叶晚的脑袋再次消失,然后男人“独自一人”大大方方地走出了房间。

    过了一会,冰芜恨恨地开口道:“钱鱼不是说没人能靠近这里吗?”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我们大意了,以为这小小的武西城绝无敌手。”朱雨柔笑了笑,语气轻柔地道,“没关系,事情还没到最坏的那一步,我们的计划还不算失败。”

    冰芜望着手中的药丸,眉毛拧成一团,“可这药没剩多少了,姑姑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朱雨柔忽然收回和冰芜相握的手,径直朝门外走去。

    冰芜被她吓了一跳,握着手里的隐匿灵器急声问道:“你干嘛?”

    她二人全靠这个隐匿灵器才瞒过朱家的人潜入这里,而这个灵器必须触碰到它才能将人的气息隐藏,所以她们才会一直保持着握手的姿势。

    “不能再等了。”朱雨柔此时已经走到门口,她眯起双眼看向半空,恰好对上朱汕甫惊讶的目光。朱雨柔缓缓扯出一个笑来,一个包括朱汕甫在内的许多朱家人都十分熟悉的笑容——乖巧、顺服、柔和。

    陌生而古怪的歌声从朱雨柔口中传出,空中正在与钱鱼战斗的朱家人身子齐齐一僵,接着毫无预兆地从半空坠落。

    正全心全意打架的赵蒙谙顿时就懵了,硬生生顶住钱鱼猛烈的一击后,急忙追向朱家众人,在几人砸到地上之前险险接住了他们。

    朱家的六个男人此时都已经陷入了昏迷,赵蒙谙刚想探查一下这帮没用的临时队友是受了什么伤,就听身后的梅若大喊道:“赵蒙谙,快让开!”

    赵蒙谙下意识听从梅若的话,飞速朝后退去,等他站稳后定睛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本来已经昏迷的朱家六个男修士,忽然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然后闭着眼睛朝自己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对,没错,就是自己打自己。

    找不到对手的钱鱼已经将目光转移到了下面,眼瞅着就要冲过来再和他们大战一百回合,朱家那六位君子却正在进行自杀式攻击,赵蒙谙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整个人都呆住了。

    “是那个小姑娘。”梅若一指站在院中面带微笑,吟唱听不出是何种语言歌曲的朱雨柔。可即便知道朱家人的异状是朱雨柔造成的,他们现在也来不及阻止了,因为钱鱼已经俯冲而下,直奔他们而来。

    梅若咬了咬牙,大声道:“赵蒙谙,赶紧走,带上朱家这几个人一起走。”

    赵蒙谙抬头看了眼双眼通红的钱鱼,虽然还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决定听从梅若的建议。他掏出一根长绳,将张牙舞爪的朱家人一个个都给绑了起来,然后串成一串提着就跑,路过梅若的到时候顺手将她一把夹起,眨眼间就跑远了。

    见人走了,朱雨柔停下吟唱,从储物袋取出一棵淡蓝色的草,将其碾碎后朝钱鱼丢去。

    原本满脸暴躁的钱鱼慢慢平静了下来,眼睛的红色也褪下了大半。

    “姑姑正在等你,”朱雨柔俯身行礼,轻声唤道,“姑父。”

    钱鱼身体一震,嘴巴张合两下,还是没能说出什么。他干脆闭上嘴,大步朝屋内走去。

    上午明亮的日光从门和窗户照进屋内,但被床帷掩盖的床榻和躺在床上的女人,却像是发了霉——那种,连阳光都无可奈何的霉。

    “音音,”钱鱼一步步朝床边走去,他越走越快,最后直接扑倒在床沿,双膝重重地磕在了地上,“我来了,傻鱼来了,音音,是我啊!”

    重新和玄洐会和的叶晚站在一块大石头上,遥遥望向朱家别院,似是想透过厚厚的城墙,看到那对用一城人命换临死一面的情人。

    花言卿无声无息地走到叶晚背后,还没来及开口,就听叶晚对他说:“花言卿,你以后在我身边的时候,不可以用刚刚那个技能。”

    “什么?”说完花言卿很快反应过来,叶晚指的是之前他进朱六小姐卧房时,明明没有隐身却让人察觉不到自身存在的能力。他不禁追问:“为什么?”

    叶晚回过身,凭借脚下的巨石居高临下地看着花言卿,说:“我不许。”

    这回答可真蛮不讲理,但,花言卿却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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