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的朝歌已经很热了,尤其是正午过后,太阳懒洋洋地,一点一点往西边磨蹭的时候。而位于朝歌城内的温家老宅,今儿个亦是分外热闹。

    “药材都放好了,该放木箱的放木箱,该装冰盒的装冰盒,通通都放到侧室去。”

    “被褥刚铺好,你们动作轻着点,别扑上灰!”

    “知道了,知道了,大家动作都轻着点。哎呀,那个不是放里面的,摆外边去!”

    “嘿,仔细着点,那套杯子可脆了!”

    ……

    温季站在门口,看着闹哄哄的院子,眉头皱得都要凑到一块去了。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温季的身影,凑过来问:“二掌事,您瞧家主这院里还缺什么吗?”

    “缺倒是不缺,”温季哼了一声,道,“但家主眼瞅着就要到家了,你们还打算闹腾到何时?”

    来人搓了搓手,陪着小心道:“二掌事勿怪,我们这,这不也是怕大小姐不满意吗?”

    温季头疼地道:“这是家主的院子,你管大小姐……不是,你们这也太过了吧。”温季一番话说得含含糊糊,理不直气不壮的,究其原因是眼下这局面和他本人也脱不了关系。

    作为还在镇南军中养伤的温执和叶晚转温家的第一联络人,温季从温执“不经意”流露出的话语中得知,温执养病期间都是叶晚在亲自照顾。于是温季掌事怀着对家主和未来少主相处情况的“忧心”,联系上了重新上岗的石诠侍卫长,正好就撞上了憋了一肚子话的石诠。

    “哎呀妈呀,大小姐照顾家主照顾得可仔细了,凡是入口的东西都亲自查验,还天天给家主换干净的床单什么的,哦,就连被褥都拿出去到院子里晒,因为大小姐说有股霉味。”

    “什么熏香、香粉的,我都没见过,温季掌事你了解这些玩意吗?我之前跟在家主身边的时候也没看家主用过啊?”

    “还有还有,大小姐昨天趁着家主精神好的时候,还亲自给家主洗头来着,啧啧,洗得可仔细了,我瞅家主躺在躺椅上可享受了。”

    ……

    原本还准备套个话的温季,兜头就被这一大串“前线一手消息”给砸懵了,他默默地听完后,实在没忍住,问了石诠一句:“你说的是咱们家大小姐,叶晚?”

    石诠能理解温季为何有此一问,他太理解了!

    “是,真是咱们家大小姐,叶晚,”石诠苦哈哈地道,“不瞒您说,我这两天跟做梦似的。我在温家这么多年,何尝见过大小姐这么……呃,这么温柔的一面。”

    相隔两地的二人举着通讯灵器双双陷入沉默,最后牛头不对马嘴地胡乱告了个别。

    叶晚和温执不亲密在温家不是秘密,不对,准确来说除了温阁,温家没人和叶晚熟悉。从前叶晚一副生人勿进的高冷模样,温家人大多都已经习惯了,甚至认为她生性就是这般冷漠。所以这次骤然获知了大小姐的另一幅面目,温季不淡定了。

    嘴严了半辈子的温季这次实在没忍住,和亲近的下属说了这件事,并语无伦次地表达了自己的震惊之情。然后同样深受震撼的下属又向身边人说了这件事,当然,这个过程中免不了添加几句他自己的感想。

    于是就这样,在温执和叶晚还没回温家之前,整个温家就已经知道了大小姐不但带人救回了家主,还不辞辛苦亲自照顾养伤的家主,什么衣不解带、亲尝汤药、时时不离病榻之侧、将家主照顾得无微不至……如此种种,在叶晚还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就成了朝歌第一大孝女,甚至可以一争楚州最孝顺世家小姐之位。

    先不说这其中添了多少油,又加了多少醋,传言发展到最后,除了叶晚如何如何细心地照顾温执之外,还透露出了一个十分关键的信息,那就是——大小姐很挑剔,对被褥、杯盏等生活用品挑剔,对入口的食物挑剔,对身边伺候的侍从挑剔……

    于是继朝歌第一大孝女,叶晚又多了个难搞挑剔的名头。

    “二掌事,可算找着你了”一位略有些胖胖的女子快步走到温季身边,神情忐忑,期期艾艾地道,“我还是想和您再确认一遍,秋箜居,真的不用去整理一下吗?”

    温季捂着腮帮子,发觉自己的牙竟真的疼了起来,一边抽气一边道:“不用,秋箜居是大小姐的地盘,你们别乱进!哎呀,可别添乱了!”

    这种乱糟糟又透露着一丝别扭的喜庆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叶晚护送温执回到温家。

    经过镇南军随军医修的治疗和三天的修养,温执的伤势已经彻底稳定下来了。因此他们这次回来也没用上传送阵法,而是直接坐飞行法器回来的。

    虽然叶晚的飞船之前表现得很是亮眼,但它的体积还是小了点,能搭载的人也太少,所以他们这次回温家坐的是温执的飞行法器,一个能装下一百多人的大型顶级飞行法器。

    尚未得到老丈人认可的花言卿,这一路都在装模作样地研究这个飞行法器,一是为了给自己塑造一个努力学习的形象好加分,二是……其实就是温执那边想尽办法不让叶晚闲下来有功夫找他,谁的媳妇儿谁心疼,他知趣点不凑过去,叶晚也少被支使了不是。

    当初花言卿还是阿飘模样的时候,在叶晚随身挂着的江南里待着,也进进出出过温家几次,但这回儿却是他第一次以人的身份迈进温家的大门,所以,他的内心还真有点小激动。

    站在温执特制轮椅边的叶晚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回头看向跟在后面的花言卿。二人对视,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

    花言卿有多为这份心有灵犀开心,温执看着这俩人郎情妾意的样子就有多堵心。

    重伤养到现在还只能坐轮椅的温执,望着门前挨挨挤挤等候着的族人,轻咳一声,道:“好了,辛苦大家等了这么久,都进去吧。”

    家主发话,众人齐齐应是,然后簇拥着温执和他身边的叶晚一同进了大门。

    温执虽然对花言卿百般的看不上,但他醒来后也从武钺和石武那知道了,花言卿在营救自己的过程中也是出了大力的,所以温执哪怕面上对花言卿的淡淡的,可礼数却是半点不缺的。因此,花言卿并没有受什么诸如把他挤到最后、不让他进门之类的排挤刁难,而是被温家一位颇有身份的掌事亲自迎进门的。

    负责接待花言卿的是一位面容和善的女掌事,名叫温芊妆,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待人接物如沐春风,总之,是个再周全不过的人了。

    叶晚回头瞥见给花言卿领路的是温芊妆,而温雅和祁雪不知何时也坠在了花言卿的身后,便放下心来,继续和围在身边的长辈们寒暄。

    温祺退位后补上来的大掌事名叫温燈,是个温文尔雅的帅大叔,下巴留着三寸美须,笑盈盈地对叶晚道:“大小姐此次救回家主,还不辞辛苦贴身照料,实在是辛苦了。”

    贴身照料?叶晚听入耳中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她和温执虽是父女,先不说他们本就不算亲近,单说叶晚早已成年,男女之别还是要注意一些的。

    不过眼下这个场合也不适合纠结这个,叶晚干脆略过这句,按照一贯的流程道:“为人子女者,救父之事何谈辛苦。再说营救之事绝非我一人之功,若非众族人亲眷鼎力相助,侍卫们悍不畏死,单凭我一人,又能顶什么用呢?”

    大掌事温燈之前没怎么和叶晚打过交道,若不是他身份在这,怎么也不会做这第一只出头的鸟的。原本以为这位从前被少主捧上天的大小姐是个不好说话的,没想到,这些套路她竟然也很懂嘛。

    懂,肯定是懂的。当初温阁教叶晚世家礼仪,怕叶晚学得烦了,经常在中间插播小剧场——在外一举一动都堪称礼仪范本的温少主,会在妹妹面前活灵活现地表演世家种种不过心的表面套路。叶晚看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留守温家老宅和特意从外面赶回来的温家族人关心家主安危,温执用虚弱又坚毅的姿态告诉众人他已无大碍,让大家不要担心,并谢过大家的关心;然后这帮人又转头夸叶晚营救照顾家主辛苦,并换着法地各种夸她有本事,叶晚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毕竟父亲重伤未愈,笑也要笑得能让人看出来忧心,谦虚一番后感谢参与营救的人,还要谢留守家里时刻准备帮忙的族人,并真诚感谢他们的挂心;最后,众人看着温执脸上掩饰不住的疲乏之色,争先恐后地请叶晚先送家主回去休息。

    说起来繁琐,但其实整个过程进行得很快,从进温家大门,到叶晚陪着温执进到他的院子,总共还不到两刻钟。

    自打温祺被温执赶下台,温家已无人再敢轻易违逆他这个家主,所以那些掌事长老们自然不会没眼色地耽误他休息。

    终于把温执送回了他的地盘,叶晚这下是彻底放心了。她在镇南军中之所以那般仔细认真看护着温执,并非如温家人猜测的那般是出于孝心,而是深沉的戒心。

    温阁的陨落带给叶晚的不仅是无尽的伤痛,还有永远都去除不了的戒心。

    因此,哪怕温执多次向叶晚强调,镇南军里不会有人敢趁机对他下手,叶晚还是坚持检验所有会进入温执口中的东西——药、水、饭菜等等。实际上,这才是亲尝汤药的真相。

    叶芷晴离世后,温执将那座他们婚后一同居住的宅院封存,独自搬到了一处僻静之所。叶晚本以为这里会是一副荒凉凄清的景象,却没想到,呃,居然挺精致的。高床软卧、熏香帷幔,原来温阁那般讲究,其实是遗传自温执吗?

    而温执则被自己大变样的住所吓了一跳,他忍不住看向身后跟过来的温季,看着对方闪躲的目光,心中的疑惑都快溢出来了。

    这真的是他那个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的卧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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