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是零碎石子的道路有些不太好行走, 鞋底踏在上面能听到细微的石块碰撞的声响。
太宰治手里拿着一束玫瑰,缓慢迈步走到了一块空荡荡的、没有标示名字与生平,仅贴了一张黑白证件照的墓碑前。
弯腰, 将手中的玫瑰放在了墓旁,他就着动作盘腿坐在了地上, 单手托腮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忽然笑了出声说“跟一个死去的人说生日快乐, 是不是有些奇怪?”
不出意外得不到回答,这个地方安静的只能听到风声。
不过太宰治也不在意, 仍旧对着墓碑自说自话道“话说, 这种时刻不应该下雨来烘托气氛吗?为什么我每次来的时候都是大晴天啊。”
他有些郁闷的抬眸扫过明晃晃挂在高空的太阳,话语不着调的抱怨道“不是完全没有那种悲伤的感觉了吗?”
他摊开手说“虽然悲伤这两个字跟你也不相搭吧。”
掠过高处微冷的风将包装着玫瑰的纸张吹的簌簌作响,也吹起了太宰治额前微卷的发丝。
“对了!”
他似才想起来般, 眼瞳微微睁大,特意伸手捋起了额前的发, 凑近了墓碑说“绷带, 我去掉了哦。”
“跟以前是不是不太一样?有没有变得成熟一点?”
“不过不管去不去绷带, 我都是一样的帅气啦。”
含带着些自卖自夸的炫耀声音响起后,四周短暂的陷入了片刻宁静。
“还有哦, 还有哦, ”太宰治再次转换话题,敲了下手心,提高了声音说“我在来的路上有看到咒术高专的学生呢!”
“其中一个的人头好像在黑市挺有名的?叫什么来着……”
他摸着下巴想了一会说“「六眼」?”
“传说中能看到一切,神之子才拥有的苍天之瞳啊……”
太宰治拖长了声音, 仰头看着高空, 突然嫌弃的摆了摆手说“听起来就很假。”
“不过诅咒倒是真实存在的。”
他换了一只手托着下巴, 声音漫不经心道“他人的憎恨、愤怒、绝望、悲伤等负面情绪, 能催生诅咒这一神奇物种的诞生。”
“虽然我看不见吧——”
“但你说,”
拖长的尾音突然一停,随风摇曳的野花被疾风折断,太宰治维持着抬头的姿势,直直盯着墓碑上的照片,视线似要穿过那张薄薄的纸张,看入照片中之人的眼内,声音里甚至含了些病态的诡谲说
“——我的身上会不会缠绕着你施与的诅咒呢?”
他笑了出声“一定有吧。”
贴在墓碑正中的照片是黑白的,但脑海中与她有关的记忆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的清晰。
太宰治有时也会感觉奇怪,明明都过去这么久了,久到他都不记得港口黑手党多数成员的名字了,但唯独不会忘记与她有关的一切。
错认的喜欢也好,盛大的告白场景也好,在他面前宣誓不会违约的认真表情也好,呼唤他为“太宰大人”时的声音也好。
还有初次看资料档案时随意扫的一眼生日,全都清晰映在脑内。
似乎她的时间从未被那张贴在冰冷墓碑上的方形照片定格,没有被那满地的血色洗清,她依然伴随在他左右。
——只是他看不见。
鸢色的眼瞳暗沉沉的,看不清是什么思绪,太宰治声音平静的陈述道“如果是诅咒的话,那可真是棘手的诅咒啊。”
她似乎早已死去,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又似乎无所不在。
梦里、记忆里、他人的话语里、身边的事物里。
可在梦里看到她的时候不会觉得开心,因为知道醒来后的空洞感会愈发强烈。
太宰治不是会沉溺于梦境的人。
但在梦里看到她的时候,与她对话的时候,听到她再次笨拙的、有些生硬的说着喜欢的时候——
他是真的觉得……一直留在梦中似乎也不错。
缠绕着绷带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的边角,那冰冷的、没有温度的死物的触感让太宰治指尖轻微一顿。
他抬眸注视着黑白照片内的少女。
即便只是随意的、简历使用的一个证件照,她也是正经面无表情看向镜头的模样。
此时就像是在与太宰治隔着时空对视。
港黑埋葬死去的成员没有什么大手笔的操办,只是简单的一块墓碑,有时候甚至墓碑都没有,只有一捧白沙似的骨灰。
因为对他们这行而言,死亡几乎已经成为了日常,不需要特别祭奠,也不会有人铭记他们。
但由于夏川幸身份的特殊性,首领还是特别吩咐了,把她葬在高一点的地方,离天空近一点的地方。
这样如果真的有来生,她就是往高处飞,不容易碰到障碍,坠落了。
墨色的墓碑后方是纯净蓝的天空,那么纯粹又明亮的颜色,更衬的石碑上的黑白照片色彩灰淡了。
不管是粉色的发还是金色的眼,在那黑白的滤镜下通通归为了平庸的灰色。
简直像是故意在向他人强调着——她已经死去了。
流出的血液不是假的,残损的躯体早已被埋葬,潮湿的泥土里不可能有温热的生命存活。
——她已经死了。
太宰治滞缓的垂下眼眸,手掌覆盖在冰冷的墓碑上,遮住那双不再明亮的金色眼瞳。
石子被踩踏发出的细微声响在安静无声的地方异常的清楚,似乎有人迈步精准朝着此方向走来。
太宰治抬头一看——
“啧,”他立刻收回视线不爽的啧了一声。
“啧。”
手里捧着百合走来的中原中也看到太宰治也不爽的嗤了一声。
“什么呀,是中也啊。”
太宰治身体懒散的一后仰,话语不讲理的责怪道“为什么会来这里?你打扰到我了!”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吧!”
中原中也瞪着他道“太宰你这家伙,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还用说吗?”
太宰治睨了中原中也一眼,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今天是夏川小姐的生日,我来给她送花啊。”
“送花?”
中原中也怔了一下,注意到放在墓碑前的一束与这严肃场地一点都不相搭的新鲜玫瑰后,不解的皱起了眉。
“送玫瑰……你是怎么想的?”
枝叶上还含着露水的玫瑰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娇艳,虽然花束漂亮吧,但确实是与祭奠这种郑重场合不太相称。
可太宰治倒没觉得有哪里不对,还将玫瑰花束放正了些许,声音如常道“这是回礼啊。”
是那堆满了港黑大楼总部的玫瑰花海的回礼,也是她送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的回礼。
她送了他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他自然要还回去。
但又不能一次性还清,因为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
要分批次的、小心计算着数量,来到这里一朵一朵的还给她。
中原中也是知道那轰动了一时、甚至上过新闻,摆在港口黑手党大楼正前方,堆成巨大爱心形状的玫瑰是谁送的。
此时听到太宰治的话,他只压低了帽檐,眼神复杂的没有再回话。
周围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片刻。
很快,中原中也动了。
他缓慢蹲下身,小心的将手中捧着的百合放在墓碑前,还特意跟太宰治放的玫瑰保持了些距离。
抬头注视着黑白照片内的少女,他声音放的很轻,很认真的说了一句“夏川,生日快乐。”
再震惊、再觉得难以接受的消息随着时间的流逝都会被动接受。
曾经鲜明留存在记忆内的少女,在她坠楼之后也只化为了地上刺目的血迹,每每午夜回想起都会伴随着深厚的懊悔与自责情绪。
中原中也曾经想过无数次。
如果那天他没有着急带夏川幸回总部,如果那天他再多跟她说一些放弃太宰治的话,如果那天他早一点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在她挥手对他说在这里认识他真的很高兴时立马将她拦下——
——是不是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是不是她现在还活着,活跃在战场上和总部内,可以随心所欲的佩戴自己喜欢的首饰,穿自己喜爱的服饰走在阳光下。
——而不只是冰冷石碑上的一张小小照片?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来不及阻止的事情终究是来不及。
哪怕再懊悔、再后悔,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复活。
凝视着照片内熟悉的面容,中原中也深蓝色眼眸内的神色复杂又深邃。
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扶着帽檐站起身,一直珍惜的别在胸口位置处的蓝宝石胸针,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出了奇特的光芒。
太宰治注意到了那枚胸针,转过了头大大的啧了一声。
“啧!”
“你又怎么了?”
中原中也不耐烦的看着他。
“没什么,”太宰治双手抱臂直言道“只是不爽而已!”
“真好啊中也,”他阴阳怪气道“有能一直佩戴和留存的礼物。很高兴吧?很想炫耀吧?是第一次被女孩子送礼物吧!”
“哈?!”
中原中也猛地挑起了眉,当然知道太宰治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是因为什么,他张嘴刚想反驳,但突然发觉了。
这个胸针……好像确实是自红叶大姐以外,他第一次收到的女孩子送的礼物。
于是他诡异的闭嘴沉默了。
太宰治“……”
看到他这副沉默的默认模样,太宰治更气了。
“——你倒是反驳啊!”
“啰、啰嗦!我反不反驳跟你有什么关系!”
“呵!”太宰治冷笑着,“你就继续偷乐吧!反正到现在也只不过是个可怜的没人喜欢的处男!”
中原中也快速反击回去“要这么说你不也是?!”
太宰治理直气壮道“我有夏川小姐送的花啊!到现在还留着呢!”
中原中也“……”
太宰治“……喂,你那怜悯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移开视线?!”
中原中也侧过了头说“不,没什么,就是感觉……抱歉。”
太宰治“……”
“哈?!收到个胸针你很得意哦!到现在一米六一都没到的小矮子!”
“哈?!你个青花鱼说什么呢?!”
因为是在夏川幸的墓碑前,两个人就是有纠纷也只是维持在吵嘴吵架阶段,没有真的动手。
到最后两个人都争执累了,共同嗤了一声,相看两厌的移开了视线,面上同时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在几年前太宰治突然的宣布“世界这么大他想去看看”,并利落带着一位基层人员叛逃了后,升职为港黑干部、依然是港黑劳模的中原中也,就变得忙碌多了。
他明显没有太宰治这个经常翘班的人这么闲,在送完花后,就需要离开了。
离开之前,中原中也侧眸看了眼依旧盘腿坐在夏川幸墓碑前,没准备走的太宰治。
转移目光直视着前方,抬手扶正帽子,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喂,太宰。”
“别做傻事。”
“……”
纯黑的、容纳不进光点的眼瞳听见这句话后轻轻抬起,太宰治忽然嗤笑了一声说“倒真是热心肠啊。”
“我可不是为了你。”
中原中也冷声道。
“夏川不会想在地狱里见到你的。”
手掌下按着粗糙的石块,那微痛的触感能让人大脑保持清醒。
太宰治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出声,侧仰着头看着中原中也问“这句话有两种解读方式,你希望我理解哪一种呢?”
搭在肩上的西装外套尾摆被风扬起,中原中也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开道“随你。”
翻滚的云层在高空中聚拢又散开,零碎的光影投落在地面上,像被打散支离破碎的镜面。
过了很久,久到连风声都安静了,太宰治才垂着眼眸,若有似无的低喃了一句
“我倒是觉得,她不想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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