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室,  简从心先钻进浴室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三个室友都醒了过来,程美乔还赖在床上刷手机。

    简从心经过她床下时,  看了眼还摆在桌上的早餐,  软声提醒道:“包子凉了的话,  就不好吃了哦。”

    “哎没事估计都凉得差不多了。”程美乔说着从床沿伸出一只手来,“让我再多瘫会儿。”

    简从心看着她手指勾起两下,  立刻会意地将装早餐的塑料袋挂上去。

    拿住塑料袋,程美乔一个翻身坐起来,  露出一个懒人快乐笑:“嘿嘿,  果然还是心心最懂我。”

    简从心抿唇笑了一下。

    程美乔大喇喇坐床上,一只手隔着塑料袋捏着包子咬了一口,另一只手一刻不停地继续刷手机。

    突然,  她脚猛地朝床板一蹬:“卧槽!”

    简从心原本迈开的脚步顿了下,  好奇抬头。

    令两个室友也看过来:“怎么了?”

    “你们快去看表白墙!!!”程美乔说,“有人拍到傅朝礼的女朋友了!”

    “就刚刚!两个人大早上的一起逛学校!!”

    原本简从心对表白墙这些东西都不感兴趣,  每天听程美乔讲一些八卦也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到现在也没有去加上那个号。

    但听到“傅朝礼”三个字时,她心尖猛然颤了一下。

    刚刚,  一起逛学校。

    一个隐约的猜测渐渐变得清晰,  简从心踮了踮脚,问程美乔:“可以给我看一眼吗?”

    “啊,行,”程美乔挪到床边,把手机递给简从心,一边递一边打趣,  “原来你也对这些八卦感兴趣啊?还是对傅朝礼感兴趣?”

    简从心含混应了一声,接过手机看向屏幕。

    屏幕上是刚才程美乔点开的照片。

    是一张偷拍,距离有点远,只能看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矮一点的纤瘦女孩儿还被傅朝礼挡住了半个身子。

    “……”

    将手机还给程美乔时,对方适时开口:“诶对了,从心,我记得你是不是也有一身这个色的运动服?”

    作为主角之一的简从心沉默了一下,心虚地将手里装着换下的运动服的小盆往身后藏了藏。

    好在拍照的人没有那么大胆,没有再追上去拍两张,照片里小姑娘形象模糊,就算是几个室友也想不到简从心身上。

    几个人就当吃了个瓜,啧啧感叹一番傅朝礼喜欢的居然是这个类型,而后便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只有简从心有点儿心神不宁。

    收拾好后她点开手机,找到之前程美乔给她分享的校园表白墙,加进去后点进空间。

    只不过这回她上下把今早的投稿都翻了一遍,也再没见着那张照片。

    再刷新一遍,便见一条最新的更新——

    【1599号投稿已因当事人联系而撤回。】

    简从心愣了一下。

    下方已经有了好几条评论,其中一条语气活泼,像是傅朝礼的熟人。

    【jshuaiiii:莫要伤心,你们的傅朝礼还是单身可撩[呲牙]】

    她记得昨晚来找傅朝礼拿钥匙的那个室友,就叫做蒋帅。

    望着这条评论下方长长一排的回复,简从心鬼使神差点进了对方空间。

    空间里花里胡哨的,一眼望过去各种壁纸图案看得人眼晕。

    首页最新的一条动态,来自三分钟前——

    【今晚瑶光!寝室酒局!有没有美女来偶遇!】

    寝室酒局……?

    想起傅朝礼,简从心眉头微蹙。

    不是说要和她讲事情吗,怎么又要和别人约着喝酒?-

    虽然不知道傅朝礼为什么非要等到晚上告诉她,但简从心从来相信傅朝礼。

    只是好奇心使然,她这一天下来总会想起这件事。

    倒也没有被吊着胃口的感觉,她能肯定这件事一定由舒凡所为,只是实在想象不出来,到底舒凡做了什么,才会让傅朝礼直到现在仍存着如此激烈的痛苦。

    直到晚上九点,这样的好奇被一通电话打破。

    手机一直被简从心放在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来电人是傅朝礼。

    也许是铺垫得有些长,简从心看清备注名后,没有立刻接听,而是坐起身子,深吸一口气,才按下接听。

    ……大概是听故事的人最基本的礼节?

    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番,简从心正想先开口说声“喂”,便被那边抢先一步。

    有些嘈杂的背景音里,响起的男声不是傅朝礼,而是周北望。

    “喂,简从心,还记得我是谁吗?”

    “啊,记得,”简从心疑惑地问,“……傅朝礼呢?”

    “他喝醉了。”周北望似乎是走到了一处有些安静的地方,才继续道,“可能需要你来接一下他。”

    “……咦?”

    简从心更懵了。

    她是依稀知道傅朝礼的酒量的,他不是一个容易醉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很难喝醉。

    她很难想象他喝成什么样才会醉。

    这样想着,简从心不由自主地焦急起来,没想那么多,忙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问:“在哪里?”

    “我马上给你发地址,我们这边暂时走不开,拜托你了。”

    简从一口答应下来。

    周北望发地址过来用的也是傅朝礼的账号。

    简从心迅速出校门拦了个车,赶到酒吧门口的时候,还没进门,就瞧见了倚在门口不远处抽烟的傅朝礼。

    这会店里还没到人流量的高峰,外头不挤。

    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少年原本耷拉着的眼皮忽地一撩,视线凝在了简从心身上。

    随后,他带着三分醉意的眼底忽地黑沉下来,掐了烟,朝她走来。

    简从心不怕他这幅神情,也快步迎上去。

    少年身上还缭绕着烟气,顺着风将她包裹。

    他好像不清醒,眉间有些疲惫,却又好像很清醒,一双黑眸锁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周北望刚从旁边便利店出来,就看见这一幕。

    他笑吟吟过去,“是我叫她来接你的。”

    “你叫她过来干什么?”傅朝礼将矛头重新对准他,冷声道,“这么晚。”

    周北望笑了声,“是谁刚才出来的时候一直跟我念叨,要简从心过来的?”

    “……”

    傅朝礼紧皱起眉头,似是在回想。

    周北望适时凑近简从心,“你把他送到寝室楼下就行,到时候我让人下去接他。”

    简从心点点头。

    身后傅朝礼不满的声音响起,“简怂怂,你到底是来接谁的?”

    “……”

    简从心这下能十分确定,傅朝礼这是真醉了-

    回去时出租车只能送到校门口,两人踱着步往里走。

    毕竟旁边是个喝醉的人,虽然傅朝礼看起来还能正常走路,但简从心还是会时不时担心一下,怕他突然就倒树丛里不起来。

    夜色伴着微风,吹起少年额前碎发,也吹散几分他周身酒气。

    简从心再一次侧过头看向他,不由得想起自己上次喝醉的事情。

    上次是傅朝礼接她回来。

    这次变成了她接傅朝礼回来。

    一种有点奇妙的,风水轮流转的感觉。

    傅朝礼脚步放缓,奇怪地看她一眼:“笑什么?”

    简从心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笑了起来,嘴角无意识地翘起。

    想着反正喝醉的人也不会认真听她讲,她只摇了摇头:“没什么,一点以前的事。”

    话音与风一同静止。

    傅朝礼闻言,忽然停下来。

    简从心也停下来,抬头看他。

    少年的轮廓在路灯下被描摹得昏暗,低头时,下颌线条冷而锋利。

    几乎是瞬间的沉寂下来。

    醉酒的人情绪总来得突然,简从心见状,踮起脚,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跟哄人一样软软的:“好啦,该走了。”

    她收手之后,傅朝礼没有应声。

    他看着她,似是想笑,但最终只扯了扯嘴角。

    紧接着,骤然俯身,将她圈进怀里。

    没用力,很轻,下巴轻轻蹭过简从心的肩膀。

    周身气息虚弱而柔软,温顺得像一只大狗狗。

    趁小姑娘怔愣的时候,他闷着嗓音开口:“……那件事,还想听吗?”

    一句话唤起简从心的记忆,之前脑子里被接人的念头占满,这会儿她才想起这件挺重要的事。

    简从心“嗯”了一声,从他的气息里寻得一点空隙:“……边走边说吧。”

    傅朝礼没拒绝,放开她。

    京大很大,从校门口走回宿舍的路很长。

    简从心聆听的那个故事也很长。

    傅朝礼声音刻意放低,大约是对这件事太过抗拒,就算是酒醉状态下,讲起来也断断续续的。

    那是少年七岁时遇见的噩梦,从舒凡成为他的钢琴老师开始。

    彼时的舒凡已是享誉全国的钢琴天才,曾经对钢琴尚存热忱时,傅朝礼曾将他奉为偶像。

    偶像成为老师,本就是一件梦寐以求的事,可那个时候,所有人尚不知道,那位才华横溢,优雅温和的青年天才,还是个疯子。

    一个痴迷艺术、不择手段的疯子。

    不可否认他对艺术的热爱与狂热,但正是因为太过热爱,太过狂热,导致他无法忍受任何一点的瑕疵。

    他会以“严师出高徒”的理由,在小傅朝礼出现错误时,毫不犹豫地将钢琴盖砸向小孩儿的手背,会在他疲惫之时,提起教鞭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红痕。

    彼时的小孩儿在父母的教导下,养成了一副乖巧听话的性子,老师说什么,便将什么当真,舒凡让他将伤口藏好,不要让父母发现,他就乖乖藏好,一藏就是好几年。

    即便随着时光的推移,舒凡每一次的伤害都越发隐蔽、越发歇斯底里。

    他会在傅朝礼表现得好的时候狂热地夸赞他,将他奉为天才神明,将所有热切奉上,但只要有一点问题,便马上将他踩入地狱,随之而来的是越发如狂风暴雨一般的伤害。

    在结束后,他又会哭着认错,颤抖着将他抱进怀里,问他疼不疼,像是遗忘了那些伤口由谁造成。

    他就算哭着,眼底也尽是冷漠的狂热。

    这般疯狂、压抑、黑暗,占据了少年本该最为单纯美好的童年时期。

    就这样周而复始。

    傅朝礼童年时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来自舒凡的——

    “傅朝礼,你让我失望。”

    舒凡最痛恨的,便是傅朝礼那双情绪平稳的,时刻透着乖巧的眼睛。

    在他的认知里,艺术不配拥有那样平稳的情绪。

    他的每一次伤害,都是为了看见傅朝礼眼底的波动,只有那样痛苦的情绪波动,才能让他拥有成功的快感。

    他毫不避讳地将这些说给傅朝礼听,小少年在长期的折磨之中,也逐渐变得无比厌恶自己的眼睛,也逐渐学会了如何用痛苦代替空洞的情绪。

    他越发无法正常表达自己的积极的情绪。

    直到十二岁那年,舒凡的一次失手,划向少年胸口的碎玻璃力道过重少年失血昏迷。

    事情再也无法隐瞒,傅朝礼记不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因伤口感染,发了一周的高烧。

    出院回家后,他再没见过舒凡,也再也没有恢复过味觉。

    那是家中气氛最凝重的一段时光,却也是傅朝礼难得清静的一段时光。

    再后来,舒凡仍没有放弃,像是报复似的,时不时通过各种方式给他发过来一些能刺激他神经的东西,乐此不疲。

    这些事傅朝礼没有告诉其他人,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真的过去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自己的厌弃,甚至于仍习惯于享受痛苦带来的情绪刺激。

    直到现在。

    ……

    傅朝礼停止叙述时,两人的身影刚好停在了宿舍楼下,路灯将影子拉得很长。

    简从心被震撼到怔愣许久才缓过神来。

    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被解开,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以,他才会厌食。

    所以,他的性格才会如此凉薄冷淡。

    所以,他才会那样享受痛苦,热爱濒死的快感。

    所以,他在见到舒凡的时候,反应才会那样激烈。

    所以,所以。

    少年说完便也不再开口,眉眼间满是深深的疲惫,似是光讲出这些,就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力气。

    钝钝的痛漫上胸口,简从心双手垂在身侧,捏紧了衣摆,捏到指节发白。

    空旷的道路中央,两人相对沉默。

    许久后,还是傅朝礼率先开口:“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

    尾音有点儿拖,带着醉醺醺的懒。

    “……”

    简从心摇了摇头,在犹豫许久后,又很浅很浅地点了下头。

    傅朝礼瞳眸微动,等她开口。

    简从心抿了抿唇:“……我可以,看看你的伤口吗?”

    傅朝礼怔了一下,而后抬手解开胸前纽扣:“行。”

    今天他穿的是他习惯的那一身短袖衬衫,扣子解开到一半时,敞开的领口便将胸口的疤痕暴露无遗。

    昏黄灯光下,新新旧旧的细密痕迹交错,虽大多已被岁月冲淡,但乍一眼看过去,仍触目惊心。

    简从心咬住了唇瓣。

    傅朝礼见她盯着不动,有些不习惯地浅浅咳嗽一声,扣纽扣的手因为酒劲儿有些抖。

    还未等他扣上一颗,简从心蓦然抬手,指尖试探着轻轻抚上了他的胸口。

    干净纯澈的气息靠近,不带任何情欲,只是单纯的心疼,用有些笨拙的行动试图安慰。

    傅朝礼浑身一震。

    羽毛似的刮过胸口的触感像是触发了某个开关,将浸在酒气里的情绪尽数点燃。

    心底的冲动再也不受控制。

    下一秒,简从心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捏着手臂扯进了怀里。

    像是要将压抑的情绪全都揉在这个动作里,傅朝礼双臂收紧,将少女纤细的腰肢折出一个脆弱的弧度。

    “简从心,”少年的声音有些缥缈,似是呢喃地重复着唤她,“简怂怂——”

    简从心眨眨眼,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着痕迹地晃动两下,抬起来轻轻回抱住他,“嗯。”

    感受到怀里小姑娘的乖顺,傅朝礼埋首在她颈侧,气息落在她最薄弱的皮肤上:“还有一个故事,你要听吗?”

    酥酥麻麻的感觉刺激着感官,简从心小幅度躲了一下。

    虽不明所以,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颊侧头发与少年的互相摩擦,在耳边响起浅浅的窸窣声。

    与此同时,她听见少年低笑一声,很淡,微沉,跟自嘲似的——

    “我发现,我没有办法把你只当做妹妹。”

    霎时间,蝉鸣声消失在耳际。

    简从心屏住呼吸,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你说什么?”

    傅朝礼手掌贴着她的背脊,自上缓缓摩挲而下。

    “我的意思是,”他垂着眸,微挑的眼尾藏着浓沉如墨的情绪,“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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