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昭回到了东京开封府,但他所引起的涟漪并未消失。



    在南唐,孙成和韩熙载一回去,就得到了李璟的盛大欢迎。



    而此二人在他们回江宁之前,就已经名满半个南国了,毕竟绍明皇帝那一首《思今古忠臣有感》,已经快速传播的到处都是。



    江南之地,文化繁盛,但这个繁盛,是相当于此时来说的,离盛唐时期还是差得远。



    这是一个文化上还在不断积蓄能量的时代,为北宋时期文风的鼎盛打基础的时代。



    所以江南说起来文化繁盛,但并未出几个诗词大家,就算有,也是李璟这种‘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栏杆。’



    用词靡靡,全然不似帝王之作。



    但等张昭到来,一首万里书车一混同,如秦皇汉祖那种囊括天下,志在一统华夏,结束乱世的豪情跃然于纸上。



    而陆游陆放翁诗词的水准,那是母庸怀疑的。



    张昭抄袭的这首《读唐书忠义传》虽然在他的诗词中,并不算是高水准的,不过后面这一句我思杲卿发,可配嵇绍血,却描写的非常生动。



    冯延己就在盛大的欢迎仪式中,看着李璟加封孙成为太傅、鲁国公,韩熙载为吏部侍郎、铸钱使。



    这前者是让孙成领袖群臣,后者是让韩熙载掌握南唐基层官员的升迁和财政大权。



    魏岑已经彻底失势了,李璟已经明确表示,不久之后就要将他外放袁州刺史。



    袁州就是后世的江西宜春,此时是南唐西南边的边界,作为心腹朝臣,一旦外放到袁州,再想回来就难了。



    是以此刻,魏岑也不藏着掖着了,他冷笑一声。



    “颜忠节昔年守常山,父子三人不屈而死,路人都为之涕泪。嵇忠穆护卫天子,血溅帝服,千古称颂。



    此二人惺惺作态,何能与先贤相比?”



    颜忠节就是颜杲卿,安史叛军南下的时候,颜杲卿独不降,被勾烂的舌头还在骂贼,最后与幼子颜诞侄子颜诩一同被害,身体都被剁碎,为千古忠臣,颜真卿的祭侄文稿就是描写的此事。



    杲卿发是指颜杲卿被害之后,有个叫张凑的人得到了他的头发,然后献给朝廷,算得上是颜杲卿为数不多的遗物。



    而嵇忠穆指的就是嵇绍,他父亲就是那个得罪司马家被害的嵇康。



    后来嵇绍为侍中,西晋八王之乱时,晋惠帝被打伤身中三箭,数百从人侍从皆逃散,只有嵇绍奋不顾身保护天子,最后被司马颖的士兵杀害,鲜血都喷溅到了晋惠帝衣服上。



    此人忠义,自古为人所传颂,连晋惠帝这样何不食肉糜的傻子,在左右要为他洗血衣的时候,都知道说:‘此嵇侍中血,勿去!’



    在岳武穆、文忠烈、于忠肃还没出现的时代,此二人就是千古忠臣的典范。



    所以魏岑才大为不忿,觉得孙、韩二人惺惺作态,哪能和颜忠节与嵇忠穆相比。



    冯延己缓缓摇了摇头,别的无所谓,但是孙成和韩熙载的身居高位,立刻就打破了两党间的平衡。



    有了绍明皇帝的诗词加成,天下间都以为是孙成、韩熙载二人拯救了国家,是难得的大忠臣。



    而南唐党争如此激烈,孙、韩二人如此得宠,这江宁朝廷,以后还有他冯延己的位置吗?



    魏岑只看到了孙、韩二人表面的风光,因为他已经失宠要去袁州,朝廷的事已经与他无关了。



    但冯延己不是啊!所以他看着魏岑,低声说道。



    “你只看到了孙、韩二人因绍明天子之诗而得宠,难道没觉察出其中的另外的含意吗?”



    魏岑想了想,还是缓缓摇了摇头,随后靠近了冯延己一点,低声问道:“还请冯相公解惑。”



    “你看绍明皇帝在鸡笼山祭奠的人都是谁?是皇甫遇、王清、梁汉章和郭璘这些人。



    这些人在对抗契丹南下之战中忠义殉国,但是他们可有一人是周臣?



    而颜忠节、嵇忠穆这些人又是为谁在效忠?”



    说完,不等魏岑回答,冯延己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皇甫遇、王清等将,乃是晋臣,绍明天子却在祭奠他们,还追封王爵优待子孙,这是什么?这是在以天下之主的姿态,祭奠抵抗胡虏的英雄。



    再看颜忠节,死于抵抗叛军,忠诚于国家。嵇忠穆身处八王之乱,拼死也要保护中原天子。



    以此观之,屯营使还认为绍明天子是在褒赞孙、韩二人吗?



    不是!绍明天子是在以天下之主的姿态褒奖忠义,这是在要天下忠义人杰知道,要效忠,是该效忠割据之主?还是他这样有一统六合姿态的真人主啊!”



    魏岑被震的愣在原地,半晌之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聪明人不用说的太明显,自然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冯延己的心,也不在这场专门迎接孙成和韩熙载的大场面上,他想的是等弟弟冯延鲁回府之后,两兄弟好好谈谈。



    。



    。



    江陵,南平王城,高从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他能明显感觉的到,生命活力正在从他身上流逝。



    此时,高从诲正在王城高楼上看远处的江面,身后传来了憨厚的声音,是他的三子高保融。



    “大人又是在等十郎回来吗?十郎今日出门的早,回来的也必然早。”



    十郎是指高从诲的第十子,高保融的同母弟高保勖。



    高从诲最疼爱这个儿子,哪怕再是愤怒,但只要看到高保勖绝对就会气消。



    因此南平上下都称高保勖为万事休,意思是只要他在,万事不用愁。



    高从诲苦笑一声,高保融为人忠厚懦弱,不习兵事反而还喜欢读经史子集,因此还有些迂腐。



    这是一个好儿子,好兄长,但不是一个好接班人。



    他以为自己是在等高保勖回来,但实际上高从诲是在等南唐方面的消息传回来。



    甚至高保勖每日去江边,也不是去游玩,也是去等消息了。



    对于这个新生的周国,高从诲和高保勖父子,比谁都知道他们的强大。



    因为这父子两曾想要趁着契丹入中原的机会,去拿下郢州等地,结果被郢州刺史尹实调集州县兵就打的大败。



    而在此之前,郢州等地的安远军早就被调到北面去抵抗契丹,最后被契丹在滹沱河边一锅端了。



    所以在高氏父子的心里认为,这安远军比州县兵厉害,契丹军比安远军厉害。



    而张昭一战就把契丹人打死三四万,还阵斩了契丹主耶律德光,其凶悍骁锐,可见一斑。



    所以自张昭入了东京开封府,高从诲一直就胆战心惊,他害怕张昭用他袭击了郢州的事情为借口来问罪。



    特别是张昭将心腹大将刘再升调到襄州任山南东道节度使一职以来,高从诲就更害怕了。



    这刘再升在河西时,就是独挡一面的勐人,再加上邓州威胜军节度使尔朱景也是河西来的骁将。



    这根本就不用张昭从中原调兵,光是山南东道和邓州的威胜军,就足以压制南平了。



    于是高从诲就特别关注张周和唐国的战争,甚至张昭在扬州逼降李璟受阻,传出有意征调南平水军攻打鄂州的时候,高从诲是相当兴奋的。



    只要唐国顶住了周国的极大压力而没有屈服,那么他们南平的价值就起来了,说不得还有能吞下鄂州的可能性。



    而周国打唐国都打不动的话,周国面对刘知远和燕云十六州就会更加艰难,那时候中原是再次陷入动乱之中,南平就安全了。



    高从诲日盼夜盼啊!就盼着张昭遣使而来要求他起兵出夏口进攻鄂州。



    高从诲甚至连他要怎么在使者面前摆谱都想好了,现在就等着周国天使到了。



    很快,很快啊!



    就在高从诲期盼的时候,还真的来人了,不过不是使者,是脸色苍白的高保勖。



    “大人,周师在采石矶登陆,唐主李璟已经派皇太弟李景遂乞和了。”



    高从诲也瞬间脸色苍白,他一把握住高保勖的胳膊,几乎是用尽全力在握着,疼的本身体弱的高保勖脸颊都扭曲了起来。



    半晌,高从诲才长长出了口气,颓然叹了口气,然后看了看专心致志在给他煎药的高保融。



    高保融看见高从诲脸色苍白,赶紧过来扶住父亲满脸的担忧,“大人身体不适,就不要吹江风了,汤药马上就好。”



    高从诲脸上阴晴变幻了好几下,平心而论,他是有立高保勖为继承人心思的。



    可是现在看来,就南平这样的小国,立一个高保勖这样有意进取之主,也未必就是好事。



    “我儿孝顺啊!听闻绍明天子以忠孝治天下,我儿纯孝,当可保我高家基业。”



    说着,高从诲将一把钥匙交给了高保融。



    “绍明天子此战得胜,正是高兴之时,我儿不如亲去东京朝拜,将此物上呈天子,诉我南平国恭顺之意,请天子宽宥我等袭扰襄、郢之罪。”



    高保融不知道这把钥匙可以打开的宝箱中装着什么,高保勖是知道的,他万分不舍的看了高从诲一眼。



    “大人,这可是万金不换的至宝。”



    高从诲摆了摆手,“此物本就是德泽天下的宝物,你我父子将之锁在高阁十余年,先王还将其当成活死人肉白骨的仙家典籍,就已经有伤仁德了。



    现今圣天子出,就用它去买尔兄弟平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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