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是整个王朝的钱袋子, 掌全国土地、赋税、户籍,下分四司,仓部司员外郎一职虽说不高,但又因处在重要枢纽上而显得格外重要。
议论之声四起, 眼下这浑水他是蹚也得蹚, 不蹚也得蹚, 少府尹在心里把多事的两人骂了个遍, 碍于名声还要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依你之见, 这真凶又该往何处找?”
既然死了人,横竖得有个出来顶罪的, 否则几方问责, 倒霉的还是他这个领头的。
萧明之一眼看穿他打的小算盘, 似笑非笑道, “我竟不知,京兆尹查案什么时候也要依赖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了?”
如果判断有误,是不是也要一道牵连进去?
少府尹捋了捋胡须, 像只滑不溜手的泥鳅,“我观这位公子才思敏捷,有断案之能,故而虚心求教。”
“再者说”, 他把一身黑衣的萧明之当成了侍卫,语气不满, “主子说话哪有下人插嘴的份。”
谢澜唇边笑意淡了下来, “那便要问随行之人了,来时谁添了香炉,谁摆的瓜果吃食, 想必他们一清二楚。”
包括车夫在内,苏少兴共带了四名小厮,闻言面面相觑,将头低了下去,谁都不愿先开口。
谢澜也不着急,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真心提议道,“既然他们不肯说,不如带回去拷打一番,想必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众人看他的眼神瞬间门变了,在巡卫动手前,一名小厮最先绷不住了,麻利跪在地上,“大人明鉴,此事与奴才无关,奴才只是驾车的,哪有机会近少爷的身!”
苏少兴整日里撩鸡逗狗没个正形,其他两人是苏家老夫人派来保护安全的,剩下一人的可疑度便急遽上升。
他伏跪在地,身形细微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奴才自小跟着主子,绝不可能行害人之事!”
为保证忠心,这个时代贴身伺候的奴仆大多是家生子,父母手足的性命都捏在上位者手中,背叛的可能性很低。
周遭瞧热闹的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难道凶手已经跑了?”
“我看这人也是瞎猜的,目的不过是把那相好的救出来罢了。”
“我倒觉得有几分道理,说不定是他们撒了谎……”
九皇子跟太子党的争斗已至白热化,好不容易逮到错处,哪肯轻易让他摘出去,“薛大人,稳妥起见,不如把他们一同抓回去审问”,这人对着皇城方向拱拱手,语气愤慨,“天子脚下,有此凶案实在叫人寝食难安,事关重大,绝不可轻易放过!”
“你!”蓝衣公子目眦欲裂,死死盯住说话人,如果眼神能杀人,对方早已被他千刀万剐。
最后一名灰衣小厮自认为隐蔽地抬头打量了几人一眼,又快速低下,右脸的青色胎记在煌煌灯火下一闪而过。
家仆不会噬主,假冒的可就说不准了。谢澜淡淡垂眸,示意众人看向灰衣奴仆两侧发际那道几近于无的贴痕,“前深而后浅,阁下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此人也算撞到了枪口上,恰巧谢澜出门前研究了一番易容之术,系统出品的到底比自制的精妙许多,这才露了端倪。
灰衣小厮神色一凛,“公子的话,奴才实在听不懂……”
四下哗然,就连九皇子一党的人也忍不住交头接耳,看样子并不知情。
那小厮趁机从怀里掏出一枚匕首,悍然朝谢澜刺去,锋刃直指要害。
小厮身份被戳破的瞬间门,萧明之便把全部注意放了在他身上,注意到对方肌肉逐渐紧绷,心中警惕更是达到,抓起几根竹筷迎了上去,将谢澜护在身后。
金玉之物比不得转为杀人而造的武器,须臾间门碎裂开来,小厮心知遇到了高手,一击不中立刻调转目标,直取少府尹首级,后者大骇,连退数步,整个人又急又怒,“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把这歹人拿下!”
芙蓉楼乱成一锅粥,尖叫声暴喝声不绝于耳,众宾客连同歌女陪侍推搡着避让,打斗之地形成一块真空带。
楼上某间门厢房里,主仆二人一坐一站,平静的面色与周遭格格不入。临窗户而站之人身着锦绣袍,外罩纱衣,开口时嗓音阴柔细软,像宫里的太监,“主子,要不要……”
他缓缓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目光狠辣。
那名坐着的公子一身浅黄常服,生得仪表堂堂,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杯,抬眼时半张脸隐于暗影,依稀可窥得几分野心。
他薄唇微启,吐出的却是骂人的话,“没用的东西。”
太监垂首,倒退几步行至门外,低声吩咐了几句。
黄衣公子阴沉眯眼,总觉得那个搅局的看着十分眼熟,像在哪见过。
小厮是死士,自小学习杀人之术,巡卫为留活口难免束手束脚,一时不察被他钻了空子,匕首割破少府尹官袍,破口处渐渐渗出血来。
谢澜被萧明之一把推出战圈,短暂怔愣后指尖暗暗使力,把发簪上的珠花掰了下来,不着痕迹打向小厮后心。
后者闪避不及,原地晃了两下,轰然倒地,面色迅速灰败下去,嘴唇发乌,顷刻间门没了呼吸。
谢澜皱了皱眉,上前几步查看,在小厮后脑发现一根细如牛毛的幽蓝色毒针。
巡卫使蹲下身摸索片刻,沿着发际交界处用力一撕,人/皮/面/具剥落,露出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厢房里的人看够了戏,施施然起身,“魏什,你留下善后。”
谢澜似有所觉,扭头朝右后方看去,只来得及看清一片消失在矮屏后的淡黄衣角。
越霜悄悄提醒,【小谢,是九皇子。】
谢澜眼底滑过一抹深思,【嗯,我知道。】
仓部司员外郎苏成鹤半夜惊闻嫡子被杀,匆匆忙忙赶来时只见到两具尸体,还有三个抖成一团的仆役。
人生悲事不过年幼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三者苏成鹤占了其二,抱着亲子的尸首跪地痛哭不已,看人时双目赤红,犹如狱中恶鬼,“是谁杀了我儿?!”
在场有与他相熟之人,七嘴八舌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劝他节哀。
凶手已死,苏成鹤满心悲痛无处发泄,一脚将小厮踹翻在地,胸膛起伏不定,“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那人顾不得剧痛的肩膀,跪地磕头,额前没一会就青紫起来,“老爷饶命!吴长生前些日子告假回乡探亲,哪知回来时换了人,我等并不知情!”
贴身伺候的下人地位总比其他人高些,吴长生不屑与他们为伍,时常围着少爷一人打转,连苏少兴自己都没察觉不对,更遑论他们。
今晚芙蓉楼以喧闹开场,又以人命收尾,苏成鹤老泪纵横的样子令人唏嘘不已。他盯着那张易容用的人皮,似乎猜到了什么,陡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面容扭曲骇人,目光所到之处竟无人敢跟他对视。
周遭静得可怕,苏成鹤浑不在意,最后看了谢澜二人一眼,转身带着尸首离开,背影佝偻,仿佛一夜间门老了十岁。
紫衫少女死里逃生,靠在同伴肩头啜泣不已,见他们要走,被搀扶着来到谢澜身前屈膝行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公子不嫌弃,日后有事尽管吩咐青芜……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谢澜在她行大礼前用折扇稳稳托了一把,温声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
青芜摇头不再多言,解下一枚玉佩递了过去,“这是我娘留下的遗物,以此为证,青芜的话永不过时。”
她把东西塞进谢澜怀里,生怕他拒绝似的转身上了楼。
萧明之当场黑了脸。
谢澜根本没打算要,青芜的同伴却跟着避开,用帕子擦了擦湿红的眼眶,“公子就接着吧,再不济寻个日子还了就是,何必急在一时。”
青楼女子地位低下,人命贱如草芥,生如浮萍,死后亦无人问津,肯替她们说话的,谢澜是第一个,加之他一举一动有君子之风,比其他满口花言巧语的男人强了数倍不止,不少女子看他的目光都痴了。
试问她们这些人里,谁没做过相夫教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呢。
案情已了,众宾客也没了兴致,走的走散的散,萧明之脸色越来越黑,紧紧攥住谢澜的手,裹在人流中快步离开。
谢澜腕骨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数值为零的幸福点随脉搏跳动一起一伏,彰显着某人起伏的心绪,他轻轻挣了一下,没能挣动,“将军,我手疼。”
萧明之反射性松了力道,却没放开,一路径直向外,忘了他们是坐马车来的,满心满眼都在那信物上,连呼吸都变得酸涩不已。
谢澜耳尖微动,听到了身后几近于无的脚步声。
有人跟踪。
夜风寒凉,皎洁的月光映在青石板上,洒落一地银辉。转过弯去,黛墙上多出几道黑影,一前一后将两人夹在中间门,包了饺子。
萧明之周身寒意有如实质,松开他的手压低声道,“我拖住他们,你找准时机先跑。”
这群看不清相貌的黑衣人身形流畅,气息内敛,露在外面的眼睛让人想到草原成群结队的鬣狗,一旦猎物漏出破绽,便会一拥而上,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谢澜和他并肩靠在一起,没有丝毫要逃命的意思,他想起原世界线里某些不愉快的记忆,更改后的眸色乍一看比夜色还要暗上几分,“我走了,将军怎么办?”
萧明之眉头紧皱,见黑衣人越靠越近,语气难掩焦急,“我解决掉他们,自然会去找你。”
前世今生,他都是这样做的,紧要关头,两个人格莫名达成了一致——
谢澜人是他的,命也只能握在他手里,是死是活其他人没有资格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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