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  江家上下所有人都没睡好。

    书房里,高大沉重的博古架缓缓闭合,江父从密室中走出,  眉目舒展,细看下竟有意气风发之感。

    吴管家适时奉上一杯参茶,  真心实意地恭喜道,“老爷肩负家族的兴衰荣辱几十年,  总算能松口气啦。”

    江父瞥他一眼,  并未否认,  感慨道,  “是啊。不过还没到真正放松的时候,我儿那同学,看着是个冷清性子。”

    管家笑说,“我倒觉得是个外冷内热的,不然今晚何必急乎乎送少爷回来。”

    顿了顿,  又说,“这样的人呐,  最容易认真了,您就放宽心等着瞧吧。”

    江父大为开怀,  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年纪大了,总爱回想以前的事。他想起第一任妻子,  结婚时的恩爱,两家父母,  甚至连他自己都盼着诞下爱的结晶,  可一年两年,始终没有好消息传来。

    最后还是一位跟当时谢家主有旧的道士透露,天命如此,  强求不来的。京城那些自诩清高的风水先生更是断言,江家到他这代便到头了。

    命?越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越要抓在自己手中,天不给,夺来又何妨!

    至于道士所说,祖辈行善积德,百年后江氏方可迎来复兴的屁话,他更是没往心里去。

    科技再发达,人一生也不过百年,偌大基业岂能说扔就扔?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江父遇见一位‘有真才实学的’高人,历经蹉跎,事情开始迎来转机。

    高人说,家族衰落的根本原因是气运到头了,气数有大有小,尽则国破,则人亡,但它不是一成不变的。

    若能寻来大气运者,双方因果纠缠到一定程度,便能达到共享。到那时,一切困境自然迎刃而解。

    高人还说,其实因果不拘泥于形式,只有深或浅的区别。夫妻挚爱,父母儿女皆是因果,路见不平事,帮扶弱者亦是因果。

    但打个比方,江家好比一块干涸开裂的土地,连接外部水源后,水只会源源不断地流进地里,对‘水’本身来说,得不到一丝好处,甚至因为地大物博,有被吸干的风险。

    江父大十分感激,欲奉高人为江氏座上宾,后者却摆手拒绝了,言曰:“你我相遇都是缘分,我乃方外之人,不图名利。”

    江父自叹不如,神态愈发恭谨,几乎把他当成再世神仙。

    随后,江氏高调进军慈善领域,成立专项基金会,帮助家庭贫困但成绩优异的学生,并要求他们毕业后优先选择江氏旗下企业入职,赢来社会各界无数赞誉。

    但江父知道,对久旱的土地来说,这点气运远远不够,因为妻子怀孕八个月的时候,不幸去世了,一尸两命。

    外人不知内情,只知江家女主人去世后,现任当家又成了黄金单身汉,削尖脑袋往里钻,他的抑郁,和上任妻子鹣鲽情深的过往,全部变成专一忠诚的佐证,让他成为无数富家小姐的理想型。

    江父很忙,他忙着筛选合适的生辰八字,交予高人,忙着未雨绸缪,替未来的江氏续命。

    然后他有了第一任妻子,本以为挣脱天命,没想到还是同样的结局。

    他不断地寻找,找到了如今的江夫人,也就是江白岐的母亲。

    十月怀胎,诞下一对双胞胎,却是体弱早夭的命格,日夜高烧不止。

    江父出离地愤怒,世上再没有比给予希望又摧毁更残忍的事,这是命运对他的嘲弄!

    它在告诉他,不要挣扎了,除了坦然接受,你没有任何办法。

    于是江父再次找上那位高人。高人怜他命苦,敬佩他执着,终于同意出山。

    很快,他又面临新的选择:两个孩子只能保一个。

    他们虽然发着烧,性格上的不同却已显现出来,一个喜欢哭闹,见有人来“啊啊”喊了出来,伸着胳膊求抱。

    另一个相对安静,唯有一双眼睛乌溜溜的转,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

    情理之中的,江父选择了不停哭闹的孩子,理由也很简单,他觉得闹腾些是有活力的表现。

    自此,□□在商场上无往不利,江白岐身体也一点点好了起来,偶尔冒出一两个心怀不轨的人,也会莫名其妙失败、倒霉,一来一去,这帮人逐渐打消搞事的念头。

    江父从纷乱的记忆中回神,问,“夫人和两位贵客都睡下了?”

    管家端起空茶盏,“是。”

    江父背着手起身,“走吧,年轻人都休息了,咱们这些老骨头更不能熬夜。”

    三楼采光最好的房间里,江白岐同样醒着,若此时有那不懂事儿的进来,定要被眼前一幕骇得落荒而逃,大呼有鬼。

    他身穿浅色睡衣坐在床边,定定看着一个方向自言自语,“弟弟,说了要永远留在身边保护我,为什么要反悔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感激、也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你看,擅自更改没有任何好处啊。”

    “你学坏了,你学会了欺骗,隐瞒,可又有什么用呢?”

    “我们血脉相连,是不可分割的整体……弟弟,你永远别想摆脱我。”

    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团虚影蜷在黑匣子里瑟瑟发抖,他埋着头,仿佛正忍受极大痛苦,露出的半张脸却和江白岐一模一样。

    不知他是听不清还是无暇顾及,那道声音说了半天,始终不发一言。

    江白岐也不生气,渐渐停了下来,面无表情注视着这一幕。此时的他毫无温柔可言,俊脸冷若冰雪,高傲且不可攀折。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觉得无聊,起身拿来手机,点开谢澜头像,想发点感谢的话又作罢了。太晚了,明天再说也是一样的。

    他不知道谢澜就住在楼下客房,甚至胆大包天地跑出去逛了一圈。

    江白岐刷完朋友圈,因物件忤逆而产生的怒气总算消散,慢悠悠躺下。

    该怎么感谢谢澜好呢?只是没等想出个所以然,就睡着了。

    老宅的副楼里,今晚幽会的鸳鸯同样彻夜未眠。男人很确定自己听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但找不到人也是真的。

    短暂心虚过后,他便镇定下来,给时姣发消息:【皎皎,睡了吗?】

    经历一遭威胁,时姣哪里睡得着,犹豫着回复:【还没,怎么了?】

    隔着屏幕,男人无法分辨情绪,也想不到一个向来为他是从的人,居然学会了说谎,【没什么,刚刚忘了嘱咐你,今晚哭了这么久,得补充水分,拿热毛巾敷敷眼睛才是[揉脑袋]】

    时姣咬住嘴唇,愈发觉得是她背叛了他们的感情,把那点不对抛之脑后。

    少爷顶好的人,怎么会交那般品性恶劣的朋友!如果不是他,自己何至于痛苦纠结,愧疚难耐,【好……】

    男人只当时姣在为提前回去的事闹脾气,撇了撇嘴,愈发觉得她小家子气,【姣姣,你要是有心事,一定要跟我说】

    换做以前,时姣肯定感动得眼泪汪汪,一五一十全交代了,现在却只能‘忍辱负重’,【嗯,我知道的】

    男人放下心来,又似不经意问,【对了姣姣,今晚你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我总觉得莫名出现的咳嗽声很诡异[瑟瑟发抖]】

    时姣:【没有……或许是咱们太紧张听错了,又或者是宿舍传过来的?】

    【有老爷请来的镇宅神塑在,不可能有脏东西的】

    男人一想也是,找不到证据,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待敷衍地发去几句“早睡”、“晚安”之类的话后,跟列表的另一个姑娘聊了起来。

    失眠席卷了整片江氏所在的区域,连动物也没幸免。

    蒋思思开来的车里,一只疑似抱枕的狐狸突然动了,前爪泄愤般拍在车玻璃上,却没敢用力。

    可恶的人类,见色忘义,竟然把狐狸一个人留在车里,简直欺人太甚!

    跑,还是不跑,这是个问题。

    跑吧,万一被臭道士抓回来,岂不是罪加一等?她顶多算个从犯,还是没成功的那种,为什么要心虚跑路!

    继续蹲在这里又无聊透了……

    总之,都是人类的错!啊啊啊气死狐了!

    于是第一天谢澜两人礼貌道别后,蒋思思打开车门,正对上一双幽怨的狐狸眼,大大的瞳孔里闪着诡异的光。

    他愣了一秒,继而拔足狂奔,大喊道,“啊啊啊学弟救我!!”

    差点把保安引来。

    面对谢澜,白狐气焰削减不少,可怜巴巴的,“仙长大人,小女子等得好苦。”

    所以看在空等一夜的份上,能不能把狐狸放了?

    谢澜干脆点头,在白狐狂喜的目光里说,“可以,正好张道长就在附近,顺路带你回道协。”

    白狐:!!!

    那不是道士窝吗!

    白狐吓得毛都炸开了,前爪离地,朝青年拜了三拜,讨好道,“仙长饶命!小女子愿意跟你赎罪!”

    开玩笑,一个年轻厉害长得帅的道士,总比一屋子老头强吧。

    谢澜不置可否,总归没再赶她走。

    谢澜还有事要办,蒋思思跟他实在不算熟,确认安全后,两人便就此分别。

    他的邮箱里有一条加密邮件,那是一份来自国家道协的邀请函。

    原来就在昨晚,张氏夫妇听闻谢澜有意愿加入后,连夜给组织打了报告,本以为明天才会看到,谁知上面回复速度这么快。

    道协的直接领导人急啊,协会青黄不接,正是缺人的时候。

    他可是听说了,这位名叫谢澜的小同志虽然自称没有系统学习过,但碰上的几个灵异事件都圆满解决了,是个有天赋的。

    更何况张许一人还透露说,他们怀疑这个年轻人是神仙转世,生来百邪不侵,捏厉鬼就跟捏面团似的。

    这么个能人主动撞了上来,此时不拉拢,更待何时!

    管他以后后不后悔,先拉入伙再说!

    当然,他们还了解到谢澜对绛珠情有独钟,领导们连夜开了加急会议,吵了一晚上,终于决定,可以提前预支给他,做顺水人情。

    但要求也是有的,黄家村就是一次考验,失败可是要收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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