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重鸾一怔, 问他具体是哪几个字,又作何解释。
谢澜一一回答,“纪念, 重生, 鸾也有同样的意思, 也可指代凤凰。”
纪重鸾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眼里盛满细碎的亮光, “谢谢,我很喜欢。”
苦难没有磨去他纯粹的本性,赤子之心, 何其可贵。
谢澜看得心痒,莫名想摸摸他毛茸茸的发顶,最后关头忍住了,“嗯, 喜欢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问他的时候, 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三个字,仿佛冥冥中自有定数。
谢澜被他直白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一声挪开视线,“对了,我有礼物送你。”
他从包里掏出一只缩小版白狐,“之前我见你很喜欢这种毛茸茸的玩偶, 就把它留下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可以当挂件。”
小素:???
白狐怂得很,不敢正面刚,悄悄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纪重鸾伸手接过, 却抓空了。狐狸啪嗒摔了下去,就地打了个滚,等反应过来准备装死时,已经露馅了。
白狐狸:“……”
纪重鸾:“……”
曾经的躯体早在制成器灵的时候就没了用处,被处理掉了,如今他只是一团虚影,谢澜以外的人都看不到,也无法触摸实物。
纪重鸾有点失落,像做错事的小学生,把手藏到身后,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活的?”
“在学校的时候,它帮一只厉鬼引诱学生,现在自愿跟着我赎罪”,谢澜大致解释了几句,忽然捏住白狐后颈,把它拎起来放在桌子上。
然后牵引着纪重鸾的手放在狐狸脑袋上摸了两下。
本来只是猜测,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狐狸毛柔软丝滑,分开时,纪重鸾心里想的却是腕上残留的温热触感。
白狐一动不动趴在桌上,眼珠滴溜溜的转,自觉触摸到八卦的边缘。臭道士旁边的家伙显然不是人,但跟江家少爷长得一模一样,这里面有故事啊!
它能猜到的,纪重鸾自然也可以,兴奋褪去,只余忐忑,“你……都知道了?”
谢澜点头,“很抱歉,没能早一点发现这件事。”
纪重鸾知道他是道士,本以为会被追问原因,又或者把他当成怪物,没想到等来一句道歉,
“没关系呀,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谢谢你。”
似是想到什么,他皱起眉毛,“我走了……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吗?”
谢澜轻轻笑了一下,看起来温和又可靠,“不会。”
更令纪重鸾意外的还在后面,谢澜收敛神色,很认真的问,“想要身体吗?”
没有身体,纪重鸾必须牺牲一部分自由,按时回绛珠温养,吃不了人类的食物,触碰不到喜欢的东西,比‘护身符’时期好上很多,但仍会缺少许多乐趣。
“身体?”纪重鸾嗓音干涩,“我不知道它在哪里。”
而且和江白岐同步长大的是他的灵体,不是那具血肉。换言之,就算找到,它很可能还像婴儿一样大,他们已经不匹配了。
谢澜失笑,“不,我可以帮你重铸一具。”
这也是他向况会长要求,出任务前先回趟家的根本原因。有些事他不清楚,但爷爷一定有办法。
纪重鸾眼睛微微睁大,惊喜太大,以至于鼻子有些发酸,“真的?”
谢澜抬手,揉了揉他的发丝,“真的,所以要不要去买几件新衣服?”
江白岐有多讲究他是知道的,几乎每件衣服都是名家定制,却从未想过给一母同胞的弟弟烧两件。
纪重鸾今晚被放出来的时候,还穿着江白岐在艺术楼穿过的衣服。
因为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的,最贴近当下季节的服饰。
“要!”
这是纪重鸾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逛街,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晚风,开始抽芽的草木,匆匆擦肩而过的行人,还有璀璨的、宛如长龙的路灯。
谢澜停留的小镇虽不如京城繁华,卖衣服的商场还是有的。
纪重鸾看得眼花缭乱,他摸不到实物,谢澜便帮他拿起来比对一番。
于是在这个夜晚,灵异吧悄无声息多出这样一则帖子:【求助!我是不是撞见不干净东西了!!!】
【1l:如题,楼主是某商场柜员,今晚遇见一个特别奇怪的客人!】
【3l:占楼,前排兜售护身符桃木剑和锅盖,先到先得!】
【7l:楼主展开讲讲?】
【30l:刚刚结账去了。忘了说,客人是个帅哥,两条腿又直又长,很年轻,近距离看简直美颜暴击,很像山里的精怪……】
【45:……散了散了,等半天一句重点没有,骗子麻烦出门左拐,不送!】
【60l:对不起对不起,楼主就是有点激动,是这样的,帅哥进店里挑男士上衣,拿起一件就往旁边比量,就好像那里有个看不见的人似的,特别瘆得慌】
【62l:嘶——马上清明了,没必要开这种玩笑吧?】
【63l:楼主太紧张看错了吧,说不定人家只是找角度检查衣服上有没有瑕疵呢】
【65l:不会吧……楼主仔细观察过了,帅哥‘检查’过衣服,都会向某个特定方向偏头,低声念叨着什么,就是一种聊天时才有的动作!】
【70l:额,好好一帅哥,怎么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
【71l:说不定是帮别人挑衣服呢,楼主看看他戴没带蓝牙耳机,别自己吓自己】
【87l:哈哈哈哈我说你们怎么回事啊,抬头看看本吧的名字,一个个铁唯物主义,还混到了18级,笑死】
【100l:帅哥走了,我不记得有没有戴,不过还是谢谢大家,我已经不害怕了[笑哭]】
第一个带节奏的自然是谢澜,他付钱的时候看到柜员没来得及关闭的手机界面,意识到问题后随手点了进去。
为了避免类似情况再度发生,进下一家店的时候,谢澜带着纪重鸾进了试衣间,从源头杜绝四周打量的视线。
回去的路上,纪重鸾学着其他男男女女的样子,牵住了他的手。
先是指尖,进而得寸进尺地把五根手指全部挤了进去,紧紧扣在一起,小学生一样幼稚地晃了晃。
谢澜一顿,和空气牵手实在太过奇怪,他明明有一万种方式把手抽出来,最终却连他的一起插进了口袋,
“为什么要牵手?”
纪重鸾指着不远处一对情侣,答非所问,“他们看起来关系很好。”
只有关系好的人才会这么做,比如他和谢澜。如果换成江白岐,他想他是拒绝的。
而且谢澜阳气旺,有种很舒服很熟悉的味道,若非担心冒犯,他恨不能贴上去……
咳咳,纪重鸾拍飞突如其来的想法,专心走路,一双眼睛总忍不住往小情侣那边看。
关系亲密的人,除了手拉手,还会做什么呢?
谢澜将买来的衣服叠好,收进行李箱,一看手机,已经到睡觉时间了。
纪重鸾该回到绛珠里,但他怕黑。
在一无所觉的时候,和纪重鸾‘同塌而眠’的夜晚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谢澜记得对方询问可不可以留一盏灯的样子,至今想起来仍觉得不舒服,连带准备好的话也说不出口。
纪重鸾不这么觉得。
今时不同往日,他在绛珠里也能感知外界,可以跟谢澜说话,他是暂住而非囚禁,和血玉有着本质区别。
他甚至主动伸手摸了摸谢澜挂在颈上的珠子,“谢澜,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为什么呢?谢澜一怔。
既然拥有普通人所没有的力量,遇不平事,自要拔刀相助。
抛开这一层呢?或许是同情,是出于正义,又或许藏着其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东西。
凌泉村新铺了路,早晚各有两趟专线大巴车,虽说还是麻烦,但总归比年前好了许多。
院门虚掩着,时不时传出说话声。谢澜一进去,立刻受到所有人的热烈欢迎。
“澜澜有出息了!村里新修了路,就是腿脚不好的人出去都方便许多哩!”
“在学校学习累不累,挣钱的事等以后再说,还是身体要紧呐!”
“婶子家新割的猪肉,正好孩子回来了,中午做了补补,人看着都瘦了……”
无论经历多少次,谢澜都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有心拒绝,架不住怀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塞不下的干脆放地上。
等把几位乡亲送出门,才缓缓松了口气。刚才不觉得,一静下来身上已然出了层薄汗。
纪重鸾则趴在门边,眼神在众人间打转,唇边带着傻里傻气的笑。
见谢澜看他,张口就是一句:“澜澜!”
“……”
谢澜眼皮一跳,朝他招手,“快进来。”
纪重鸾见他两只手都提着东西,伸手要扶老头,半路想起自己碰不到人,又默默收了回去,小声说,“爷爷好。”
就算老人家看不到他,来了也是要打招呼的。
“哎。好孩子,又见面了,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吧,来了爷爷家不用客气,想吃什么让澜澜给你做。”老头分明看不见,纪重鸾却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他低了低头,苍老却不失温暖的手准确无误落在发顶,做出抚摸的动作。
仿佛长辈安慰自家受委屈的孩子。
“好……”
纪重鸾抿唇,本能看向谢澜,“爷爷也能听见我说话啊?”
老头揣着手,悠哉悠哉往里走。
他总是游刃有余的样子,好似能猜到谢澜后续的打算,从床下拖出一口上锁的箱子,里面东西很少,几本泛黄的旧书,还有一只栩栩如生的人偶,脸部是空白的。
老头把书递给谢澜,笑眯眯道,“老头子年纪大了,做不来精细活,你先看看,哪里不懂再来问。”
移神换形之法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秘法,谢澜内心惊骇,快速浏览过后,逐字逐句地从头看起。
对已独立存在的灵体来说,人的躯体不过是其中一种承载方式,换作其他特殊载体也同样适用。
灵气充盈的时代,修为高深者上天入地、移山填海皆不在话下,肉身受损后重铸更是小菜一碟,考虑到后世多生变数,才有了这本‘基础教学课本’。
谢澜并不擅长画画,好在施展此法也不需要艺术技巧,而是凭‘感觉’。
老头不知何时布好了阵法,谢澜盘膝坐在真心,双目紧闭,手持玉笔,笔尖悬于人偶脸部上空。
笔未沾墨,人偶却缓缓有了更具体的轮廓,先是眉眼,然后是鼻梁,嘴唇,两侧的耳朵。
人偶的逐渐成型的五官乍一看和江白岐有八分像,细瞧时又有不同。
若说后者是山巅雪,于高处俯视着众人,他把自己架在制高点,神圣且不可侵犯。
那么前者则是冬日落在雪地的一缕阳光,纯粹又热烈,叫人见之欢喜。
这便是谢澜心目中的纪重鸾。
老头带着纪重鸾进了卧室,一样样从布兜向外掏东西,什么米糕啦,果冻啦,大白兔奶糖啦,总之都是哄小孩子开心的玩意儿。
每拿一样,就念叨着谢澜小时候喜欢吃什么。
纪重鸾先前还惦记着客厅里的人,后来听入迷了,无意识剥开一颗奶糖放入口中,连能摸到实物这种大事都没注意。
假如他生在凌泉村,从小和谢澜一块儿长大,该有多好……
江家顶级豪门,泼天富贵,他一点都不喜欢,因为那里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情味。
当汗水浸湿里衣的时候,谢澜堪堪停笔,执笔的手隐隐颤抖,必须竭力克制才能稳住。
‘画形’是秘术能否成功的关键一环,容不得一丝马虎。
他按书中所述运气收笔,察觉手指僵硬的时候已经晚了,笔尖一抖,恰点在眼角的位置,留下一颗不易察觉的圆点。
与此同时,纪重鸾整个人轻飘飘的,变得格外轻盈,不受控地顺着一股力道向前。
这种感觉和被血玉召回时相似,但要舒服许多,以至于他的思绪有一瞬间模糊。
重新找回意识的时候,谢澜手中的人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鲜活灵动的青年。
精雕细琢的脸上凭空多出一枚朱红色小痣,落于眼角,犹如点睛之笔,衬得他熠熠生辉。
谢澜睁开眼,恰对上他交集、关切、又混杂着一点好奇的视线。
纪重鸾大大方方抱住了他,不掺杂任何欲/念,欢欢喜喜喊他的名字,“谢澜!”
“嗯。”
他喊,谢澜便应,腾出一只手温柔地抚摸过他的脊背。
一连重复数声,纪重鸾又有了新的动作。
他拭去谢澜额头渗出的汗珠,关心道,“谢澜,你出了好多汗。”
大抵是因为偶人材质的关系,他身体的温度比常人要低,冰冰凉凉的指尖抵在皮肤上,还挺舒服。
谢澜生出点异样的感觉,又说不出哪里奇怪,思考不出结果,很轻易的放弃了,改为询问更实际的问题,
“午饭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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