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寻鹏瞧去,只见几个仆人正在扫地,四个侍卫按刀沿墙一丝不苟巡查,寒气袭人中带着肃杀。

    不过,虽看起来是私狱,但又与印象中的私狱不同,这里私狱就是一个院落,正屋、厢房,加起来有十几间,房舍都不大,唯一和普通院子不同的是,四周围墙用水磨青砖砌成,高一倍,厚一倍。

    文寻鹏原以为,起码要关着几十人,但野道人带着向里去,一间间走去,才发现,这些房间大多空着,没有几个人!

    “路先生!”一个侍卫过来,十七八岁的样子,似乎有点眼熟。

    野道人指的说着:“这是秦应秦队正的长子秦敏,主公给了伍长之职,看守这处院落。”

    文寻鹏恍然,上次秦应在危机中,挺身而出,不但得了厚赏,并且也得以重用,连儿子秦敏都委派了职位。

    别看区区伍长,就是简在殿下之心了。

    野道人取出半片铁符,从容说着:“我奉主公命令,  处置私狱人事。”

    秦敏尚带着稚气的脸格外认真:“路先生前来,没有信不过的道理,  但这是殿下定的制度。。”

    说着,  接过铁符验看,  与自己的相符,忙双手递还行礼:“是,  我等凛然听命。”

    “走,我们进去。”野道人说着,文寻鹏只得跟上,  心里略有不安。

    无论之前的事,还是现在所看到,都在告诉自己,  太孙府和太孙有秘密,但这些秘密,自己真的该去了解么?

    走到第五间时,  不再是空屋子,  里面关了一个人,  文寻鹏在外面看了一眼,就认出是谁了。

    这是府中的人,  也不是底层,是个中层的管事。

    远远看见两人,  管事立刻到了窗口,  嚷着:“我冤枉啊,  我真仅仅只拿了五两银子,我鬼迷心窍,我糊涂,  饶我这次罢!”

    野道人神色不变,  继续前去,同时轻声说:“这人是肖勤,  是拿了回扣,  但是不止五两,  这还罢了,关键是还不肯说谁贿赂了他,  和谁勾结,  被关在了这里已有几日了。”

    说完,就上前几步,  背着灰暗阴沉的天色,  漫不经心问:“肖勤,银子数目先不说,  你本是一个给府内买卖粮菜的人,为什么有人愿意贿赂你,你可知晓?”

    “老实将贿银,对方来龙去脉,姓名地址过程老实交代,或还有生路。”

    “要不,悔之晚矣!”

    文寻鹏默默听了,已经明了,这人过道买卖,拿了油水?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是管事,牵扯到的人也许不止一个,关在这里估计也有反省的意思,但不说勾结的人,事情性质就变了,这是结党对抗太孙府,甚至有着勾结外人的嫌疑?

    更不要说膳食是重中之重,是少数几个可以干涉贵人生死的途径。

    文寻鹏想着这些,目光就多了丝怜悯,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关窍,估计这管事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现在太孙处于节骨眼上,真的是有杀错不放过。

    果然,见肖勤这厮喃喃不能辩,又不肯说,野道人阴狠一笑:“人啊,总是心怀侥幸,甚至欺太孙殿下仁厚。”

    “肖勤,你原本是太子府的肖诚之子,你父当年是殉死,太孙寻着你,由于你原本在商社办事,就委了买卖菜粮的差事。”

    “你买卖菜粮,中间过点银子油水也就罢了,为什么还敢与外人勾结?”

    “你可知道,东槐街万永号姓黄的粮商,以及他漂亮的婆娘是谁?就任凭你就能染指?”

    听到这里,肖勤已知道不妙,连忙跪下:“路先生,我糊涂,我是被骗了,我被那婆娘勾引,又被姓黄的抓了,于是才上了当,买了他们的粮,还拿了三十两银子!”

    “但是我没有敢作别的事,买的粮我都自己口嚼了,并无异样。”

    野道人这时理都不理,狞笑:“其实刚才我问话,就是主公给你的最后机会,不想你却铁了心,为了这点银子和婆娘,就敢卖主?”

    “是,粮食暂时没有异样,可你这个行为就是卖主,你可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蝼蚁之理?”

    “又可知用间本是一步步下水之理?”

    说到这里,野道人已经是厉声:“你这等背主之人,还敢存有侥幸,来人,把他拿了,念他父亲份上,给个全尸,上雪封之刑。”

    “饶命呀,我不敢了,饶命呀!”肖勤吓的连连求饶,但是侍卫凛然听命,扑上去就拉出来,秦敏年纪虽小,心肠却是极硬,手一撕,就将肖勤的衣服剥了,不一会,就全身赤裸了。

    “饶了我,饶了我。”只片刻,肖勤就冻的全身铁青,只能哀哀求饶:“我还有六十岁的老母要奉养呀!”

    “你放心,太孙仁厚,念在你父殉主的份上,只报你一个暴毙,你老母连着妻子也不缺一份口粮。”

    野道人手一挥,就见着侍卫就把他按到了地上,就有人铲着雪盖了上去。

    不听着后面含糊的哀求,野道人带着文寻鹏继续前行,文寻鹏心里暗凛,目光就落到了前面还没有到的地点,暗想:“难道前面关着的人,都是这一类?”

    但结果大大出乎意料,中间又隔几个空房间,在下一个有人房间前停下,野道人向里看了一眼,文寻鹏也从窗户的缝隙向里看,这一看就若有所思,可以说是预料之外,又是清理之内。

    都是和尚。

    里面关的都是和尚,还不是一个和尚,单这个房间里就关了二三个和尚,文寻鹏跟着继续前去。

    又隔了一个房间,里面关了人,这里的人必然不是普通人,走在前面提着食盒的人已站在了这房间外,却没动,而等着野道人过来。

    “将房门打开。”野道人吩咐的说着。

    立刻有人将门打开,文寻鹏发觉,虽有锁,其实就是扣着,并没有锁上,向里面望去,这房间不小,只是里面除矮桌和蒲团,竟再无他物,比之前的房间还要简陋一些。

    但屋内的温度不算冷,卫生也还可以,屋里只关着一个人,那人原本盘坐在蒲团上,发现门开了,也不抬头。

    文寻鹏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是谁,辩玄!

    辩玄原本是太孙救出狱的人,并且还供为客卿,待遇并不低,前阵子不久失踪了。

    如果说,文寻鹏什么都不懂,也是矫情,但具体内情,是野道人办理,他还真没有刻意打听。

    就算在齐王府出来,许多习惯还是根深蒂固保留——太孙没有让自己参与的事,不去打听。

    “给他拿进去。”野道人站在门口,目光落在辩玄身上,看了一眼,就对提着食盒的人说。

    仆人立刻将食盒提进去,还很体贴将食盒打开,饭菜都一一摆出来。

    四菜一汤,外加两个白面馒头,菜与汤都是素的,卖相看起来不错。

    野道人让人退下,他走进去,居高临下看着盘坐在那里的辩玄,问:“辩玄,你可认罪?”

    这已不是第一次问了,辩玄看起来很平静,甚至也不抬头去看,只坐在那里,回:“小僧不知何罪。”

    野道人冷笑:“当日在侍郎府,你做了什么事,心里应是清楚的吧?”

    显然,这话过去是没挑明过。

    辩玄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下,目光中带着忧郁:“不管你们相信与否,我只能说,我没有意图对太孙不利。”

    文寻鹏站着看着、听着,到了这一刻,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侍郎府,当日是发生了白日显圣,神人礼敬,蛟龙投怀的事。”

    “现在看来,是瑞兆,但当时看来是杀身之祸。”

    “这样询问,这辩玄,应是在侍郎府曾经暗中做过了什么,很可能是咒术甚至梵法。”

    “当时显圣的神人听闻是金色,难道是梵神?”

    文寻鹏何等机敏,立刻就联想到了这点,脸色微变。

    “原来是如此,擅施法咒于贵人,这是巫蛊魇镇之术啊,不论好坏,都其罪当诛,和尚们受牵连,押在此处,也可以理解。”

    “只是,主公为什么没有诛杀?”

    文寻鹏虽然进太孙府时间不长,但却看的相对清楚,太孙是喜欢留有余地,但并不意味着过分仁厚,应该诛杀的人,从不迟疑。

    “难道是辩玄所做的事,从结果看对太孙有利,所以到现在都没有杀?”

    “不,哪怕辩玄做的事对太孙有利,可自作主张,魇镇之术,这本身就罪不可恕,要是人人学它,哪还得了?”

    文寻鹏迷惑不解,有些关节没有想明白,而听了辩玄的回答,野道人冷笑了一声。

    “哼,还在狡辩,不管你所作所为对殿下是有利有害,不禀报殿下,私下就进行魇镇,就有大罪!”

    说完,转身就走,抛下一句话:“既不认罪,你就继续呆着吧!”

    文寻鹏深深看了一眼辩玄跟了出去。

    侍卫给门落锁,文寻鹏跟在野道人而出,走出这院落,二人踩着还没化干净的残雪,发出咯吱咯吱响。

    一阵风吹来,带着些冷意,远远望去,已经看见地上埋在雪里的肖勤僵硬不动了,想必是活活冻死了。

    野道人慢慢走着,忽然对文寻鹏开口:“辩玄可惜了,再不懂事的话,太孙府也不可能无限期关下去,说不定某天就是赐死。”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野道人说着冰冷冷的话,话一转,又说:“我知道你在困惑什么。”

    文寻鹏看向去,野道人笑了笑,继续说:“你不必太疑惑主公做法,主公有观人之能。”

    这话的意思已很明白了。

    野道人就是看出了文寻鹏在想什么,才带着走了一圈,既是提示,又是警示。

    文寻鹏点头:“我明白。”

    他心里的确是这样想,暗觉得自己有点飘了,就算太孙有秘密,自己也不应该探查,这在齐王府,本是理所当然,现在却还犯这个错,莫非真的是,宽宏大度,就会使人得寸进尺?

    就连自己,都不知不觉过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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