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定决心远离池锦西,到和池锦西坐在一起愉快的聊天,这中间只过去不到半天。
变得太快,显得意志力格外薄弱。
洛繁星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一点点变红,迅速将头别开。
“你搬家了,现在住在哪里?要我送你回去吗?”
池锦西系好安全带,摇了摇头。
“去店里,下午要上班。”
每次见面都是在夜店,洛繁星险些忘了,池锦西的本职是厨师。
这样看来,她对这个女人并非一无所知。
至少,她现在知道对方上班的地点在哪里。
九月份,天气仍旧闷热。
车里开了空调,冷风飘散,处处清凉。
池锦西半倚着车窗,眼睛微微闭着,黑色长发垂落,只露出半张莹白无暇的侧脸在外。
洛繁星以为她睡着了,等红灯时悄悄看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将视线收回,便听到空气中响起一句话。
“觉得热的话,可以把空调的温度调低一点。”
池锦西坐起身,指尖将颊上的头发拨开,随后转头看向身旁。
“你的脸很红,需要帮忙吗?”
红灯倒数还有三十秒。
半分钟的时间,足够让人产生很多遐想。
洛繁星并不是爱脸红的人。
她只在自己崇拜敬佩的对象面前脸红。
童年时期,是洛真;少年时期,是许一诺。
只是走到她们身边和她们搭话,她都要积攒很久的勇气。
那个时候,被洛振庭操控的洛家就像一个巨大牢笼,她和洛真同住一个屋檐,说话的次数却寥寥无几。
再后来,她认识了许一诺。
许一诺跟洛真不同。
成为朋友后,许一诺总喜欢逗弄她。
三言两语,就能让她的脸变红。
“洛繁星,你又脸红,要不要我给你帮忙?”
许一诺的手,一年四季都是冰的。
不管洛繁星愿不愿意,她总是借着‘帮忙’的名义,笑着将冰冷的双手贴上洛繁星的脸颊。
“人工降温,有没有好点?”
“洛繁星,你的脸真热,把我的手都捂热了。”
“等到了冬天,我要拿它当暖炉用。”
关于两个女孩子的友谊,记忆里的所有画面全部写满美好。
只可惜,这个故事没有冬天。
红灯闪烁,只剩十秒。
洛繁星心跳飞快,两只手握在方向盘上,十指无意识收紧。
“帮忙?”
困惑又紧张的语气,仿佛在等待一场未知审判。
“嗯,帮忙。”
池锦西伸出手,将空调温度调低了一点。
“这样应该不热了。”
原来,这就是她说的‘帮忙’。
红灯熄灭,绿灯亮起。
轿车启动,将一切不该存在的期待抹杀。
洛繁星张张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没人知道——
这短短的三十秒里,她的心情经历了怎样的变化。
池锦西上班的地方在市区老街。
洛繁星下了车才想起来,自己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开学前夕,童俏曾请她吃过一顿饭,地点就在这附近。
沿着小路往前走,前方正好是一家简约幽静的家常菜馆。
洛繁星下意识感叹。
“上次来的时候,这家店还在装修,没想到这么快就开业了。”
池锦西听见这句话,步子放慢了些。
“你来过这儿?”
洛繁星点点头。
“大概半个月前,童俏带我来过。”
童俏,很熟悉的名字。
只是听见这两个字,池锦西脑海中便浮出一张白净秀气的少女的脸。
没记错的话,童俏的手机通讯录里只有洛繁星一个人的电话。
那天晚上如果不是为了救她,洛繁星也根本不会来zerobar。
池锦西停下脚步。
“你们很熟?”
话音刚落,她又转过身看了洛繁星一眼。
“她是高中生,你们不是师生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师生关系’这个词听上去,有点怪怪的。
洛繁星没往深处想。
她和童俏确实不是师生关系。
如果一定要定义,说是朋友更合适。
她如实说出心里话。
“我们是朋友。”
朋友。
又是朋友。
池锦西弯弯唇,忽然笑了笑。
“洛老师真是交友广泛,还能跟这么小的妹妹做朋友。”
洛繁星有点不好意思。
“我们是因为画展认识的,我买了她的画。”
“她是美术生?”
答案显而易见。
关于童俏的话题,到此结束。
池锦西迈开步伐,继续朝前走去,最后停在了那家新开业的菜馆门口。
洛繁星看着她走进去。
后知后觉,竟是到了此刻她才发现——
和童俏吃饭那天,她在这家店外看到的女人,原来就是池锦西。
怪不得她当时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十一点半,正好是吃午饭的时候。
因为是周六,店里的客人比较多,外面的位置都坐满了。
池锦西开了个小包厢,将洛繁星带了过去。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下午上班,现在只是中午。
洛繁星接过菜单,神色略显迟疑。
“还没到你工作的时间。”
池锦西并不在意。
“你第一次光顾,我想亲自招待。”
这句话真诚又热情。
从一个性格冷漠的女人嘴里说出来,尤其让人心动。
洛繁星没法拒绝。
她仰起头,发现池锦西也在看自己,心跳顿时加快了些。
匆匆点完菜,她不敢再跟那双寒冽的眼对视。
“抱歉,忘了给洛老师开冷气。”
包厢其实不是很热。
但池锦西还是打开了空调。
房间的门关上,屋里只剩下一个人。
洛繁星抬手往颊上摸了摸。
连指尖都变得滚烫。
难怪池锦西突然给她开空调。
果然,脸又红了。
从夜店辞职后,为了维持生活,池锦西自动延长了主职的工作时间。
饭馆十一点关门,她就得十一点下班。
洛繁星吃完饭,走之前悄悄把女人叫到了包厢。
“十一点下班,那么晚,应该不好等车吧?明天是周日,学校没有课,我晚一点睡也没关系。”
委婉的说了一通,想表达的意图只有一个——
我今晚很闲,可以接你下班。
池锦西听懂这两句话的意思,没忍住笑了一下。
“好,我同意了。”
洛繁星搬回公寓,差不多已经一个月。
这期间,她回洛家的次数比以前少了很多。
沈如眉总觉得不对劲。
思来想去,她给女儿打去了电话。
“……”
“月月今天放假,洛真和柔柔她们也会过来。”
“你上周就没有回家。”
“……”
上周没回家,是因为后背受了伤,怕被家里的女人们看出来。
洛繁星不好解释,只能当没听见。
“我今晚会回去。”
沈如眉这才满意。
下午六点,洛繁星回到了老宅。
这本该是很平常的一顿饭,却因为宁柔的一句无心之言变得不平常。
“繁星,上次你带给朋友喝的甜汤,她觉得怎么样?喜欢吗?”
话没说完,宁柔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洛繁星身上。
朋友,平日里听得最多的一个词。
但洛家的女人们却各有各的想法。
沈如眉理所当然的以为女儿这是有了心仪的对象。
洛白月第一瞬间想到的就是在商场见到的那个女孩,毕竟,洛繁星可是亲口承认了女孩是她的朋友。
所有人里,只有洛真知道这个‘朋友’指的是谁。
饭桌上突然没了声音。
洛繁星不知道家里人想了那么多。
她弯起唇,朝宁柔笑了笑。
“她很喜欢。”
晚上十一点,洛繁星准时出现在饭馆门口。
因为有一桌客人没吃完,池锦西这个主厨自然也不能走。
这一等,就是二十分钟。
洛繁星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角落,身前倏地投下一片阴影。
“洛小姐?”
是从未听过的陌生声音。
洛繁星抬头,才发现来人是店里的女服务员。
她有些不解。
“有什么事吗?”
“这是我们主厨让我送过来的。”
女孩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圆形转盘,上面盖着银色的罩子,里面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看上去很神秘。
不等洛繁星反应,她便将盘子放到了桌上。
“要快点吃哦。”
原来是吃的。
洛繁星反应过来,女孩已经离开。
打开盖子,盘子里只有一道甜品。
一道很常见的甜品——拔丝红薯。
唯一的不同,就是红薯全部被雕成了花朵的模样。
三朵散发着香味的红薯玫瑰花,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一起。
花瓣饱满、栩栩如生、一点都没有碎、表面那一层糖稀,像是金色的黄昏余晖,将它们温柔笼罩。
真漂亮。
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
洛繁星厨艺不精,但她能够看得出来,要把拔丝红薯做成拔丝玫瑰,操作起来绝对很难。
池锦西很厉害。
夜店之外,抛去优越的外形条件,她作为厨师的专业技术也让人赞叹。
洛繁星看着盘子里的甜品,迟迟不舍得动筷子。
最后一桌客人已经离开。
只等着把桌子收拾好所有人就能下班。
池锦西猝不及防出现,温声给出提醒。
“这是食物,不是雕塑,吃掉它才是对它最大的尊重。”
洛繁星抬眸,女人直接坐到她身旁,拿起了那双她没动过的筷子。
池锦西夹起第一块红薯,绵软的糖浆拉长,甜香、诱人。
当着洛繁星的面,她将它吃进嘴里。
“我的厨艺又进步了。”
这句话不可避免的让洛繁星想起许一诺。
许一诺也很喜欢自夸。
每画完一幅画,她都会拿去给洛繁星欣赏。
“洛繁星,看到没有?我越来越厉害了。”
在她擅长的领域,她从不谦虚。
她确实有骄傲的资本,足以让她把同龄人远远甩在身后。
就像此刻的池锦西一样。
洛繁星一瞬失神。
直到鼻翼间传来一阵浓蜜糖香,才从回忆中清醒。
池锦西夹起第二块红薯,送到了她嘴边。
“这道菜我不常做,有钱也吃不到,确定不尝尝?”
厨师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顾客哪还有不吃的道理。
洛繁星垂眸,终于松开唇,将那朵漂亮的金玫瑰吃掉。
味道确实很好。
柔软的蜜糖融化在舌尖,她的眼睛跟着亮了亮。
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池锦西忽然叹了口气。
“如果早一点吃,味道会更好。”
洛繁星将食物咽下,刚想说话,嘴里又被塞进第三块红薯。
拔丝糖很甜,但也没有她接下来听到的那句话甜——
“不过不要紧,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做给你吃。”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直到坐上车,洛繁星唇齿间仍溢满糖浆的香气。
“你现在住在哪儿?”
“还是在西区。”
上了一天的班,池锦西看上去有些累。
不等洛繁星询问,她主动报出家里的地址。
听上去,像是宾馆的名字。
池锦西说搬家,是搬去了宾馆?
洛繁星有些惊讶,但又不敢完全相信。
半小时后,她终于确定,池锦西这些天来,真的一直住在宾馆——
而且还是那种藏在偏僻小巷,连营业执照都没有的小宾馆。
西区的房租本就偏低,至于这种无证经营的小宾馆,肯定更加便宜。
洛繁星知道池锦西缺钱,但没想到她会这么缺钱。
她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一起下车。
池锦西并不准备邀请洛繁星上楼。
“再见。”
她直白的道别,发出逐客令。
洛繁星这会儿倒很主动。
“我能上去看看吗?”
“不能。”
“你搬家后,就住在这里?”
“我看起来,像很有钱的样子吗?”
一声反问,把洛繁星噎的没话说。
沉默半会,她才小声开口。
“你跟我说,你同时打两份工,为什么?”
不算主职,光是夜店的工资,每个月最少也有一万。
怎么也不至于住在这种地方。
洛繁星不理解。
黑暗中,池锦西抿了抿唇。
“洛老师,从那个家逃出来,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我用了很多钱才换来了自由,明白吗?”
“所以,不要再问为什么了,我现在赚的每一分钱,全都不是我的。”
寥寥数语,掩盖着不为人知的痛苦过往。
洛繁星杵在原地,闭唇不语。
她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此时此刻,她已经对面前的女人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保护欲。
就好像十年前她想要帮助许一诺那样。
她觉得池锦西说得很对。
就算问一万遍‘为什么’,也解决不了现实中最简单的问题。
想提供帮助,就要付诸实际行动。
她咬咬唇。
因为紧张,说话的时候声音还含着微微的颤意,但语气,却无比坚定——
“那么,要不要去我那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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