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昀从前没养过猫。

    所以他也不知道,  小猫不仅喜欢琉璃草,还喜欢追着光点玩。

    他悬着玉符,又晃了晃,  小猫儿果真追着这玉符跑来跑去,  并且玩着玩着,几乎都已经要忘了他的存在,  玩得不亦乐乎。

    见到小猫儿不再关注他,  他敛眸,  收起玉符。

    他道:“初七,该涂药了。”

    “呜——”

    南絮恋恋不舍地叫了一声。

    虽然很羞耻……但是很快乐!!!

    管他呢。

    反正她在黎昀面前已经没有了节操。

    她乖乖地又趴到黎昀的面前,等着黎昀给她涂药。

    黎昀拿起生毛膏,  在她被剪得乱七八糟的毛发上薄薄地涂了一层。等了大约有一刻钟,他又抱着她去了浴池,  替她将这药膏洗净。

    南絮对这浴池实在是太熟了——

    熟得她到现在已经没有了逃跑的心思,

    她趴在浴池边,  任由黎昀给她揉搓着毛发,把生毛膏又洗干净。

    洗着洗着,黎昀忽然道:“初七。”

    她仰头看他:“嗷?”

    他道:“初七,  太玄宗小考在即。”

    南絮:“……?”

    好好地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南絮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就被他摸了摸她的角。

    他指尖的温度贴着她长角之处枝桠的缝隙,轻轻淋水清洗、揉搓。她顿时一颤,  在他怀中恢复了人形。

    “……师父!”

    少女娇嗔地瞪他一眼,双颊绯红。

    “嗯。”

    他低头,  亲了亲她的唇瓣:“你该学游泳了。”

    “啊?”南絮道,  “可这池子这么小……”

    她话音刚落,  黎昀便按下一处,  触动一个机关,  显出一条暗道来。

    他抱着她,向前走,走过高高低低的台阶,步入了一处山洞之中——

    洞中是一片清池,水汽袅袅,升腾着轻烟。

    他道:“这是那片温泉的源头。”

    “来。”

    黎昀声音变得轻缓,连整个人也好似融进了那片蒸腾的白雾里。

    他道:“我教你游泳。”

    山洞的洞口钻进来外面冷冽的风,她的身体一半泡在温泉中,一半被风吹过。她并不怕冷,更别说白雾腾腾地缠绕着她,令她出了一身细汗。

    她的脸已经彻底红透,发丝沾湿,贴在她的鬓边。

    南絮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水中沉沉浮浮,在他的指导下,却始终不得要领。

    她趴在岸边的石头上,累得带了点哭腔:“师父,我不想学了……”

    水池的白雾将她笼罩,潮湿而温热地缠上她的脊背。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如雪:“你不想通过小考了?”

    南絮:“……呜。”

    她低咽一声,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终于,她融化于那白雾里,溺毙于水中。

    黎昀从背后抱她,声音带了些哑:“初七,你学会了么?”

    南絮忙不迭道:“会了会了!”

    他道:“为使你记得更清晰些,不若再学一次。”

    南絮瞳孔地震。

    她回头看他神情,端庄而自持,不似作伪,只好蔫巴道:“那你……站在前面教我。”

    他低低一笑:“好。”

    又是一阵水花声,直至天明。

    累了一夜,南絮终于在黎昀的教导下学会了游泳。

    等到黎昀抱着她回房间时,她已经靠在他的怀中累得睡着了。

    ……

    等到南絮再次醒来,一睁眼,便见到黎昀坐在她的身边。

    “醒了?”

    他拨开她凌乱的长发,扶着她起来,道:“荆戎已经筑基成功了。”

    南絮学了一晚,身体酸疼,脑子也跟着昏昏沉沉。

    听到这个消息,她一下就清醒了。

    南絮兴奋道:“他已经筑基了?这么快?”

    她立马准备起身:“我想去看看他——”

    刚一起来,又被黎昀摁了回去。

    他道:“你别去。他身边现在还有些乱。”

    “乱?”南絮搞不懂,“什么叫有些乱?”

    黎昀道:“有人看不惯他的身份。”

    南絮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枪打出头鸟,树大招风。

    荆戎进入宗门的时候,是个什么修为,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短短一段时间,他立即就筑基了,自然会惹得那些一直停留在炼气期小弟子们的嫉恨。

    而且,因为荆戎身份特殊,从前身为竹师兄的义子,经常在内门和外门之间出入——

    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的待遇,差了一大截。

    荆戎的修为蹿得如此之快,肯定有人不服气,觉得他享受了内门弟子的待遇,才会有现在的突破。

    南絮想通之后,还是决定去找荆戎。

    她道:“我要去帮他。”

    她是他小姨,是他目前身边唯一的亲人。

    她不能让他孤立无援。

    黎昀再次按住了她。

    他道:“让他自行处理。”

    黎昀的语调冷酷到几近无情:“他只要在太玄宗一日,他就必须面对这样的情形一日。掌门只是改了宗规,却无法改变其他人的所思所想。”

    他淡淡道:“这是他必须要学会面对的东西。”

    ……

    踏雪峰山脚,飞花斋——

    荆戎被一众弟子包围,顶着诸多怨愤、嫉妒、憎恶乃至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的耳朵很灵敏,故而,他能够清楚地听到周围人的议论声:

    “不是说半妖大多不能修炼吗?为何他这么快就筑基了?”

    “谁知道呢。听闻他日常追着周胜男跑,周胜男又与那去了赤丹峰的南絮要好,莫不是她们给他弄了不少丹药,令他的修为堆了上来。”

    “呵,之前巴结着竹师兄,竹师兄死后,又巴结着这几个女人,人呐,果真只有脸皮厚些才能混下去。谁知道他那些丹药是如何得来的?怕不是……”

    此人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随后,周围便响起了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

    荆戎本不想惹是生非,听到这话,当即朝着那人走了过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以及义父当初的教导,荆戎终于不再把一脸狠意摆在脸上。

    他客客气气地对那说话之人行了一礼,道:“我刚才似乎从师兄口中听到了我的名字。不知师兄刚才是否在指点小弟,小弟想要聆听师兄的教诲。”

    被他找上门来的那人先是一慌,见他这幅任人搓圆搓扁的样子,底气霎时又足了起来。

    那人朝周围望了一眼,见到自己的狐朋狗友朝着他挤眉弄眼,气焰更是嚣张了几分。

    他道:“没错,你师兄我,就是在指点你。”

    荆戎温声道:“师兄请说,我洗耳恭听。”

    “你师兄我啊教你——”他讽刺道,“不要靠着歪门邪道来修炼!”

    “哦……”

    荆戎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那人得寸进尺,更为嚣张:“哈,你们看,他承认了,他承认他是爬……”

    “啪!”

    荆戎抬手,猛地给了他一巴掌。

    那人被这一巴掌打得火了,正要破口大骂,又见荆戎步法极快地贴在了他的背后,“咔擦”两声,将他双臂一卸,反手一捆。

    荆戎棕黑色的眼瞳终于泛了点厉光。

    他扬起唇角:“师兄继续说啊,我承认了什么?”

    那人咬着牙关:“我说你不要靠爬……”

    “啪!”

    又是一耳光,那人嘴角淌出一丝血,向外一吐,竟是吐出了满嘴鲜血。

    一汪血沫之中,几颗白色的牙齿,分外显眼。

    荆戎轻轻一踢,“咔擦”一声,又折断了他的一条腿。

    他温和无害地笑了笑:“继续说啊,师兄。”

    那人的神色中终于浮现出了几分恐惧。

    他毫不怀疑——

    要是他继续说下去,这荆戎能够活活将他折磨致死。

    可……

    他也是筑基修为,他才敢挑衅荆戎!

    谁能想到,他这筑基修为,在荆戎的手中毫无还手之力!

    那人目露惊恐,掉了几颗牙,说话含混不清地漏风:“太玄宗……太玄宗禁止弟子之间斗殴,荆戎,你这是犯了宗规!”

    “这时候想起宗规了?”

    荆戎冷笑一声,“太玄宗宗规还禁止在背后诽谤他人,这就被你们抛到脑后了?”

    这帮人,在背后造谣胜男姐和小姨的名誉,肮脏,龌龊!

    荆戎抬手,将此人往地上一扔。

    旁观之人看到形势不对,纷纷想跑,却被荆戎一个又一个,迅捷地全部擒下。

    他干脆利落地也卸了这些人的手脚,一人给了三巴掌,吐了满地的血沫。

    然后,他走到了演武场。

    自周胜男晋升筑基之后,竹师兄又过世,周胜男便被黎昀点成了这飞花斋的斋长,管理飞花斋的大小事务。

    周胜男日夜勤学苦练,除了管事,便是在练剑。

    荆戎跟在她的身后许久,已经十分熟悉她。此刻还是正午,日头高悬,正是她练剑的时间。

    演武场,周胜男正好结束了练习,正好收剑。

    她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准备喝口水,歇一会儿,余光却瞥见荆戎进了演武场。

    而荆戎身边之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充满畏惧。

    周胜男放下了手中剑。

    她望向荆戎:“找我何事?”

    荆戎直接在她面前跪下。

    他脊背挺直:“踏雪峰弟子荆戎,触犯宗规,前来领罚!”

    周胜男缓缓闭眼,复又睁开。

    飞花斋的弟子们围了过来,所有的目光都集聚到了她的身上。

    周胜男问:“你犯了何事?”

    荆戎道:“打伤七名同门,折断他们手脚。”

    “好。”

    周胜男微微颔首,“此事我会核验真假。你在此处,等着领罚。”

    说罢,她大步离开,丢下荆戎一人,跪在烈日中。

    ……

    南絮是从俞悦口中知道荆戎闹事之后,整件事情的全貌的——

    她下山时,这件事情已经被周胜男解决了,秉公执法,令人无可指摘。

    无可指摘是指,荆戎足足承受了二十道鞭刑。

    长鞭是太玄宗特制的锁魂鞭,一鞭子抽下去,不仅皮开肉绽,连神识也会被抽伤,一同承受着着痛苦的刑罚。

    “那鞭子上还带着倒刺,”俞悦提起那场景,脸上还带着一丝胆寒,“一鞭子抽下去,荆戎就已经浑身都是血。”

    俞悦道:“而胜男就这么板着脸,抽了他二十鞭,每一鞭都用尽全力。”

    “执行完宗规之后,胜男扔下鞭子就走了,继续回了演武场练剑。”俞悦扶额道,“阿戎倒在那里,我一个人抬不动,找了陆仁贾师兄帮忙,然后把他抬回了房间。他不让我给他上药,我留下药便离开了,现在……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俞悦面对眼前的场景,显然十分头疼。

    她道:“阿絮,要不你劝胜男去看看他?”

    南絮:“……我去看他吧。”

    这小崽子。

    不声不响惹了这么个事。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想必以后太玄宗的人都绕着他走了。

    南絮站在他房前,敲了敲门。

    屋内传来一声:“谁?”

    南絮道:“是我。”

    屋内沉默半晌:“……你进来吧。”

    南絮推门,进了荆戎的房间。

    她没有关上门,将门敞开,令外面之人能够见到房间内的情形,手中却撕开了一道隔音符,使他们无法听见她和荆戎交谈的内容。

    她问:“伤怎么样了?”

    荆戎闷闷道:“小姨,我不疼。”

    “不疼?”

    南絮故意往他背上一戳,听见他倒抽一口冷气:“嘶——”

    “还说不疼?”

    南絮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从储物袋中拿出一罐药膏。

    这药膏是她之前受伤时用的,本以为要是进了水月秘境受了伤,还能接着用,没想到这秘境还没进去,倒是先用在了大外甥的身上。

    南絮道:“你用这药膏,我今日回赤丹峰,再给你炼一些。”

    荆戎的耳朵耷拉下来:“……嗯。”

    南絮揉了揉他的耳朵:“那些人说了什么?”

    荆戎道:“……什么?”

    南絮问:“如果不是那些人说了些脏东西,惹怒了你,你为何要打架?”

    荆戎抿了抿唇:“他们说我……爬你和胜男姐的床。”

    “所以呢,”南絮道,“你就揍了他们?”

    荆戎恶狠狠道:“嘴贱之人,该打。”

    南絮冷不丁地问他:“你知不知道,胜男为什么打你?”

    荆戎耳朵又垂下来:“因为我犯了宗规。”

    南絮默不作声。

    过了会儿,她道:“你知道吗?这些流言,胜男也经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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