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欢迎回来。”
姜劲柔收起逗他的心思,咯咯笑着,习惯去揉他的头发。他刚才闪过的一抹局促真是可爱极了。
尤树比印象中又长高许多,如今她做这个动作要么踮脚,要么就得抻直胳膊。
这家伙是不是偷吃长高药?真的像是一棵大树,每天都在拔个儿。
记忆里的青涩少年已经变成极具压迫感的男人,不说话时抿嘴的样子,严肃清冷,带着一股疏离淡漠的气场。
又想到尤可栖跟她说过这些年他经历的事情,那种难以名状的距离感让她犹豫了。
她抬起的手,不自觉冻在半空中。
男人却配合得低下头,把脑袋主动在她手心乖巧地蹭了蹭。
姜劲柔举起手的瞬间,熟悉的马鞭草清香扑面而来,尤树一愣,当下心里就柔软得一塌糊涂。
以前姜劲柔安慰他的时候经常这么做,小心翼翼轻揉他的头发,一边说着温柔的话。
她这人,就跟她的名字一样,温柔又坚定。
他的头发碰到她的手心,熟悉的触感,熟悉的表情,姜劲柔确定,还是那个尤树。
姜劲柔笑了一声,用力揉揉就收手,转身走到沙发上坐着。勃艮第酒红色的高腰阔腿裤,比平日裙装更见腰臀曲线,搭配红底高跟鞋,又酷又飒。
工作后她改换穿衣风格,气质有了极大提升。齐锁骨的发型搭配色彩明艳的衣服,在一众黑白灰的通勤装里鲜明突出又有记忆度。
尤树却不好意思跟着过去,双手恭敬地贴在腿侧,乖巧站在原地看着她,嘴角扬起毫不自知的弧度,两粒梨涡稍纵即逝。
尤可栖躲在房间门后偷瞧,不知内情的外人,肯定以为家里的主人是姜劲柔,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反倒像是第一次上门应聘的小保姆。
若非亲眼所见,她实在难以把眼前这人跟上个月b大毕业典礼上发言的优秀毕业生联系起来。
她哥,不会是个抖?
韩山这时候忽然碰碰尤可栖的手,彼此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咳咳,诸位,时间不早啦,我们先去吃晚饭吧。”尤可栖装作刚谈完事的样子。
“我最近上火,都说要戒辣了,怎么你还订蓉记?”尤可栖扬起眉梢,无情敲打韩山。
韩山欲言又止,觑一眼尤树,心想未来大舅子你千万要记得我今天的牺牲。
“小柔喜欢吃。”尤树说得很有理。
尤可栖:“”她哥怎么一副宇宙真理的语气。
“不用特意去吃辣的,我没有忌口的食物,”姜劲柔站起来,“今天的主题是欢迎你回来,听主角的。”
“嗯,那就去吃主角喜欢的。”
尤树装作漫不经心,“喜欢”两个字咬得很重。
去吃主角喜欢的人喜欢吃的,四舍五入等于“主角喜欢的”。
尤可栖莫名想翻白眼,此时她一点都不想跟眼前这个麻瓜心灵相通,有喜欢的人就这么理直气壮?了不起啊?
姜劲柔看这架势,以为两兄妹又要开始斗嘴,忙打圆场,“栖栖,蓉记也有不辣的菜,香酥肉炖菜就很不错,等会儿你一定要试试。”
尤树嘴角上扬,对着尤可栖露出一个微妙又得意的笑容。
他用这张俊脸一笑,有种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之感。
姜劲柔将他这表情变化看得清楚明白,自然而然代入了自己的想法:就该多笑嘛,明明是个帅小伙。
偏偏在最好的年华经历了最艰难的事。终于过去了,不是吗?
韩山也自带滤镜望着姜劲柔,仿佛头顶天使光环blingbling。有她在,这两暴力熊冰山兄妹一个会撒娇,一个会傻笑。
一顿晚饭氛围颇佳,吃下来轻松舒服,不用像工作饭局似的,夹个菜都得八面玲珑说段相声。
给自己的亲生节目招商找金主爸爸的那段日子,姜劲柔听到吃饭两个字都犯恶心。
眼看吃到接近尾声,她借口去卫生间,顺便结账。
目前尤树大学刚毕业,尤可栖和韩山还是大学生,她作为“社会老大姐”兼唯一的全职工作人士,理所应当承担起金主姐姐的角色。
出来后意外在结账处看到尤树,小伙子收起银行卡,冲她一脸得逞的样子。
姜劲柔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走到窗前,摸出烟盒,点了根烟。
“小柔,不要抽烟。”尤树的语气听起来无奈又刻板。
“就一根,难得心情好。”
姜劲柔没什么烟瘾,这盒烟还是上个月某次饭局时同事落在她包里的,开封已久,烟已经受潮,薄荷味淡去很多。
“以前我抽烟时,你都不允许。”尤树不满挑眉。
姜劲柔徐徐吐了口烟,“那时你才16岁,未成年人当然不准抽烟,尼古丁有害身心健康。”
“研究数据表明,多抽一根烟平均减少9分钟的寿命。”尤树上前几步,试图给她营造些空间压力。他希望他的小柔能活得再久一些。
“好不好啊?小柔?”
男人声音语调自然上扬,又仿佛夹带着拿捏的狡黠与亲昵。
霸道又撒娇,姜劲柔心跳漏拍:“那就最后一根。”
见尤树仍旧一脸正色,女人伸出两根手指,推了推他的嘴角:“开心点。”
这是她教给他的。
一缕细细的烟丝沿着指间盘旋而上,她当年不过随口对少年说的“一根烟等于9分钟的例子”,看样子学霸能记住一辈子。
走出餐馆,尤树似不经意般提出要回趟尤宅,恰好“顺路”送姜劲柔回家。
姜劲柔原想告诉他,她家已经早就不住在尤宅那个小区,想想也没有必要再提。
一旦提起,又是一段裹脚布般长而愁的故事。
今晚的饭吃得甚是惬意,因为谁都没有提起类似“最近还好吗?近来如何?”这种话题。
她现在最怕别人上来就抛出一句:“你最近好吗?”
这种开放问题,一问一个准,准让她大脑一片空白,瞬间失去谈话的欲望。
姜劲柔推说自己还要回电视台加个班,她第一次负责大型的真人秀,自然秉着老母亲的心思,事无巨细都仔细把控。
“有的工作带回家做,就没有感觉了,得关在编辑室的小黑屋里,对着电脑,吃着泡面才有灵感。”她解释道。
“晚餐不合口味?没吃饱?”听到泡面,尤树微微蹙眉,一下子抓到奇怪的点。
“打个比方而已,托你的福,今晚吃得特别好。”
尤树这才不情不愿哦了一声。
“大树回来,我就不用吃泡面。所以,大树你有空就多回来吧。”
姜劲柔平时雷厉风行,唯独和尤树说话时声音会非常温柔。
尤树知道,他最迷恋这种对他才有的专属温柔,让他感觉到自己被需要。
姜劲柔也知道,她认为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尤树多少岁,她就认识他多少年。
兄妹俩出生当天下午,姜妈妈就带她去看“小宝宝们”。
姜劲柔坐在阿姨身边,大人将她的手放在蓝色的小包被上,跟她说,“这个是弟弟,他还在睡觉,你要小声跟他说话哦。”
长大后,姜劲柔曾经看过这段堪称「大型历史回顾现场」的珍贵视频: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团子,在大人的哄笑声中,踮起脚跟,搂了一下襁褓里的小婴孩。她看到镜头里的自己低头对着尤树不知说了什么。
尤树也看过这段视频,他喜欢看到姜劲柔低头跟小婴儿说悄悄话时的样子。他好奇当时的她跟自己说了什么,或许在叫自己的名字,或许在说着只有上帝才知道的秘密。
吃完饭,众人往停车场走。尤可栖悄悄戳了戳尤树。
尤树会意,回应道,“晚上等我回去再说。”
看来今晚这餐安抚咋呼狮子的饭没白吃,毛已顺得七七八八。
尤可栖不露半点痕迹,说自己要先回工作室,拉上韩山就走了。
“我送你回电视台吧。”尤树和姜劲柔对视一眼,自然地接过她的包,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抬腿就往停车场走去。
他其实内心很忐忑,努力将步伐控制在合理的频率,走得太快怕她跟不上,走慢了又怕她抬手给自己一个暴栗。
他想等姜劲柔来牵手。
从小他们就牵着手去各种地方。然而他中学出国后再回来,姜劲柔就只牵尤可栖了。
地下停车场很安静,冷冷清清的灯光,倾洒在他身上,地上的影子一会长一会儿短。
姜劲柔从他的背影读出了一份孤独,有点儿恍惚的感受。这些年他一个人待在英国,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晚上十点半是鹏市又一轮下班高峰期,所有抱着“让别人先堵回家”想法的人,将市中心所有主干道堵得水泄不通,高德地图上的显示一路飘红。
大g在车流里磨磨蹭蹭挪行,过了最塞车的高架桥,尤树终于能顺利踩下加油。
在龟速前行的时候,姜劲柔酒足饭饱困意来袭,司机又是从小看到大的竹马弟弟,她顾不上什么礼节,跟尤树说自己眯五分钟。
仰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很快就睡到了黑甜乡。
尤树瞥一眼时间,说好的五分钟已经变成三十分钟。
姜劲柔极疲惫的样子,他有些舍不得喊她起来。看她用小号发的微博,知道她其实已经熬了两天的通宵。
她从一个没背景的新人杂记一步步做到执行pd,所有的努力和汗水他都看在眼里。
尤树关掉吵人的车内音响,姜劲柔的呼吸声便在密闭的车里放大起来。
待在她身边,他内心就能得到充实,就算静静地看她睡觉,觉得自己也能一眼万年。
姜劲柔与任何人都不同,通往她内心的入口有且仅有一条,尤树想让自己成为那把钥匙。
尤树将手机轻轻放回中控台,想让她再睡多半小时。
姜劲柔呼吸顿了顿,挪动身子,没睁眼,“到了?”
“嗯,在电视台停车场了。”
“哈?”她揉着眼睛,“怎么你不用登记?”
“登记了,我把你的工作牌给保安看过。”
姜劲柔:“”
她睡得太死,本来路上还想跟尤树唠唠家常,关心一下小朋友的成长。
“我这次回来不着急走,”像是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尤树温声道,“你要注意休息,等你得空我们再聊。”
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侧身凑近姜劲柔,“小柔,我明天晚上给你送夜宵,不要再吃泡面了,好吗?”
男人离得很近,姜劲柔的耳朵能感受到他呼吸里的湿意。
大脑莫名空白了一瞬,姜劲柔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咔哒”一声,在她迟疑的这会儿功夫,她座位上的安全带被松开,带子顺着尤树的手心弹回座位侧边。
尤树低低笑了声,问:“怎么?紧张了?刚才心动吗?有没有小鹿乱撞、心跳加速的感觉?”
话音刚落,额头上就迎来姜劲柔的一记暴栗,“乱讲,姐姐能随便这么撩么!我看你还是欠揍。”
“嗯,姜劲柔你可以再多揍我几次,我绝对不还手。”尤树语气懒懒散散的,保持着【请君开打】的姿势,一动不动。
“傻样儿!”姜劲柔忍不住笑了,提着挎包下了车。
没走几步,听到尤树叫住她。
“小朋友,还要交代什么呀?”她心情很好地问。
“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尤树轻哂,伸出手臂,随意地搭在车窗边上。
黑色的suv,车里是一张成熟清冽的脸,跟傍晚时站在客厅里害羞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姜劲柔耳畔又出现那湿润温热的感觉,她思绪缥缈,忍不住开始思考。
紧张吗?心跳吗?
当然不能啊!!!
她跟尤树认识二十余年,从小一起长大,自己早已对他漂亮的外表免疫。可以肯定的是:她对他绝无男女之间的性/趣。
“喂!姜劲柔,你是不是想歪了?”
尤树饶有兴趣地直起身探出窗外,亮晶晶的眼眸里透着一点儿揣测的心思,“我是问,明天晚上给你送宵夜,好吗?”
臭小子!都是哪里学的套路。
姜劲柔笑而不语,临近电梯时才转身,见尤树一动不动,凝神盯着她,仿佛一直在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见她转身欲言,他抿了抿唇,像等待投喂的小狗不受控制地舔舌头。刚刚他发乎情却没能止乎礼,本能地捧着真心说了些不受控制的话,完全不知道姜劲柔会怎么看他。
世界冰冻了一整个世纪,这会儿女人才轻飘飘抛出一个春天,“看你表现。”
尤树闻言,面露笑容,终于松开一直攥紧的手心:
“好,那就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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