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劲柔自诩酒量还不错,没想到贴着尤树温暖的背,便不想再动。跟她想象中的温度一样,他周身有树木般沉稳清新的气息,包围着她。
年轻男人一直握着双拳,很绅士手地托住她的身体,熟练又自然。
小时候,她可没少背他。她突然很想念一副温暖的身体,似乎很久都没有与谁这样轻松地肌肤相亲,没有欲念,没有旖旎,就像小动物一样,依偎着互相取暖。
姜劲柔摸了摸尤树后背蝴蝶骨的位置,男人脚步顿了顿,手臂的力量一分未松。
两人渐渐以沉默代替对话。夜色里,这座喧闹的城市依旧生动:加班的白领匆匆钻进出租车,甜蜜的情侣在路边热切拥吻,货车旁亮着灯的地摊小贩,来来往往送外卖的兔子头套小哥
姜劲柔抬头望月亮,变得小小的,隐在云朵后面,影影绰绰。和归源看到的月,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些看得到的、看不见的,都是真实的生活啊。
尤树一路背着姜劲柔回家,进电梯的时候也没放下。背上的人早已呼呼大睡,背人的人也很享受。
姜劲柔168的身高,体重却比尤树想象中轻许多。他在英国撸铁的日子里,总会不自觉把铁饼的重量当成姜劲柔的体重。
如果有一天,尤树想的是:如、果。
有机会的话,他一定要像个男人一样轻松抱起姜劲柔。
像现在这样,背孩子哄睡似的,倒是没想过的、意料之外的体验。
开家门的时候,姜劲柔忽然醒来,贴着他脑袋,沉重呼吸落在他耳里,“我、我的生日是”
没等她说完,密码锁滴一声开启。
回到房间里,尤树才将醉鬼女士轻轻放下。
姜劲柔两腮酡红,直直盯着尤树,一动也不动。
“小柔,到家了。”
“大树,这儿不是我的家。”
姜劲柔鼻根发酸,这是她租的公寓,跟商场里的共享充电宝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充电的地方。
她的家,那个游泳池被爸爸改成鱼塘的家,被银行收走了。她曾在某个夜里悄悄回去看过,里面灯光温暖,住着一家幸福的陌生人。
她像一只外出奔波的麋鹿,没有森林而被迫离家的鹿。
尤树见不得姜劲柔难过,心仿佛被重重敲打着,很疼很疼。他知道姜劲柔这些年过得有多不容易,倔强地游离在外,扛起本不属于她的重担。她不许尤树帮她,呵护着她最后一丝骄傲,其实让他很难受。
他轻声宽慰:“小柔,有我陪着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她“唔”了声,使劲儿吸鼻子。这世上本没有家,住的久了,租的房子也便成了家。往常独自在家的时候,姜劲柔习惯远眺窗外万家灯火,在想象中幻化成自己的风景。
回家的路既长且远,即使在梦中,姜劲柔也从未走完。
尤树探她额头,“你有哪儿感觉不舒服吗?”
“我有点儿口渴。”姜劲柔枕着沙发,没动,眼尾绯色更红了些。
尤树给她兑了温水。
姜劲柔视线转移在水杯上,若有所思状,依旧一动不动。
尤树不自知地换了轻软些的语调,“小柔,起来喝水了,好不好?”
“没事儿,我的思维很清醒,身体不受控制而已。”姜劲柔感觉身体比浸了水的沙袋还重,动弹不得。
尤树喂她喝水。姜劲柔满意地咕嘟咕嘟喝完半杯。
“大树,你真好。”女人甜甜说道,眼前人晃成好几道影子。
“嗯,我会永远对你好。”尤树取来空调毯,盖在她身上,像哄幼儿园午睡的小朋友。
姜劲柔感动,忽而伸手拉住他衣领,将人拉至视线平行处细细端详,“咦?我在你眼里。”
两人呼吸交织在一起,尤树心若擂鼓,这个距离诱人又危险,几乎要窒息了。他忍住不去看她,却又肯定告诉她:“小柔,你一直在我眼里呀。”
成年人带语气词说话的方式最为狡猾,宛如撒娇的孩子,把真心用最简单的话语不经意展示出来。
可以伪装成玩笑,不被发现。
这些话他不是没勇气对姜劲柔说,而是对一个尚未开窍的人,说再多也听不懂。
只有这时候,他能对着喝醉的人说说心里话。
姜劲柔拿指尖细细描绘尤树的眉型,指腹不受控制力度。男人红了耳尖,喉结不受控制地滚了滚,竭力按下心底的激动。
他是正常的男人,尤其面对心爱女人的抚摸,要用比平时多千万倍的理智。
趁人之危的事,他不会做。
“大树”姜劲柔鼻息里带着酒意。
“嗯,我在”再开口,尤树嗓音有些哑。
“我还没卸妆,可我好困。”姜劲柔在沙发里寻了个舒服姿势,像只慵懒的猫,在冬日暖阳下卯起来。
尤树:“”再次被她打败了。
去卫生间里找到姜劲柔的卸妆油,倒在化妆棉上回到客厅,单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替她卸了妆。又折返回去拿了洁面湿巾,轻轻地擦拭干净。幸亏他常见尤可栖这么操作,理论经验丰富。这回实际演练效果不错,姜劲柔舒服地闭上眼。
贴心的男人还取来爽肤水、精华和晚霜,按照他记忆里的步骤一一涂抹在姜劲柔脸上。她今晚混喝了不少酒,白皙的皮肤泛红,灯光下泛着丝绸的光泽。
尤树想起小时候和尤可栖一起练绣工,大人第一步教的不是运针,而是如何拿起一块布。每种布料都是有灵魂的,他们手上捧着的,是它们的魂儿。
他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捧着姜劲柔咻咻的鼻息、还有她的魂儿。
“《盛夏光年》目前拍得挺顺利,就是器材不太行,硬件拖后腿啊。”
“台里好多人等着看我笑话呢。期盼变好的念头越强烈,患得患失的想法便会越严重。我发现人呐,就是这样掉进焦虑和怀疑里。”
“我入职以来,没休过假。努力工作说白了就是资本家的陷阱,可我喜欢这份工作。”
姜劲柔闭着眼,微微仰起脸,仿佛对着空气说话,也像是倾诉。
这些尤树全都知道,她的努力,他全部看在眼里。
他心疼优秀又好强的姜劲柔,也欣赏勇往无前的姜劲柔。
“人要有自己的精神寄托,不是酒精,也不是a/片,不是那种一次性的快餐玩乐。”许久没等到回应,姜劲柔轻轻“嗯?”了一声。
尤树赶紧应道,“好,暖暖的小窝,暖暖的寄托。”
“目光不要只停留在现阶段,多做一些长远的规划,脚踏实地想一想,未来一年、三年要实现什么目标。五年太远了,不实际。丁宁,你要养成计划和复盘的习惯。”
尤树把丁宁听成了“叮咛”,弯起嘴角,反正姜劲柔说什么他都答应。他很想抬起手来按一下姜劲柔的人中,明天她醒来后,会记得自己絮絮念念说的一大通人生道理么?
“比起百无聊赖混日子的人,久而久之,你会发现自己会与他们拉开很长的距离”姜劲柔说着说着,声音带上笑意,“你会发现,自己兢兢业业工作的成果,还不够同龄人年末换一个新款包包。资历不代表能力,努力不一定成功,丁宁,你知道成功靠什么吗?”
尤树:“……”
“丁宁?”
“我在,小柔,请你告诉我好吗?”
“运气啊!是运气!我手机呢?”姜劲柔伸手往四周摸索,头发从耳畔滑落,斜斜遮住半边脸颊。
眯着眼点开相册找图片,“我手机桌面,是条锦鲤。原图发给你。特别好运!”
提到手机桌面,尤树不自觉看到正中间的吕景川。他这位置站得太好,每次姜劲柔点开手机都能见到他的笑颜。
“小柔,你还是把桌面换回锦鲤图好吗?”尤树把她那撮调皮的卷发挽至耳后,温热的触感,他很快把手收回来,规规矩矩端放在膝盖上。
“为啥?”不施粉黛的姜劲柔,眼神纯净,宛如出水芙蓉。
“不环保,你看,现在的壁纸,有四个人,花花草草,挤在一起很浪费空间,增加地球和大气层的负担。”
尤树语气认真起来,故意往莫名其妙的路数说去,总之把姜劲柔绕晕了说不定能忽悠成功。
他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的执念,一定要把吕景川从壁纸里换下来,大概那种睡着觉也要气醒来的程度。尤树不介意把自己和小气鬼划上等号。在姜劲柔的问题上,他不妥协,绝不妥协。
姜劲柔怔愣着,显然陷入漫长的反射弧。
“小柔,你就答应我一次,换掉这张好吗?”尤树压低声音,听起来莫名委屈。
“好。”姜劲柔这下没多说,三下五除二换了一条大锦鲤。
操作完毕,脑袋昏沉沉的,“大树,我真的太惯着你了”
话没说完,姜劲柔往沙发里陷了陷,顺手从缝隙里找到一支电子烟。
尤树一看,摇了摇头,拍拍她手臂。
嗯?刚想抽一口的姜劲柔,停了下来。
小伙子抓过她的手,他的掌心能将她整个手包围,瞄准几米远外的垃圾桶,咣当一声,“三分球”电子烟成功投掷进篮。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姜劲柔回过神来,尤树已经放开她的手。
姜劲柔翻了个身,触到脚踝伤处,轻轻嘶了一声。
“伤的是我,疼的是我,我们什么都没做,为什么我要背负起一个心机婊的骂名?吕景川是抱了我,当时距离营地也就100米。丁宁和队医,大伙儿都在。换作任何一个绅士,在那种情况下,都不会放任一个伤者蹦跶。”姜劲柔无意识里,向尤树控诉那些锲而不舍网暴她的网友,“我靠自己能力赚钱养家,那些键盘侠凭什么污蔑我?”
尤树坐在地板上,抬手轻轻拍她肩膀哄睡。倘若不是尤可栖拉住他,他已经第一时间赶到归源。至于那些网暴者,就算姜劲柔不提,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小柔,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尤树想起巨鹏跟他说过的话,牵起她的手,用力握了握。
姜劲柔忽然睁眼,静静望着他,那眼神清澈透亮,仿佛追着光,“大树,我想回家。”
提及家的话题,女人眼尾落下一滴泪。
这滴眼泪仿佛跌落的冰棱子,直直插向尤树的心脏,绞得他难受。
“好,我会带你回家。还有呢?”尤树火速转移她的注意力。
“还有什么?”
“比如感情?”尤树试着启发。
“感情?爱情?”
尤树重重点头。
“大树,其实你是不是一只牡丹狗?”
尤树:“”
他有喜欢的人,也不算是。
姜劲柔小声说,她是。
尤树没忍住,被她逗得笑出声。
这么一张纯欲俊逸的脸晃在姜劲柔面前,她到底是年轻气盛的成年人,哪能没欲望?很多个夜里,那些隐秘的渴望如风吹湖面,带起涟漪在她心头荡漾,她也会想,有谁能和她一起泛舟湖上?可是
“可是爱情哪有暴富重要!我爱工作,劳动最光荣!”
尤树:“”
反正他对这个答案没有什么期待。如果姜劲柔这么想,那他再努力努力多挣点钱,只要她开心就好。
听完尤树的话,姜劲柔吸吸鼻子,把眼眶的泪憋了回去。她极少喝这么多酒,许是因为知道尤树在等她,前方也就不孤独了。
她的脑袋很重,重到再也感受不到心上那道枷锁。
整晚喋喋不休的话不需要经过思考,很轻松。她不必费劲揣摩话术和得失。
就像她说的,人要拒绝这种一次性的快乐。一旦沉迷,就陷入了无限恶循环。
刚才还大大咧咧的姜劲柔消失了,警惕和冷静变成竖立的尖刺,眼泪仿佛昙花一现,又缩回了心窝深处,关起了大门。
趁着最后一丝清醒,她说,“帮我敷个睡眠面膜。”
修护皮肤还能去水肿,明早醒来,她又是那个水灵灵亮闪闪blingbling的姜pd。
尤树一直托着她的脑袋,希望她睡得舒服些。壁灯散发着暖色的光,他们真的像雪天山洞里,两只抱团的小兽。
姜劲柔不知做了什么梦,带着哭腔轻轻呓语:“抱抱我。”
寂静的房间里,尤树听到胸腔传来扑通扑通的呼唤,毫不留情地扑面而来,是那颗不敢说爱却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注视着那张熟睡的面庞,视线从她的眼,渐渐移到她的唇。
是不是看不到,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男人悄然靠近,墙上依偎的身影合二为一,“小柔,我见不得你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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